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貳拾玖

[貳拾玖]

果然約摸半柱香時間過後,朱問凝和寧亦舒一起出偏門上了轎。

“往南,真的是去玉映山莊了。”江瀾睜大眼睛沖陸離豎起大拇指,“陸哥真是料事如神,小弟佩服。”

“你和小蓮兒都涉世未深,一會兒查案的時候跟着我,多看少說。”

陸離給他一個眼神示意,兩人輕飄飄地從林間穿出來。還好折騰這麽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們借着薄薄暮色小心翼翼綴上那頂黃花木轎子。

朱家在薊城有數百年歷史,家仆亦都是土生土長的薊城人,對城中大街小巷十分熟悉,此番應是不願引人注目,挑了這麽一頂平平無奇低調的轎子,且專挑偏僻的路走。

轉過拐角時陸離心中咯噔一下,照理說他與江瀾一路跟得小心應該沒有暴露才對,然而很快他便不必再猜了,飛快地給江瀾傳音:“有人跟着我們。”

以江瀾的實力其實早已察覺到他們螳螂捕蟬卻有黃雀在後,但是他這時難得地機靈起來,生怕在陸離面前暴露自己,因此選擇閉口不言,只在陸離點明之後懊惱道,“他們是故意把我們帶到這裏。”

如今所在已不知是薊城哪條小巷,就在這一拐彎的功夫,忽地一張大網兜頭罩下,把兩個人蓋了個嚴實。

“啊,這……這不是要殺人滅口吧?”江瀾奮力掙動,不敢輕易出手。

從小巷兩旁屋頂上刷刷落下四道黑影,配合巧妙地将大網一收,看這架勢是想将兩人直接拖走。

陸離豈能坐視不理,右手彙起靈流抓住網繩一扯,卻發現這張網是用特殊材質制成,竟然輕易扯不斷。江瀾大喊一聲,兩人已經滾作一團摔倒在地,陸離背後重劍猛然出鞘,劍鋒森然劃過一道寒光将大網劃成兩半,扯起江瀾破網而出。

三名黑衣人瞬間撲上來,重劍在陸離手中如風車快速飛旋,他喊道,“躲到我身後!小心暗器!”

只聽得叮叮當當一連串輕響,一根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射在陸離的劍上飛彈出去一時巷中恍如下雨。一名黑衣人悶哼一聲不慎被一根銀針掃到,登時跪倒在地,來不及掙紮就軟了下去。

“不會有毒吧?”江瀾心下大駭,拔出一枚飛濺而起深深嵌入牆體的銀針一看,尾端确實泛着怪異的顏色,看不出是毒還是迷藥。

“你們是什麽人?雲天宮的人也敢動?”陸離許久沒有遇上這種事,大劍在手中虎虎生風,與一名黑衣人交手過後才發現,此人身手極好卻無半點修為,想來是哪家高門大戶專門請的暗衛,不是修道之人就不必佩戴戒環,正好可以躲過天宮懸鏡的監查。

天上又落下幾名黑衣人,去掉剛才倒下去那位現在足足還有八名,将小巷圍得水洩不通,陸離的大劍都難以施展。

前有虎後有狼,進退維谷,江瀾左右為難,“陸哥,要跑嗎?”

“跑估計是跑不了了。”陸離指尖一動,“借你的劍一用。”

話音未落,江瀾腰側的輕劍連劍鞘一同被挑起,轉眼間在他手中已經翻花輪轉,他寬闊的身軀在空中化為殘影,一名黑衣人已經被劍鞘狠狠擊上胸膛,整個人重重撞在牆上。其他黑衣人頓時車輪一樣碾上來,江瀾急得提醒道,“陸哥小心!他們是凡人,雲天宮規定不能對凡人出手的!”

不用他提醒,陸離在與第一名黑衣人交手時便意識到這一點,因此也不敢動用靈力,江瀾的劍落在他手中就如一根枯樹枝一樣,甚至不能出鞘。

然而心中有劍,哪怕手中是一柄枯枝又何妨?

此刻在遠離喧鬧人聲的無名小巷,陸離的眼中終于重新燃起了點點星火,腳下輕功翩若游龍,靈蛇出洞一般在黑衣人之間穿梭,铮铮交戰之聲不絕于耳。陸離動作極快身法詭谲,哪怕斷了一只左手依舊成竹在胸,手中劍鞘連連接下黑衣人雪亮刀鋒,臂上肌肉迸發猛地将其震開。

“你們的主子可真是養了一群好狗。”

陸離故意出言相激,一名黑衣人眼神一凜生出殺心,刀尖翻轉向他刺來,陸離身形一矮任那刀鋒擦着他頭頂削過去,伸出長腿一掃把那黑衣人帶倒在地。那黑衣人為刺陸離拼了老命,下盤不穩頓時狼狽後仰,陸離手中劍乘勝追擊,如江上竹篙一點把他狠狠挑了出去。

幾名黑衣人趁機從後突襲,陸離不等江瀾提醒,已經如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向前就地一滾,刀鋒劈在石磚上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未待刀聲散去,陸離已經翩然掠起,手中未出鞘的劍橫掃千軍,在空中揚起一陣勁風,将三人一齊掃倒在地!

江瀾遠遠躲在角落将陸離難得一見的風姿收入眼底,認出他方才使出的正是那天鬥佛臺下寧氏子弟演示的“平湖秋月”,然而那幾人學藝不精動作松松垮垮,在陸離手中蒙塵已久的玉映劍法短暫地重現了昔日光彩。

而這位年少成名的神童這次回到故鄉也并非榮歸故裏,只有在這樣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才敢放任劍鋒随心,暢快淋漓。

江瀾的輕劍在陸離手中不見一點靈光,卻如打狗棒一樣把一群黑衣人打得七零八落,然而就在此時上方忽地又兜頭罩下一張大網,江瀾無語道,“還來?”

與此同時紛紛針雨瓢潑而下,陸離就地一滾護住江瀾,地上的重劍飛起在空中高速旋轉,同時張開結界将江瀾護在身下,幾道飛濺起的銀針來不及躲,他用纏滿紗布的左臂一掃,任由銀針斜插入紗布之中。

江瀾的心髒砰砰直跳,忽地眼眶濕熱有些感動。

偷襲不成,天上又落下幾道黑影,江瀾抓狂道,“還沒完沒了了!”他不願再一味藏私,從袖中抄出一枚符咒想讓人看看他的厲害,陸離卻已身如閃電彈射出去,瞬間放倒兩名黑衣人,正與第三名迎面交鋒時,巷中響起一個熟悉的嗓音。

“好熱鬧啊。”

他如遭雷擊,手中動作一滞,腦中一片空白,轉瞬就被黑衣人一個肘擊擊中跪倒在地。江瀾驚呼一聲,黑衣人刀鋒一抖正欲取陸離首級,風馳電掣之間,一道劍光飛馳而來将黑衣人挑飛在地,一雙紅雲靴鬼魅一般出現在陸離身旁,踩住地上的刀尖。

刀鋒仍在靴下嗡嗡震顫,寧亦舒揚起下巴,輕輕挑眉望向來人,“還不快跑?”

這群黑衣人分明認識這位寧家小姐,深知此事不能善了,連忙攙扶起同伴轉眼消失在星羅棋布的窄巷中。

陸離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分明不是什麽重傷,卻覺得胸腔疼痛難忍,連着臉上一陣一陣地發燒,不敢起身,亦不敢擡頭。

“師……”寧亦舒詭異地停住了,沉默片刻沖他伸出手,“你沒事吧?怎麽我一出聲你就停住了,難道以為我與他們是一夥兒的?”

陸離自然不敢借她的手,自己站起來,依舊垂着頭不看她,“……沒有。”

當然不可能。

這些鬼鬼祟祟見不得光的小人怎麽可能與她有任何一星半點的關系。

只是……只是他怎麽敢在她面前用劍。

他本以為五年時間足以讓一人脫胎換骨,他一定能洗去一身玉映劍法的影子,哪怕變成一個不上不下的廢人也好。可是他想錯了,他從七歲開始習劍,日夜苦練,玉映劍法于他就像喝水吃飯那樣自然,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怎麽可能說改就改?

“朱問凝很奇怪。”寧亦舒凝視着黑衣人遠去的方向,“她突然叫我來朱府,我猜是為了絆住你們,但突然又改變了主意。我怕有異尋了個借口溜出來,沒想到還真的……”

她低頭思忖片刻,忽地回過頭沖江瀾一笑,“她可不是什麽好人,小公子以後可得擦亮眼睛,不要輕易被漂亮女子蒙蔽。”

江瀾被她笑得打了個抖,連忙将手中的符紙塞回袖中,“這、這……可是她如果不是什麽好人,為何姑娘還與她交好呢。”

“不算交好,”寧亦舒不以為意地笑笑,“面子上過得去罷了,這麽些年倒也相安無事。她去找寧廣儀了,事不宜遲,我們直接去玉映山莊。”

語畢她便一個縱躍消失在連綿屋脊之上,江瀾撿起陸離的重劍走過來,“陸哥你沒事吧?”

陸離搖頭示意無礙,将輕劍丢還給他,兩人亦運起輕功,可憐他倆人生地不熟的不認識路,好在寧亦舒十分貼心,遠遠地用一點若隐若現的靈光為他們引路。

“我感覺寧姑娘是個好人啊。”江瀾輕輕在他耳邊問道,“陸哥你怎麽看都不看她一眼呢?是有什麽舊仇嗎?”

陸離有些不自在,卻很堅定地搖頭,“她與寧廣儀之流不同。”

“哦。”江瀾面無表情,語氣卻十分的賤,“那就是喜歡她喽。”

江瀾只是随口一說,以好奇居多,怎料陸離反應非常大,腳下踩碎了一片瓦,差點從屋檐下滑落下去。江瀾眼疾手快撈住他,卻見他憨厚老實的臉糾結起來,前所未有的難過,“我沒……”

他的話驟然哽在喉中,如遭雷擊一般睜大了雙眼,神情又是愕然又是悲傷。

江瀾被他吓到了,連忙擡手拍他的肩背,“是我多嘴了,陸哥,我不會往外說。”

陸離緊閉雙唇,用力之大活像一只死蚌,半晌才無力地松開。他怕江瀾過于愧疚,溫言勸道,“無事。不用你往外說,知道的人也不少。”

“咦?真的?那喜歡她就去追呀。我知道陸哥你有諸多顧慮,但我看寧姑娘她與尋常女子不同,你也說了她并非寧廣儀那樣的人,人生苦短,何妨一試呢?”

陸離搖頭,“我對不住她。于我于她,最好都是此生再也不相見了。”

語畢他埋頭趕路,将重重往事抛在身後跌宕風中。

若不是他對寧亦舒起了妄念,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命中不會有滌罪洲,他還是那個衆望所歸的“寧離”,還能與她朝夕相對,對弈試劍。

是他起了妄念,明明有一百種一千種更好的方法,可他癡心妄想,試圖伸手去撈水中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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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瀾:啊!誰來救救我,我好害怕!

弱小,可憐,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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