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叄拾貳

[叄拾貳]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洛熒。他追着曲蓮翻下去,長臂一攬将他帶出數丈遠,曲蓮翻手一看,掌心亮起微光,兩人匆匆瞥過字條上的寥寥數語,腦中警鈴大作。

“什麽人?!”朱問凝大吃一驚,胸腔如同要炸開一般瘋狂咳嗽起來。寧廣儀定睛一看竟然是他們倆,想必方才就一直躲在亭上偷聽,登時又羞又怒,拔劍向他們砍來。

“且慢且慢。”洛熒攬着曲蓮的肩膀靈活地閃避,“寧四公子,這字條究竟是不是出于你手?若不是你寫的,你何必如此激動要大動幹戈呢?”

“什麽字條,我根本不知道!”寧廣儀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只想把這兩個躲着聽牆角的賊人砍了,毫無章法地揮着劍一通亂舞,“你們——你們!”

他雖學藝不精,但好歹也是秋聲閣地字丙等,如今盛怒之下一股股靈流如盲人持铳一般漫天亂射,洛熒帶着曲蓮一味躲避也是有些捉襟見肘。情急之下他改攬肩為攬腰,怎料手中忽地一空,害得他一個心驚,過了那麽短短一剎才摟到曲蓮。

——原來他的腰這麽細。

怎料就是這風馳電掣的一瞬,寧廣儀已經雙目一凜,劍光如雪已落在他們眼前!

生死存亡就在這一瞬間,曲蓮驟然後仰,洛熒手裏那纖細的腰肢爆發出一陣駭人的力量,帶得洛熒也往後倒去,不僅避開這致命一擊,曲蓮腳尖一點,踢在寧廣儀劍身上竟然發出鐵器相擊的铮鳴,把寧廣儀震出三尺之外。

好腰力。

洛熒不再小看曲蓮,在他腰側拍了一記,“保護好自己。”語畢拔出腰側長劍不報,一個箭步上去接下卷土重來的寧廣儀。

曲蓮後撤一步站定,方才那驚鴻一瞥他已将字條內容牢記于心,順手就把字條放進懷中,“寧四公子,你說你沒見過這字條,那我念與你聽,不知你還有無印象:‘凝兒欲習‘觀海六殺’,挽花別院殺仲,主母之位指日可待’。”

寧廣儀露出怔忡的神情,被洛熒狠狠掼了出去。他咬牙切齒道,“我從沒寫過這種大逆不道的東西!我與大哥兄友弟恭,我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曲蓮問道,“那适才朱小姐提及的‘廣佑’,可是指寧氏第五子寧廣佑?請問寧四公子對胞弟又做了什麽呢?”

“‘胞弟’?”寧廣儀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誰和他是兄弟?他不過是窯子裏最下賤的妓女生的兒子,憑什麽……”

洛熒面沉如水,手上劍風愈發淩厲,“看來你身上不止這次一個案子,那恕在下無禮,只能帶你回戒律堂審訊了。”

事情原委還是一團亂麻,他不欲傷害寧廣儀,因此只是飛身而上挑起寧廣儀的劍,手腕翻轉如花眨眼的功夫就将他的劍繳了。寧廣儀怎麽可能願意去戒律堂這種地方,一掌向洛熒襲來,可惜他劍法平平掌法更是不敢恭維,洛熒微微偏頭躲過這一掌,左手蹿出想在他脖頸上來一擊手刀,餘光卻突然瞟見一個身影向曲蓮掠去!

“……小心!”

好在曲蓮像兔子一樣機警,一個回旋躲過朱問凝投來的暗器,他這廂躲過了,洛熒卻因為這一失神生生挨了寧廣儀一掌,狼狽後退三步,嘴角溢血。

曲蓮一驚,高聲道,“不用擔心我。”

“可是你……”洛熒心想他連個武器都沒有,正想從乾坤袋裏随便拿個靈器出來丢給他,偏生寧廣儀一擊得手之後士氣大振,擡手召回自己的劍與他纏鬥起來。

“朱小姐你別動,你的傷口在流血。”曲蓮情急之下抽出自己的腰帶,揚手揮舞齊齊攔下朱問凝指間射來的銀針。

朱問凝沒想到他看上去弱不禁風,竟然還有這種本事,登時雙手萬針齊發,霎時如暴雨梨花将曲蓮罩在身下。

洛熒急出一頭熱汗,根本顧不上留手了,身上靈力暴漲如同一團火球生生将不怕死的寧廣儀掀飛了出去,他腦門重重落在地上一磕,兩眼一白不省人事。洛熒再折身去救曲蓮,可毒針已擦着曲蓮的發絲眼見的就要将他紮成個刺猬,縱使他身形如電也鞭長莫及。

怎料曲蓮身形飛轉,手腕疾如蜜蜂振翅,一瞬間快得讓人都看花了眼,手中窄窄的腰帶被揮出層層重影,轉瞬之後,他完好無損地站着,周遭密密麻麻地紮着一圈銀針。

他一抖手中腰帶,灌入靈力之後軟軟的腰帶竟變得像劍一樣堅硬似鐵,上好的絲緞已成了駭人的兇器,幾乎每一寸都擠擠挨挨地立着一兩枚針,比狼牙棒看着還瘆人。

朱問凝和洛熒都看呆了。

洛熒摸摸鼻子,一時不知道是該松一口氣還是提一口氣。

嘶,怎麽辦,小傻子好像還挺厲害的。

“朱小姐,你也知道寧四公子是什麽樣的人,事已至此,何必再為他出手呢?”曲蓮看着她一片鮮紅的前襟十足不忍,“雖然你……涉及朱蒙之事,我們可能還有些問題要問,現下你最好還是別亂來了。”

朱問凝的臉色慘白如紙,聞言又是笑了,“你以為我是為他出手嗎,為他害死朱蒙已經夠蠢了,他不值得我再流一滴眼淚、流一滴血。”

她幹巴巴地慘笑兩聲,“你們都聽到了。”

知道的人都得死。

等這些人都死光了,她就可以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做她的朱氏掌上明珠,皎皎其潔,無塵無垢。

“我們做了梁上君子偷聽兩位談話實屬不得已,但實在是案情所迫。”洛熒鄭重地行了一禮,“朱小姐請放心,涉及你的名譽之事,我們絕不會對外透露半字。”

“哎……”她幽幽地嘆了一記,無力地擡起臉,不過短短一日,她的臉頰已深深地塌陷下去,仿佛被妖精吸幹了精氣一般。“原想殺了你們,可是算來算去我到底要殺多少人,即便殺了你們,我就真能全身而退嗎。我朱問凝在世人眼裏已經淪為一個婊子,今夜叫廣儀出來也只是垂死掙紮罷了……”

曲蓮焦心地前進一步,“朱小姐,你怎麽這麽想呢?發生的事非你所願,非你之過,你無需責備自己。就當是出門倒黴被車軋了一條腿,眼下再疼,治好了依舊能跑能跳的,活着總是好的。”

“你不懂。你不懂。”

曲蓮心想,他怎會不懂,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啊。

脖頸上的傷疤又火辣辣地犯起疼來,曲蓮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朱小姐,世人有善有惡不假,卻也絕非你想的那樣。寧廣儀不值得托付,可昨夜我們幾人雖與你萍水相逢,但都會保護你的。你別怕……”

強忍的淚水再也難以遏制,朱問凝想起在挽花別院,這位素昧平生的少年用手握住她刺向自己的刀尖,頓時淚如泉湧。

曲蓮上前去抱住她,安撫小孩一樣拍着她的背脊,“先把止血丹吃了。我們知道你委屈,有我們看着,絕不讓人說半句閑話。”

林間那第三位偷聽者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洛熒放心不下,給裴文喻和陸離傳音三言兩語說了個大概,讓他們盯着玉映山莊。曲蓮就這樣半抱半攙地将朱問凝送回了朱府,洛熒不放心他,馱着寧廣儀跟他走了一趟,待朱問凝在大夫照顧下睡去兩人折回玉映山莊時已經是月至中天。

洛熒用捆仙索把寧廣儀捆了提着去找裴文喻,卻被宇文纛攔在門外,道是裴文喻勞累了一整天已經休息。洛熒心想橫豎寧廣儀也跑不了,幹脆也就把他丢在宇文纛那裏。

萬籁俱寂之時身上天雷留下的細小傷口又開始鑽心地泛起癢來,洛熒在床上輾轉反側,不由自主地懷念那雙輕輕拂過他傷口的手。

怎料天一亮,就傳來了朱問凝夜半咳血過世的消息。

“小蓮兒……”捋清了前因後果的陸離湊近身子,粗糙的指尖蹭過曲蓮的臉頰幫他揩去淚水,“不是你的錯。”

曲蓮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着頭,淚水像一眼清泉一樣汩汩往下流。

出了這樣的事,他們也感慨,他們也難過,但畢竟都是心智成熟的男子了,何況在紅塵摸爬滾打這麽些年,生老病死怨憎會都見得多,不會像曲蓮這樣堂而皇之地流淚。

“我,我想救她。可是……”

可是她還是死了。

曲蓮有些茫然地把臉埋在帕子裏,他也有些開竅了,知道哭泣是一件不體面的事情,讓別人看見又要笑他是傻子。

“哎……”陸離也不知該說什麽,只怕不論說什麽都不對,只能輕嘆一聲揉揉他的頭。

他有些埋怨地擡眼看無動于衷抱臂在側的洛熒。這位少爺杵在這兒究竟是做什麽?就開始時遞了方手帕,也不勸人,就這麽幹巴巴地站着,當門神嗎?

怎料門神發話了,“你去廚房拿點吃的來吧。”

陸離被他提醒,“哦”了一聲出門去。江瀾對旁的事情不敏感,對他們倆卻是心如明鏡,登時很識相地跟了出去,“我也去我也去。”

曲蓮整張臉都埋在手帕裏,肩膀輕輕顫抖,癟着嘴憋氣,想讓自己別哭了。

“都喘不過氣了。”洛熒待人一出去就在曲蓮身邊坐下,把他手裏的手帕拿走了。

還是他的手帕,濕噠噠的握在手裏,他的手指不自在地蹭了蹭,沒有松開。

“你……你走,你出去。”曲蓮的臉憋得通紅,揮手趕他。

“為什麽?”洛熒皺起眉壓下身。

“你又要說,我是傻子。”曲蓮頹唐地坐着,難得鬧小脾氣把臉轉開,眼眶裏還是亮晶晶的,腦中白茫茫一片仿佛隔着層霧,想看什麽都看不清。

洛熒心想,你确實是傻子啊。

本來跟你也沒關系的。

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只能輕輕地在他耳邊無力地感嘆道,“富貴有命,生死在天。”

曲蓮轉過臉,神情怔怔的,“我不信天。”

他搖頭,又重複了一遍。“我不信天。”

洛熒不自覺地去抓他包着白紗的手放在指間把玩,曲蓮也不動,癟着嘴繼續哭,一滴淚水啪得掉在洛熒手背上。

他突然就忍不了了,覺得曲蓮真的是煩人至極,湊上去吻住他的臉頰。

蜻蜓點水的一觸,洛熒卻覺得好像被電了一記,有微小的電流從嘴唇一路鞭笞到他的脊柱,酥麻又驚人的甜蜜。

……鹹的。

他的心裏很酸,酸得化了,化成一灘水。他明明煩得眉頭緊皺,手臂卻緊緊摟住曲蓮,從來沒有這麽溫柔地說過話,“別哭了……別難過了。”

曲蓮不解地望着他,那雙鹿一樣的眼睛清澈見底,沒有任何雜質。

如果能只看着他就好了。

他臉頰上殘餘的淚緩緩流淌下去,洛熒的目光黏在上面,最後停在曲蓮的唇邊。

他的唇被淚水打濕了,紅豔豔的泛着水潤的光。因為哭泣鼻塞不通氣,他的唇微張,把他的臉趁得更呆,洛熒懊惱地想,這是在邀請誰啊……

曲蓮在他熱烈的目光下無所遁形,無意識地伸出一點舌尖,抿了抿嘴唇。

洛熒……移不開眼。

如果……

如果吻上去他會怎麽樣呢,他會哭嗎?

洛熒的腦子一團漿糊,好像還是熱的,熱得冒泡泡,可他的身體不聽話自己動了。

“我們回來了!”陸離一腳踹開門,讓刺目的日光把室內照得一覽無餘,“來來來,小蓮兒吃點東西吧,吃完裴公子就要審寧廣儀了。”

他好像瞎了眼一般對室內春景視若無睹,大搖大擺走進來一屁股頂開洛熒,把熱騰騰的饅頭花卷遞給曲蓮,而江瀾只敢躲在門外探個腦袋偷偷地看。

洛熒:“……”

陸離轉過頭,老母雞護崽似的狠狠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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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洛如熠!給老子爬!!!

江瀾:原來如此,融入人類的一大方法就是和人類談戀愛,學到了。不愧是曲哥!

不好意思今天論文預答辯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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