第5章 鬼師(5)

鬼師“嗷”地大叫一聲,捂着臉倒在地上。他一邊痛呼,一邊往外跑,臉上淋淋瀝瀝,有血滴落。

回頭時楊硯池才看到,他半張臉都被那黑紅色長蛇燎傷了。

鬼師疼得在地上亂滾,捂着自己的臉慌不擇路地往外跑。黑煙化成的長蛇已經消散,他抓起地上的布囊奔出去。楊硯池本想追上去,但邁出房子時卻遲疑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對付這個鬼師。

身後忽然傳來那婦人的哭聲。楊硯池連忙跑回屋內。

床上兩位形容枯槁的孩子已經氣絕了。

小米一直在雞棚裏躲着,見鬼師跑了才敢出來,帶着一身雞鴨糞便的氣味在門口探頭探腦:“将軍?”

楊硯池走出屋子,示意他和自己一起離開。

婦人在屋內抱着自己孩子嚎啕大哭,楊硯池聽不得這些聲音,他覺得難受。

“将軍,你怎麽不追上去呢?”小米問他。

楊硯池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只知道有人曾告訴他他的血用處很大,但楊硯池從沒有機會真的用過。

“你還拜過什麽大仙為徒?”

楊硯池搖搖頭:“沒有。”

小米知道他心情不好,胡亂地扯各種話題:“将軍,你怎麽懂得這麽多?還有那鬼師……我可從來沒聽過?鳳凰嶺能進不能出,那你當時還是個小娃娃,是怎麽出去的?”

“有人帶我出去的,我不是告訴過你麽?”

小米眨眼睛:“什麽人?”

楊硯池呆住了。他張了張嘴,記憶就在腦殼子裏,可摸不清楚形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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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清楚了……”楊硯池低聲說,“一個仙人吧,從山上飄下來,頭發很長,像鬼一樣。”

到底是仙還是鬼?小米正要繼續問,忽然看見有兩只圓而白的兔子,從熹微晨光照亮的山道上撅着屁股跑過來!

“金枝玉葉!”小米一下跳了起來,沖着那兩只兔子奔過去。

兔氏兄妹朝他跑來。

“小米,你起的這是什麽名字……”楊硯池沖倆兔子伸出手。

兔子啪啪跑過小米身邊,跳到了楊硯池懷裏。

小米悻悻回頭:“喂你們的是我,幫你們摸毛的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也是我……”

金枝開口說話:“但将軍身上幹淨。”

小米呆若木雞:“……會說話?!”

玉葉在楊硯池懷裏打了個呵欠,露出兩枚小兔牙:“還會唱歌,你聽不聽?”

小米連退幾步,緊張地站在小院一角。

楊硯池被他們一擾,心裏頭那點兒傷感壓下去了。“你們倆和小米一起打掃院子吧。”他起身說,“我去找點兒吃的喝的,還有被褥床鋪。”

以後得在這裏住下了,他要為自己和小米準備些東西。

程鳴羽和穆笑縮在道旁,穆笑壓着她肩膀不讓她起身。

“不追嗎?”程鳴羽看着鬼師跑遠了的身影,“我是山神,你是……什麽樹精,可以抓住他的吧?”

“你還不是山神,先把儀式做完。”穆笑看着她,“等你當上了山神,鳳凰嶺裏頭的魑魅魍魉自然就會慢慢消失。若是這樣一個個解決,不知要耗費幾多時間。”

程鳴羽不敢反駁他,左右看看:“兔子呢?”

穆笑:“跑了。”

他拎起程鳴羽,命令她閉上眼睛。程鳴羽乖乖就範:她确實怕穆笑。

穆笑這樣的精怪,帶着她全不理解但天然懼怕的冷漠。

片刻後,兩人終于落地。

甫一落地,程鳴羽就打了個冷戰。鳳凰嶺上是溫暖的,但這裏卻吹來了交雜着雪沫的冷風。

他們站在鳳凰嶺中唯一一處積雪山谷,杏人谷的附近。

“儀式在這裏舉行?”程鳴羽聲音都顫了,“山神待遇這樣不好?這兒也太冷了!”

“往前走。”穆笑把手攏在袖子裏,帶着程鳴羽朝前去,“杏人谷是我住的地方,你在別處。”

他找回了程鳴羽,顯得不那麽惱火了,帶着笑意的眼睛瞧着也溫和了很多。程鳴羽跟在他身後曲曲折折地走,漸漸遠離了杏人谷。

兩人穿過一片長滿橘紅色小果子的灌木和兩片薄薄溪水,踏入了另一處山谷。

山谷不大,霧氣迷蒙,一片湖泊被盛在谷心,可以隐約看見一座木質小樓立在湖邊。

此處過分安靜,程鳴羽随穆笑繞着湖泊前進,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這是山神的居所,留仙臺。”穆笑說,“你以後就住這兒。”

“……臺?”程鳴羽左右看看,“這兒都是低地,哪裏有臺。”

穆笑出奇地耐心:“等你真的成了山神,留仙臺自然就會出現。”

程鳴羽點點頭。穆笑對她的乖順感到詫異:“你不跑了?”

“我跑不了,你怎麽這麽快就找到我了?”程鳴羽自己給穆笑找方法,“因為你是妖怪?”

穆笑咬牙修正:“我不是妖怪,我是樹精。”

程鳴羽:“樹精比人高級麽?你用了樹精的法術,所以找到了我?”

穆笑的耐心好像又消失了。他斜倚在湖邊一塊大石頭上,盯着程鳴羽:“對,比你們這些普通人的級數是要高一些。”

呸。程鳴羽心想,不就一棵樹麽。

穆笑:“你罵我?”

程鳴羽:“沒有。我在想當了山神之後,怎麽才能解決那個鬼師。”

穆笑眯起眼睛:“你真的決定當山神了?”

自己倒是想跑,可還沒跑出鳳凰嶺地界,肯定又會被你逮回來。程鳴羽心裏是這樣想的,臉上卻挂起了溫順的笑:“似乎也挺好玩的,山神。”

冷清清的小樓方向忽然吹來一陣風,把湖邊幾棵光禿禿的樹吹得搖動不止。穆笑的聲音在風聲裏傳過來:“程鳴羽,芒澤為什麽能接納你?”

程鳴羽把小樹枝和樹葉從頭發裏摘出來,聞言轉頭:“我怎麽知道?”

穆笑不吭聲了。程鳴羽忽然感覺,穆笑問的這個問題是極其認真的。

她不敢觸怒這位自認為比人類要高級些的妖怪,小心翼翼轉換了另一個話題:“你說我成了山神,那些魑魅魍魉就會消失,他們是會立刻離開鳳凰嶺麽?”

“怎麽可能?”穆笑甩動衣袖,地上散落的枯枝敗葉簌簌地湊在了一起,成為小小的一堆,“你還得學會山神的諸般本事,鳳凰嶺上的其餘神靈和精怪才會認可你。這片山嶺上有許許多多人獸精怪,不是光憑一個山神就可以全部調節好的。”

程鳴羽急了:“那怎麽辦?鬼師随時還會再奪人性命的。”

穆笑不出聲,專注地看着大石旁邊的樹。那樹被他盯了片刻,竟從樹梢出掙出幾片翠嫩的葉片來。

奪人性命,和穆笑這種妖怪不相幹。程鳴羽心想,他心裏一定是這樣想的。

穆笑似乎只關心鳳凰嶺的山神是否能夠歸位,整個鳳凰嶺是否能夠恢複正常。至于人類,不在他的思慮範圍之內。

程鳴羽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我不當山神了。”程鳴羽一字字說。

穆笑慢慢轉頭:“哦?”

程鳴羽:“除非你解決鬼師。”

穆笑:“威脅我?”

程鳴羽:“威脅你。”

沉默很久之後,穆笑點頭:“好,我去解決。”

程鳴羽沖他伸出小拇指:“拉勾。”

穆笑奇道:“這是什麽?”

程鳴羽:“人和人定約的儀式。”

穆笑渾不在意地一笑:“我不用這個。”

他伸出手指在虛空中畫了一個圖案。那青金色的圖案晃晃蕩蕩,落在了程鳴羽的手心裏,很快消失了。

“約成。”穆笑跳下大石,“你先完成山神的儀式,我随後去解決鬼師。”

程鳴羽只覺得手心微微發熱,她把那已經看不見的約握在手心中:“我也想去。”

穆笑又拎起她:“廢話少說,先完成儀式。”

程鳴羽連忙抓住他的手,再一次閉上眼睛。

是夜,鳳凰嶺的山頂上隐隐浮現金色亮光,整片嶺子都能看到。

楊硯池挨家挨戶到村子裏去敲門,好不容易讨回來兩張薄被和一袋子吃的。回到家裏時,發現家中幹幹淨淨,之前的雞鴨氣味全都消失了,裏外不僅整潔,甚至還飄散着似有若無的花草清香。雞棚裏原本養着的幾只雞乖乖呆在一個樹枝擰成的新雞籠裏,一聲聲地咯咯叫。

“小米,你還有這本事?”楊硯池十分驚奇,“這麽利落?”

小米臉色煞白:“不不不,與我關系不大,是他們兄妹倆弄的。”

楊硯池擡頭一瞧,只見從屋裏走出一高一矮兩個孩子,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白淨漂亮,手長腳長。

楊硯池:“……金枝?玉葉?”

兩兔是同胞兄妹,化出人形後長相也有幾分相似,就是金枝比玉葉稍高了半個頭,站在小姑娘身邊時,已經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了。

楊硯池正準備誇他們兩句,玉葉縮在金枝身後,畏畏縮縮地伸出手指,朝着隔壁那院子指了一下:“那兒,有個人睡着了。”

楊硯池心頭一跳:“睡着了?”

兩個院子之間的石牆極矮,楊硯池長腿一跨就邁了過去。

确實有個人趴在院中,正是那剛剛死了兩個孩子的婦人。

“阿媽?”楊硯池蹲下喚她,“醒醒。”

小米也跑了過來,在院子裏看了幾眼,沒發現有其他人。回頭一瞧,金枝和玉葉已經雙雙站到了雞籠那邊,盡量遠離此處。

兔子的膽子這麽小?小米突然不怕他倆了。

楊硯池喊了幾聲,婦人始終不吭氣,只有粗重喘息聲隐隐約約。楊硯池打算将她抱起,卻碰到了婦人的雙手。

他心中一凜,連忙把婦人翻過來。

面前的再不是昨日那位四十來歲的母親了。她裹在頭巾之下的一頭黑發全變了白,皮膚發皺,眼瞳渾濁,手指僵直,俨然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

鬼師奪走了她剩餘的壽命。

楊硯池又驚又悔。

他把婦人抱回房中,發現那兩個孩子的屍身已被移到地上,用草席小心包裹着。将婦人安置好之後,楊硯池轉身離開,走出了院子。

小米尚未弄清楚楊硯池要去做什麽,金枝和玉葉已經跑出來,攔在了楊硯池的面前。

“主人,不能去。”兩人伸出手臂攔着楊硯池前路,“你對付不了鬼師。那是學了鬼神之道的巫者,主人是平凡人類,耗盡了你的血也殺不了他。”

楊硯池一聲不吭,繞過兩人繼續往前走。但沒走幾步,兩人又閃現在楊硯池面前。

他正要訓斥,頭頂天空忽然一亮。鳳凰嶺山頂那片金色亮光越來越盛了。

“那是什麽?”追上來的小米問。

“……芒澤活過來了。”金枝與玉葉面面相觑,臉上漸漸浮現出驚奇神情,“這是山神就位的儀式!”

楊硯池吃了一驚:“鳳凰嶺山神歸位了?”

他猶豫片刻,一把抓住金枝:“你是鳳凰嶺裏跑出來的,帶我過去。我要見山神。”

作者有話要說: 昨兒停電很久,所以這一更是昨天的份額。今晚八點還有一更,倆人要碰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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