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慈童(4)

據巫十三和蟲落所說, 這條水路是安全的。鳳凰嶺上的人沒有發現這個漏洞。

但慈童越是往裏走, 越是覺得不對勁。

河道漸漸收窄,河流沿岸的樹叢越來越密集, 他沒法再往前走了, 兩側的林木如同兩面高聳的牆, 朝着河道壓下來,他産生了自己會被這兩面牆夾在當中的感覺。

但走上岸是危險的。慈童心裏開始焦躁。

他沒有蟲落或者其他人那樣的法力, 雖然帶着巫十三給的一些東西, 但進入陌生的地界,始終讓他不□□心。

方才遇到的那個名為觀的精怪又從自己手中逃脫, 這令慈童更覺得忐忑。

或許鳳凰嶺的山神等人已經知道這個通路了, 他們設好了陷阱, 就等自己來鑽。想到這個可能性,慈童愈發緊張。他捏着手裏的那團火,看着火中心的黑色汁液一股股淌下自己手掌,落進河裏。

但這兒不是水源。即便污染了這條河, 被污染的河水很快也會淌出鳳凰嶺, 沒有任何意義。

正在苦思之時,他忽然聽見耳邊傳來破空之聲。

只來得及滾進河中閃躲——一根木箭刺入河水裏, 竟紮入了河底的淤泥中。

慈童從河裏爬起來,擡頭便看到前方的樹牆上正站着一個人。

少女臉龐稚嫩, 衣袂在晚風中起伏不停, 手裏正握持着一把弓。

慈童認得這把弓。

“春山行……鳳凰嶺山神?”他連忙退了一步,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警惕地觀察着周圍。

但樹牆太密集,阻擋了他的視線。深夜的林子裏不知為何竄起大量鳥群,鳴叫聲與振翅聲阻礙了他的聽力。

按照兩人的約定,蟲落此時應該就在鳳凰嶺外等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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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童知道此行出了問題,連忙攥緊手中火團,拔腿就往河流的下游跑。

身後仍舊射來一根接一根的木箭,但全都沒有命中慈童。

慈童先是慶幸,随後漸漸生疑。

他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樹牆上的山神。

山神一直在樹上移動,她沒有落地,哪怕這樣會更接近慈童。她用春山行射出的每一根木箭都是沖着慈童來的,但全都沒有擊中目标。

慈童已經跑出了一段距離,這兒的樹牆沒有那麽密集了。他盡量平複呼吸,再次豎起耳朵。

周圍并沒有其他的人。

他在這一瞬間,忽然想起了蟲落說的事情。

苦竹死之後,蟲落低落了數日,慈童陪她說話玩兒,總算讓她精神了一些。

巫十三讓慈童到鳳凰嶺來污染水脈之後,蟲落告訴慈童鳳凰嶺上發生的事情。

比如山神原本是一個凡人,比如山神身上實則沒有任何法力。

慈童不再跑了,他擡頭望向山神,露出他最輕松自在的笑容:“山神姐姐,你好哇。”

程鳴羽站在樹牆之上,握緊了手裏的春山行。

很順利。她想:上鈎了。

穆笑所謂的辦法實在太簡單。

但也太兇險。

他們沒有一人知道婆青山怎麽去,也不知道去到之後要怎麽才能順利進入。

婆青山的地脈跟鳳凰嶺一樣,必定是被嚴密保護起來的。雖說現在已經地脈已經枯竭瀕死,巫十三不再需要,但他們并不知道具體情況。

答案很快出來了:程鳴羽若想進入鳳凰嶺,她需要一個帶路人。

而此時此刻,鳳凰嶺上就有一位來自于婆青山的邪物。

“他自稱慈童,十分自大,不夠細心,明知我是鳳凰嶺的精怪也仍然敢在情況不明的時候出手攻擊。”觀對衆人說,“他應當是可以利用的。”

然而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說服慈童反戈,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利用慈童,把程鳴羽帶回婆青山,甚至帶到婆青山的核心地帶。

恰好,巫十三是需要程鳴羽的,他需要占據山神的軀體,來得到進入鳳凰嶺地脈的可能。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與争執,他們很快達成了分工:程鳴羽負責與慈童對峙,并讓慈童帶走自己;長桑與穆笑跟在程鳴羽與慈童後方,潛入婆青山,伯奇和應春則留守鳳凰嶺,和觀一起護衛整座山脈,在長桑等人回來之前,不讓任何人進入鳳凰嶺。

“可是要讓婆青山地脈重新活過來,必須用其他地脈的靈氣來喚醒。”應春忍不住提醒,“我們怎麽攜帶鳳凰嶺地脈的靈氣過去?”

“我可以帶。”程鳴羽反手将春山行拿在掌中,“春山行有一支由地脈靈氣凝聚而成的箭。”

一切準備完畢,衆人即将啓程時,程鳴羽獨自走到留仙臺邊緣,拿出了春山行。

弓上空空如也,她抓住弓,按照楊硯池教給她的辦法,把弓拉開了。

她朝着鳳凰嶺之外的某處舉起春山行。

屏息片刻之後,在弓上果真凝聚出一支金色的羽箭。

這比程鳴羽之前所見的任何一根地脈靈氣所凝成的箭都更為清晰。

她把箭矢拿了下來,箭矢沒有消失。

是鳳凰嶺的地脈也明白她即将要去做的事情了麽?程鳴羽把這只羽箭放入身後的箭筒中,羽箭身上的光芒漸漸收斂,随即消失了。

程鳴羽吃了一驚,連忙伸手去找,卻發現箭矢還在,只是看不到了,完全隐去了形狀。

她松了一口氣,擡頭便看見楊硯池走到自己身邊,默不作聲地看着她。

“不害怕嗎?”楊硯池問。

“……你這樣一問,似乎是有些怕的。”程鳴羽嚅嗫片刻後低聲說,“剛剛大家都……太憤怒了。甘露仙就這樣消失了,連痕跡都沒有留下。”

“還要去嗎?”楊硯池又問。

程鳴羽擡起頭看他,眼神裏沒有絲毫遲疑。

“要去的,去婆青山,去巫十三的巢穴。”程鳴羽咬着牙說,“讓他徹底消失。”

她揉揉自己的臉,生怕方才的神情太過猙獰,不像一個慈眉善目的山神。

“你要勸我別去麽?”她問。

“沒有。”楊硯池蹲在她身前,把幾根木箭放入她的箭筒,“只是有點擔心。我自然是不能去的,去了也沒什麽作用。但我之前教給你的那幾個符咒……你都記住了麽?”

程鳴羽點點頭。她想笑一笑,安慰楊硯池,但不知為何,看着楊硯池,她會覺得自己漸漸越來越恐懼。

恐懼他們的計劃,恐懼去婆青山的旅途,也恐懼與巫十三面對面。

但她身上有白汀的仙魄,有她母親剩餘的生命,還背負着鳳凰嶺山神的身份。縱然再怕,也不允許逃避。

長桑與穆笑已經在一旁等候着了。她不能再耽擱。

“我走了。”程鳴羽站起來,對他說,“你保重。”

楊硯池點了點頭。

程鳴羽總覺得他還有話想說,但既然沒開口,自己也不便再問下去了。

她與長桑穆笑彙合後,也不再浪費時間去相互道別,縱身躍下留仙臺,朝着慈童所在的河道奔去了。

觀從湖泊邊上鑽出來,一雙眼睛看着楊硯池。

“你總喜歡這樣聽人說話麽?”楊硯池問。

觀沒吭聲。她是井淵之精,全身上下的骨骼血肉都是水造的,方才嚎啕大哭一場,現在臉上已經見不到絲毫痕跡。

但人卻是低落頹靡的。她沒有了先前快快樂樂的神情,枕着自己胳膊趴在岸邊,眼睛瞧着楊硯池。

“你想跟山神說什麽?”她輕聲問,“為什麽不說?萬一她回不來了呢?”

楊硯池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觀又落下一滴淚來:“別浪費每一時刻,山神此去兇多吉少,萬一連她也……”

她沒敢說出接下來的話。

“……我想問她,她為什麽會被那黑蛇咬中。”楊硯池聲音低啞,說得猶疑,“是因為身上出現了裂縫麽?她的裂縫是因誰而生?”

但他不敢問。這是不合時宜的問題,正是因為知道此行兇險,才不敢用這句詢問令程鳴羽分神。

程鳴羽站在樹牆之上,長桑與穆笑都隐藏在河道流出鳳凰嶺的那段位置,她此時此刻是獨自一人面對慈童。

“山神姐姐,我叫慈童。”慈童笑道,“你又怎麽稱呼?縱然是山神,也應該有姓名的吧?”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程鳴羽皺眉道,“你是巫十三的人?你怎麽進來的?”

慈童長得太好了,說話時又嬌憨又乖順的模樣,連他的笑也仿佛是毫無虛假的。但程鳴羽越看越覺得寒意叢生。

眼角餘光瞥見慈童手中那團火又落下了一串黑汁。黑汁濺入河中,卻沒有立刻擴散開,而是仍舊保持着條狀,悄無聲息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潛來。

為了便于被捕捉,程鳴羽從樹牆上跳下,落到了河中。她一落入水中立刻就舉起春山行,仍舊朝着慈童。

慈童此時已經完全不怕了。

“姐姐,你箭法不行,根本射不中我吧?”

他話音剛落,水中那條狀的黑汁便破水而出,直接纏上了程鳴羽的雙臂。

那黑汁已經化作堅韌的黑色繩索,緊緊将程鳴羽縛緊,她甚至站立不穩,往前跌倒在水中,狠狠吃了一大口污濁的河水。

但此刻程鳴羽心頭卻全是喜悅:計劃成功了一半。

還未及細想,她忽然被人拎着,從水裏拖了出來。慈童抓住那黑色繩索,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狂喜:“我……我這是抓住了山神啊。”

他力氣竟然這麽大——程鳴羽心中詫異,此時正見慈童擡腿一踢,正中自己手腕。程鳴羽忍不住痛呼一聲:她的手腕頓時脫臼,根本抓不住春山行。

不過眨眼的一瞬間,慈童已經拎着她沿河道飛奔,沖破了籠罩鳳凰嶺的濃霧。

在慈童穿過濃霧之時,穆笑已從河中撈起春山行。他與長桑在樹影之中潛行,緊緊綴在慈童身後,一同離開了鳳凰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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