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鴻子的自白
蘇琳的脖子僵了,捏着絲襪的手滲出一層汗,她聽到心跳的聲音,甚至聽到血流的飛速。
“蘇琳?怎麽了?”鴻子上前幾步,蘇琳豁然回過頭,“你——”
冷靜啊蘇琳,生死一線間,絕不能讓他看出來你的異動。微笑,像平常那樣對他微笑。
“你——回來了?大钊呢?”
鴻子說:“我倆吵架了。他還在外面,一時半刻回不來。我剛回來的時候,我對門那幾家也都走了。現在,這屋子就剩下咱倆了。”
蘇琳的臉白了。
鴻子說:“蘇琳,能陪我到外面坐會兒麽?”
他走過來,向蘇琳伸出手,目光冰冷,語氣不容抗拒,“就一會兒。”
他們來到樓梯間,燈泡沒有換,月光賜予一片慘白,紅色沙發在這片光芒中更加妖冶,幾只肥胖的飛蛾在它的上方轉着圈,更為它平添詭谲。
蘇琳站在靠近樓梯的門前,“你想跟我說什麽?”
鴻子站在紅色沙發前,晚風吹着他的衣衫向後蕩起。蘇琳看到這裏的窗戶被完全敞開,又是個月白星繁的大好夜空。
過了好久,鴻子緩緩道:“剛才,大钊問了我一件事,或許你也有興趣聽聽。”
“什麽?”
“他問我……”鴻子的聲音轉輕,“他問我:‘盧向鴻,佳涵死的那晚,你最後一次回屋,到底是幾點?’”
砰!這是蘇琳激烈的心跳。
她不由撫住胸口,“他……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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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子依舊望着窗外,“蘇琳,你知道答案嗎?”
蘇琳小聲道:“大钊和佳涵吵架後就回來了,我出來尋她,沒找到人,你也跟着出來。後來是你先回去的,我再回去,然後我看見大钊出去,你說是你要大钊過去看看,防着佳涵鬧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然後我就再不知道了。”
鴻子大概是笑了,因為他肩膀聳了一下,“那麽現在,你還會如此認為嗎?”
他說着,徐徐走過來,蘇琳往後退了一步,鴻子已經抓住她的胳膊——那女人一樣瘦弱的身子依然有着屬于男人的力氣。蘇琳竟半分也掙紮不動,或者說她已經傻了,甚至沒想過喊叫。
鴻子拉着蘇琳挪到紅色沙發前,慢慢放了手。他盯着蘇琳,張口吐出一句不可思議的話,“蘇琳,你知道嗎?我也看到沙發哭了。”
“什麽?!”蘇琳幾乎在尖叫,“你說什麽?!”
鴻子沒有答話,而是徑自躺在沙發上,“讓你陪我坐在這裏,你肯定不幹。”望着上空,“我仿佛能看到青葉懸吊的雙腳。”
蘇琳恐懼地擡起頭,粗大的暖氣管子冰冷的橫亘在此。
“她為什麽要這樣做?”鴻子輕聲道,“她何苦?”
蘇琳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怒氣,“你說她何苦?!你還有臉問麽?你會不知道嗎?難道我沒
有把她留下的那句話告訴你嗎?你聽了後還不清楚嗎?你這個——你這個——”指着鴻子,抖到說不出話。
鴻子笑出了淚,蘇琳毛骨悚然——這一幕,太像了。當初周青葉就是這麽躺着,一臉淚痕在月光下清透。
她突然不怕了。無論如何,這是鴻子,是那個講義氣的鴻子。他讨厭陳佳涵,但和自己素來交好。
“佳涵的死……是你做的嗎?”
鴻子的手插入褲兜,等了會兒,他清晰地說:“陳佳涵,是我殺的。”
“為什麽?!”蘇琳憤慨,“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我本來就讨厭她。她侮辱我,侮辱我女朋友周青葉,沒什麽能耐還飛揚跋扈,以為自己是公主天仙,對着大钊頤指氣使。我讨厭這個女人。”
“所以你就殺了她?!”
“我還不至于如此冷血無情!”鴻子說,“我從沒想過殺她。只是那天晚上,咱倆沒找到她,回來後,我讓大钊再出來找她,這次顯然是找到了,他倆又吵了一架,然後大钊更加生氣地回房了。我看這勢頭不太妙,生怕那女人在外面尋死覓活,再給大钊惹麻煩,大钊晉升剛出問題,公司又有人落井下石,搞不好飯碗都保不住。那女人可別扯大钊的後腿!我偷偷出去找她。樓上沒找到,就坐電梯去樓下,果然碰到她了。結果她一見到我就破口大罵,說大钊都是讓我這個娘們兮兮的人妖給帶歪了,如果我還對得起褲裆裏的玩意,就趁早帶着那個敞腿走路的周雞崽滾遠點。這種侮辱哪個男人還受得住?!我讓她閉嘴,否則就抽她。結果她先對我動手,我在還手中,氣怒不斷上湧,尤其是看着她那不知死活的紅口白牙,真惡心!我他媽實在忍不住了!這個該死的娘們!我順手抄起旁邊的一根麻繩——”他望着蘇琳,“勒死了她。”
再一次聽到真相,蘇琳感到自己沒有一點發洩情感的力氣了。甚至腦子都懶得轉動,懶得想,懶得看,懶得聽,懶得體會這一切。
“然後,”鴻子的話還在繼續,“我發現自己做出了這樣不可挽回的事情,我吓傻了。但随即我就想,這女人該死。沒有任何人應該為她償命,這是她應得的。我不能為她償命。我還有自己的人生,我不能為了這麽個禍害葬送了自己!于是我決定掩藏這一切。為此,我做了精心的安排——
我用陳佳涵的絲襪當手套,脫下她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我的的确很瘦,而陳佳涵那天披的衣服又是寬松型的,我還真的給穿上了。但是她的高跟鞋我卻穿不進去,只能拖拉着回屋。你們房間的門沒有鎖,我料定了這點,畢竟陳佳涵還沒回來。我冒充她進屋,準備拿走她的提包。沒想到驚動了你,幸好你只問了一句,我學着女聲嗯了
一下,我怕你起床看我,就趕快鑽入被子裏。等了好久,感到你睡熟了。我這才悄悄地拿上她的包,偷偷離開。
然後我将衣服重新穿給她,但是因為心急,所以穿得很潦草,我想這樣也好,或許可以讓警方以為是色魔要非禮她。然後,我依舊用絲襪當手套,扯斷了提包的拎帶,拿走裏面的貴重物品,僞造了搶劫現場。
我當時還翻看了她的手機,因為我害怕她的手機會不會開着攝像頭,結果不小心将草稿箱裏的一條沒寫完的短信發了出去,好像是給你的短信。我吓壞了,急忙将她的屍首放到電梯裏,然後扯出一根木棍橫在電梯門之前。接着我拿走了四號梯的電梯牌。就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遠處有電梯工的身影,當時我沒多想,帶着麻繩和陳佳涵的那些物品逃了回去,她的黑絲襪也在我的手上。我回去後不久,就聽見你出去上衛生間以及青葉回來的聲音。當時我躲在房間內用被子裹住自己,一面掩藏粗重的呼吸,一面慶幸提前了一步。
第二天,事發了。警察開始調查,而我也越來越恐懼,尤其是想起發現屍體的正是那個電梯工,我害怕他已經發現了我。果然,他來敲詐我了。雖然他沒看清什麽,但我本就心虛,而且我不敢和警方比拼,他們一旦從電梯工那裏得到更切實的嫌犯,卯足勁頭去查,不一定查不出問題。
所以,我做了一個萬惡的決定。我唆使青葉下樓去給我買那些東西。我當時只說店裏有耗子,經理讓我負責除掉。青葉信了我,為我買了。而我用那些東西除掉了那個電梯工。
青葉的事,我其實早就知道。我不是傻子,無風不起浪,陳佳涵雖然惡心,但一屋子女人,她怎麽就把那罪名扣到青葉腦袋上?我早就暗中調查過,而且我還知道那個電梯工一直在勒索青葉。那天早上,我躲在屋子裏,看到青葉佯裝上班,沒多久又偷偷回來,把自己鎖在屋裏。于是我就利用了這個機會,存心将電梯工的事嫁禍到青葉身上。之後我又拿出殺死陳佳涵之後帶走的那些東西,把我的指紋抹了,再找個機會偷偷放到青葉那裏。我不是人,我是混蛋,我當時想的就是陷害青葉。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青葉她竟然看透了一切。而她不僅沒有說破,反而替我打了掩護,在我想方設法陷害她的時候,她竟然用生命為我攬下了一切的罪名……”
鴻子的敘述被斷續的哭泣取代了,蘇琳感到心裏梗了老大的一塊,沉沉的往下墜着,胸口脹痛得難受,也跟着哭起來。鴻子倒是擦幹了淚,堅定道:“陳佳涵的那雙黑色高筒襪,在我的房間床墊下。那個擦不幹淨指紋,我本想洗一把,但是又害怕讓人發現,一直沒洗。還有那根麻繩,在
我床下的旅行箱裏。本想燒了它,但是也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其餘的東西都讓我嫁禍到青葉房間裏去了。”他嘆了嘆,“該說的,我都說了。”
他的手又塞入褲兜,摸索着什麽。
蘇琳輕聲道:“這裏的燈,是你殺死佳涵那會兒壞的吧?你明明一天沒出屋子,大钊都不知道燈壞,你卻知道。”
鴻子笑了,“哎。”
“為什麽一開始不去自首?你失手殺了佳涵,還可以争取寬大。至少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養育你的父母,至少……至少還對得起青葉啊。你為什麽用一連串的錯誤去掩飾一個錯誤?無論你怎麽挽救,錯誤就是錯誤,罪惡就是罪惡啊。為什麽……”說到最後,想起枉死的鮮活生命,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鴻子在輕輕的抽泣聲中苦笑,“我對不起青葉,對不起大钊,也對不起你,蘇琳,真的很抱歉,我打亂了你正常的生活。”
“什麽都別說了,鴻子,我陪你去自首。”蘇琳擦幹淚,“走,現在就去!”
鴻子搖了搖頭,“晚了。”
“走啊!”蘇琳上來拽他,被他甩開,“琳子,沙發都哭了啊……”他望着蘇琳,雙目通紅。
蘇琳駭了一跳,“不要說這句話!走,我們去自首!離開這張沙發,它一定是萬惡之源!”
“沙發哭了,沙發哭了啊……”鴻子陡然哀嚎道,“不要勸我了,蘇琳。我什麽都沒有了,都沒了,我的清白,我的愛情,還有我的工作,都沒了,再也沒有希望了。絕望,這才是萬惡之源。你看到了嗎?連沙發都在為我們絕望的命運而悲泣!”
“閉嘴閉嘴,跟我走啊!離這張沙發遠一點,這是一張邪惡的沙發,它會殺死所有看到它流淚的人!”蘇琳歇斯底裏。
鴻子使勁甩開蘇琳,“琳子,冷靜點,聽我說。”
月光下,他蒼白的容色又恢複了正常。
“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青葉多麽愛我,而我多麽愛青葉。我們早就适應了彼此,不能分開,你知道了嗎?”鴻子小聲道。
蘇琳坐在地上,慢慢點頭。
“我對不起父母,可我只能如此。琳子,我不求別的,往後逢年過節,你就給我家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我爸媽,陪他們聊幾句,好嗎?”
蘇琳跳起來,鴻子的速度卻比她更快,已經站上了窗臺,他厲聲道:“呆在那裏!”
窗子是完全打開的,晚風徐徐。
“鴻子,求你,下來。”蘇琳顫聲,“我求你了。”她跪了下去,“我求你別讓悲劇再度上演,讓一切回歸正軌,就此打住吧。”
鴻子望着蘇琳,“你是好人,蘇琳。過來。”
蘇琳急忙上前,伸出手,“拉住我,鴻子。”
鴻子也伸出手,握住蘇琳的手。蘇琳感到一個溫熱的、硬硬的東
西被塞了進來。
“最後,告訴大钊,”鴻子牽着她的手,微微一笑,“他是我兄弟,肝膽相照,生死之交,沒什麽說的。就這樣吧。”
他抽回了手,如此靈敏,一如他臉上那一絲淘氣的笑。
一陣晚風,蘇琳眨了下眼,鴻子随風而走。
隐隐的,一聲悶響。
她跪倒在地,麻木如雕塑。
汽車的自動報警系統呱啦呱啦的亂叫,女人驚心動魄的尖叫,男人恐慌的咆哮,孩子的哭喊。熙熙攘攘。
她攤開手心,那是一支錄音筆,還帶着鴻子手心的溫度。
作者有話要說:又杯具了一個…………九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