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叄拾壹
[叄拾壹]
一雙手臂緊緊地摟住自己的腰,洛熒忍得幾乎渾身發抖,按在曲蓮背上的手掌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用力把懷裏的人揉碎了。
他覺得曲蓮軟得像一只毛茸茸剛破殼的小鳥,金黃色的羽毛,暖洋洋的樣子,趴在他的胸口活蹦亂跳。回過神來他曲蓮才沒有活蹦亂跳,躁動不安的是自己的心,登時尴尬得手足無措。
他聞到曲蓮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氣,陶醉了一瞬反應過來那是曲蓮身上止水居外服的味道,而曲蓮已經一天一夜沒有沐浴了……
他把腦袋轉向別處,心底有些隐隐的嫌棄,又被一個突然的念頭劈中,曲蓮穿着他的衣服,那豈不是沾染了他的味道?
曲蓮對洛熒滿腦子烏七八糟一無所知,耳朵靜靜貼在瓦片上偷聽下方的談話聲。
當此時,一震細微的響動傳入耳中,曲蓮回頭望了一眼林子,眯起眼打量片刻,遠遠地在林間辨出一個人影。洛熒也注意到了,看了許久确定并不是陸離或江瀾。
不知是敵是友。他沖曲蓮做了個口型,“靜觀其變”。
朱問凝一直壓抑着情緒,亭子頂上的兩位知情者都生怕她下一秒就會爆發,怎料寧廣儀這一通發作下來卻奇異地澆熄了她的憤怒,她好似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莞爾笑出聲,“怎麽,姓裴的和姓洛的沒有告訴你昨晚發生了什麽事嗎?望月樓難道是為了你大哥來的嗎?”
她的語氣輕蔑,惹得寧廣儀眉頭一跳,也總算分出一縷心神去想前因後果,“望月樓……望月樓不是你家那蠢侍衛引來的嗎?”
他在靈堂內還短暫地懷疑過在酒中下毒的是朱蒙,是想要毒他寧廣儀卻不想毒成了寧廣仲,但後來種種跡象表現不可能是錯殺,朱蒙又和寧廣仲無冤無仇,寧廣儀便把此事抛諸腦後了。不論是朱蒙為何暴起傷人也好,為何轉眼就自盡身亡也好,與他都無甚關系,平日若閑着倒還可能議論兩句,畢竟他向來看不上此人,但現下玉映山莊上下一團亂麻,他哪還有心思管這些有的沒的。
朱問凝的胸膛上下起伏了幾個來回,忽地輕聲說了一句話。
她說得很輕,語氣甚至是帶着笑的,只是話音剛落的同時就落下淚來,難堪地抽了抽鼻子。
畢竟在場都是修道之人,這句話再輕也還是清晰地落入諸人耳中,曲蓮和洛熒都不可避免地感到難過,亭中的寧廣儀卻像爆竹一樣炸開了。
“什麽?!你說什麽?!你——!”他一個箭步上去抓住朱問凝的雙肩,用力之大撞得她向後倒去,卻被一雙鐵爪一樣的手狠狠扯了回來,“你——!”
朱問凝再也無法強壯鎮定,在他雙臂之中失聲痛哭,“我、我該怎麽辦啊……”
“你……!”寧廣儀回過神來,好像被什麽髒東西纏上了似的甩開手,驟然破口大罵,“你就不該去挽花別院!你一個女子,去這種地方就是找死!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你……你還問我你該怎麽辦,你怎麽不想想——我該怎麽辦?!”
在朱問凝低低的哭聲中他倒是想明白了,他能怎麽辦,大不了退婚,反正錯不在他,朱氏也無法追究。想通這一點,他慢慢平靜下來,只隔着一步冷冷地看着朱問凝。
洛熒趴在亭子頂上氣得想磨牙,恨不得現在就跳下去将寧廣儀狠狠打一頓。
夜深風更冷,女子凄涼的哭聲攙着風聲幽怨嗚咽,令人不忍卒聽。朱問凝哭得直不起腰,胸口的傷口又開始迸裂流血,而寧廣儀卻遠遠地站着,眼底甚至有一絲罕見的解脫。
寧廣仲死了,經此一役他将一躍成為寧府下一任家主,今非昔比,何必非要與朱氏綁在一處拘泥于小小荥州呢?
他目光憐憫地望着眼前這位與他自幼一起長大的女子,心想本來她也不錯,就是好管閑事了些,但還算聽話,可惜發生了這樣驚天的醜事……他眉心一蹙,想起昨夜下樓時瞥見那位他都懶得去記姓名的醉漢大腹便便的蠢樣,甚至有些厭惡地想,發生了這種事,她怎麽還不去死呢?
“我……我好想……我好想死……”
曲蓮微微一動,洛熒放開他,兩人緊緊盯住亭中局勢。
朱問凝捂住被鮮血濕濡的胸口,小心翼翼地喘着氣,“廣儀,你幫我殺了那個人……你幫我殺了那個人!”
“凝兒。”寧廣儀的态度稍稍軟化下來,“如果你想他死,就把他交給烽火臺……”
“不!不能……不能讓別人知道!”朱問凝陡然激動起來,聲音變得又尖又利,“絕對、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殺了他,殺了他……就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好嗎?”
她流淚的雙眼空洞地盯着寧廣儀,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寧廣儀暗自腹诽道,怎麽可能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無論如何,他就不會娶這樣一位名節有虧的女子過門。
但他到底還是識時務,知道眼下朱問凝的狀态岌岌可危,容不得半點刺激,于是好言勸道,“好,我們回頭想想辦法。”
“我不要回頭想辦法!我要他現在就死!馬上就死!”朱問凝抓住寧廣儀的衣袖瘋了一般又踢又打,口中吐出一連串極其惡毒的咒罵。
“……可是他現在人就在莊子裏,我怎麽下手?平時也就算了,如今姓裴的和姓洛的可都在側虎視眈眈!”
“我不管!我不管!總之我要他再也醒不過來!”
朱問凝從他懷裏擡起頭,那眼神殺氣騰騰,仿佛荒原上磨牙吮血的野獸,吓得寧廣儀一個激靈,心虛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好……”
朱問凝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半晌沒有說話。
被這樣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盯住,寧廣儀像是蛇類毒牙下的獵物,一瞬間腦中空無一物,只有汗水沿着脊柱落下去。
“你在騙我,對不對?”朱問凝倏地笑了。
在暗中蟄伏的兩人都聽得冷汗直冒。
洛熒百思不得其解,朱問凝和寧廣儀方才讨論如何殺掉趙富禮滅口,為何他們的戒環像死了一樣毫無反應?普通修士随口說一句“我殺了你”“我氣得想殺人”之類的确實不會受到懲罰,但若是滿懷殺意真情實感地說“我恨不得殺了他”諸如此語,肯定要被戒環電一激靈。可看他們兩人神色如常,難道自幼接受過什麽天雷加身面不改色的特殊訓練?
可即便他們在天雷加身時仍舊可以行動如常,戒環也會将此類破戒行為記錄下來,若趙富禮他日慘死,查到他們在這個時間點上破戒就很難解釋了,他們何以如此肆無忌憚?
還是說,那些傳聞并非空穴來風……
他心電意轉之間,亭中局勢一觸即發,朱問凝掐住寧廣儀的手臂逼他節節敗退,“你在騙我,你在騙我……寧廣儀,我這些年也算是看透了你,你方才就在盤算要與我解除婚約,口口聲聲說為我報仇也只是在敷衍我,對不對!你大哥死了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寧氏家主,何苦為了我一個破鞋自毀前程,對不對?!”
“凝兒!”寧廣儀色厲內荏地一聲暴喝,亭中靜了一秒,他卻不知該說什麽。
“哈哈哈哈哈!”朱問凝倏地大笑起來,笑得傷口的鮮血打濕了前襟,笑得一頭亂發在風中飛揚,活像一只女鬼。
她笑得淚流不止,站直身子哽咽道,“寧廣儀,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娶不娶我。”
寧廣儀正欲開口,卻被她不懷好意地打斷,“不用現在騙我。如果你敢騙我,你知道你以前那些事,我半死不活,你們寧家也別想好過。”
寧廣儀瞪大雙眼,原本想好的說辭哽在喉間。
只需這麽一瞬,朱問凝不用他回答也懂了,含淚搖頭嘆息,“可嘆我為了你,殺了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待我的男人……”
!
洛熒和曲蓮飛快地對視一眼。
“你殺了朱蒙?”寧廣儀不可置信地提高聲音。
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怕了,朱蒙亦是自小入的朱府,對她忠心耿耿,雖說确實也有些難以訴諸于口的情愫……她連朱蒙都殺了,這個女人已經完全瘋了!
“不需要我動手,我只說‘我不想再看見你’,他便自盡了。”朱問凝靜靜地站着,淚水漣漣不絕從眼眶中無聲落下,“他好冤枉,我也好冤枉。我去那種地方,他本該寸步不離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寧廣儀被這麽指着鼻子罵也怒了,“又不是我要你跟來的,何苦來哉?”
“是,你嫌我壞了你的事是吧?聽說朱蒙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呢,不用髒你的手了。他好蠢啊,他就該殺了你才對,而不是傻傻的去幫我争什麽寧家主母的位子!”
此語有如平地一聲雷,洛熒和曲蓮都愣住了。
怎料發愣的不止他們二人,還有寧廣儀,他呆立在原地許久,不自覺地後退兩步,“你是說……你是說……大哥真的是……真的是朱蒙下的毒……?可是……”
朱問凝冷冷一笑,“事到如今,還裝什麽呢。”
“你……你以為是我?我唆使朱蒙去給我大哥下毒?朱問凝,你瘋了吧?!”
“你做不出來這種事麽,寧廣儀,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十二歲就害得廣佑險些喪命,你做不出來嗎?!”
“你……”寧廣儀面色漲得通紅,“究竟是誰跟你胡說八道?!”
“別裝蒜了。”朱問凝手腕輕輕一抖,“朱蒙給了我這個,你看看,是不是你的筆跡。”
下一秒,曲蓮的身影已如游龍一般滑了出去,在誰也沒有反應過來時一記海底撈月,将那張字條收入懷中!
--------------------
自從打完陸離之後,寧廣儀每天暴擊+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