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見
收拾好器材離開演出廳之時,已經接近夜裏十一點,周末的街頭不算寂寥,周圍所有人也都難以控制地情緒高漲,一點倦意也沒有,除了一個人。聞一舟在第三次應孫燕齊說話走神時,對方終于帶着些許訝異地意識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一舟,你怎麽了?”孫燕齊放慢腳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沒什……”聞一舟下意識答,但句子還沒說完整,很快又老實地放棄了:“我不知道。”
說實話,他現在心情十分割裂,一方面,演出按照自己的預想和準備完成了個至少十成九,這種成就感不管經歷多少次也不會沖淡。但另一方面,他又莫名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他遺漏了什麽很重要的事,忽略了什麽很關鍵的線索,十分不踏實。
“你不開心嗎?演出很成功。之前擔心過內容的選定,也擔心過燈光和投影,但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我感覺還不錯,如果場地再大一點就更好了。”
聞一舟想了想,輕聲但肯定地說:“演出很開心。”
孫燕齊笑起來:“你看着倒是不像開心的樣子。”
“不過會有那種感覺吧,每次都會有。”孫燕齊點了一根煙,“觀衆走空之後,明明音樂聲和歡呼聲還回蕩在耳膜,但是一切就已經結束了。音樂是體驗性極強的表達形式,直接的交流只存留在當下,過後總是會有些失落,我每次都不能習慣。”
聞一舟點點頭:“是啊,而且全程都有驚無險順順當當,甚至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孫燕齊朝走在前面還在熱情聊天的幾位死忠樂迷揚了揚下巴:“而且似乎現場聽衆的反響也還行,至于後續的樂評,就留給明天再煩惱吧。”
聞一舟所有所思:“唔……”
“這下倒是真的不像你了,”孫燕齊說,“按說以前,就算演出前所有人反對,你也要據理力争。演出完就算批評聲一片,你也一副‘你們不懂本大王’的德行。”
“倒不是擔心那個,”聞一舟不由得失笑:“況且我什麽時候擺出這幅嘴臉了,我都會認真看反饋好嗎?雖然……”
他又小聲咕哝了一句:“外行人的意見,接不接受是另一碼事。”
孫燕齊大笑起來,手臂環在他肩膀上,像一個親切的哥哥:“這就對了嘛,演出之前我一直憋着沒說,怕影響你心态,但其實在何謙走之前那幾個月裏,你狀态就已經挺怪,猶猶豫豫的,不知道在自我懷疑什麽。我當時還以為你們鬧矛盾,但又是私事,我沒太好意思問,後來才知道是确診了癌症,接下來你就消失了。我是真的有一陣兒挺怕你不回來的。”
“嗯。”聞一舟點點頭——大概是從他和何謙吵架之後,在同一個屋檐下形同陌路那陣子開始,敏銳的孫燕齊就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但現在人都走了,再數落故人的錯處也沒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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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前段時間,你狀态肉眼可見地好起來,很像我剛認識你那會兒的感覺。”孫燕齊感慨道,“你投入進工作的時候,簡直可謂六親不認,專注到就算微波爐着火了也看不見。對于某些根本沒有人會糾結的細節還特別較真——又犟又不聽勸,有時候倔到我拳頭都捏緊了。”
他說到最後咬牙切齒的,聞一舟滿頭黑線:“你在罵我嗎?是在罵我吧。”
孫燕齊嘻嘻哈哈道:“沒,我想說,以前沒發現啊,你這些‘壞習慣’都讓我覺得特別安心。畢竟之前你消失的日子裏,我一方面怕你不願意回來,也擔心你回不來。”
“我知道,你和我說過。”聞一舟說,“你怕我暫時離開音樂這條路,然後就這麽放棄了。”
說到這裏,他也笑了笑,表情輕松了一些:“不用擔心,我不是好好地在這嗎?我愛音樂,音樂也愛我,一切都很順利。”
“所以,親愛的一舟,你又為何看起來像是丢了什麽寶貝似的呢?”
聞一舟茫然地看着他,孫燕齊眼珠轉了轉,琢磨道:“難不成,你是在找小遠嗎?”
聽到這個名字,聞一舟立刻問:“你知道他在哪嗎?”
孫燕齊本是随口胡猜的,這下子忍不住笑起來,回憶道:“演出的時候我倒是看見他了,坐在第一排呢,之後就沒印象了。怎麽,你和他約好了嗎?”
聞一舟收回目光:“那倒沒有。”
“嘁,那你莫名其妙個什麽勁兒,人家可能想着你演出完了還有事,不好意思打擾你,自己先回家了。”
聞一舟看起來依舊很困惑:“是這樣嗎?”
孫燕齊好像在看自家傻弟弟,表情略帶憐憫:“你邀請他參加慶功宴了嗎?”
聞一舟搖搖頭:“沒有。”
“啧,那不然呢!你又憋着不說,人家以前不都是看完演出就安安靜靜地走了嗎。”孫燕齊誇張地嘆了口氣,“小遠這孩子真懂事啊。”
“可我也沒機會問啊!”聞一舟不滿道——誰讓他演出結束之後跑得那麽快!
“咦?”聞一舟忽然反應過來,“你也知道以前演出他經常來嗎?”
“當然了,老粉絲啊,來的次數多了就臉熟了嘛,而且還在你家見過兩次,偶爾演出後還能聊幾句。”
聞一舟吶吶道:“我之前都不知道,怪不得你倆好像關系還不錯的樣子。”
孫燕齊心想——之前你也不在意這些啊。嘴上說:“要麽你現在打個電話問問?”
聞一舟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還是放棄道:“算了,時間也挺晚的了。”
孫燕齊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不争氣!”
時間不早,一群人找了個燒烤攤子喝啤酒,聞一舟上臺前習慣空腹,放松下來後知後覺感到饑餓。但睡前不好多吃,他随口吃了點東西,坐着聽大家聊天,一邊犯困一邊随手劃拉手機。
他忽然發現藺逾岸之前給他發了個消息,夾在其他恭祝的信息中沒看見:演出很成功,比彩排還要精彩動人,恭喜你!
這句恭祝,比其他人的消息似乎長一點,但也沒有豐富到帶多少個人色彩的地步。聞一舟糾結了半天,回了個謝謝。
對方沒有再回複。
聞一舟不太在意,他伸了個懶腰,和大家打了一圈招呼後自己回家睡覺去了。
隔日,聞一舟久違地一覺睡到了大中午,醒來後十分恍惚,看時間已經接近12點,還吓了一跳,想說藺逾岸怎麽也不叫他。忽然才記起來演出已經結束,不用再每日去排練了。
他摸過手機,更多祝賀的信息湧了進來,還有一些久不聯系的相識發來問候,但和藺逾岸的聊天窗口仍舊停留在自己的那一句“謝謝”。
聞一舟心裏叽叽咕咕:就這樣?沒了?人呢?
他懶洋洋地爬起來,在屋裏找吃的——人已經被慣壞了,麻煩的食物不想做,老半天就扒拉出一袋泡面。家裏青菜火腿和雞蛋倒是不缺,區區泡面加了一堆豐富的配菜,煮出來一大鍋。
他湊在面鍋邊,一邊吃,一邊看網上的評價——畢竟“複出”的第一場,來的大多是熟悉的聽衆和粉絲,受衆匹配度高,評價一水兒的誇。除了兩位專業樂評人的長微博他仔細看了看,其他的翻了幾頁就沒興趣了。
到了下午,孫燕齊發消息給樂隊的群裏,說在約加演場次了,明天一起去開個會。
聞一舟回複了個好,又戳開和藺逾岸的聊天窗口,還是只有一個幹巴巴的“謝謝”。
他再往上翻,多半都是一些簡短的來回,類似“快到了”、“好”、“出口等你”、“在停車”之類的瑣事。他手指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也決定不了該說些什麽。
不然問問晚上還要不要一起吃飯好了。聞一舟想,或者……至少請人家吃頓飯,表示感謝。
很好,這很合理。聞一舟十分滿意。
他打開手機,正準備慢吞吞地戳開鍵盤,忽然發現對方的ID變成正在輸入中。
他一驚,差點沒把手機給扔出去,等了半天卻也不見消息進來。
怎麽輸入了那麽久,是什麽長篇大論要發表?聞一舟一頭霧水。
是要和我說演出的感想嗎?他想,畢竟彩排那天結束之後,藺逾岸拉着他眼淚婆娑地贊頌了很久,颠三倒四地說了很多觀後感,正式演出會不會有更多不一樣的體會呢?
比起網上那些評價,藺逾岸畢竟是在練習室一點一點看着他們把整場演出攢起來的人,視角肯定還是不一樣的。
至于藺逾岸根本是個與音樂行業無關的外行這一事實,聞一舟此刻選擇抛之腦後。
昨天為什麽演出結束後離開得那麽快?聞一舟又有些不滿,不會是因為怕被我看到哭的樣子很丢臉所以跑了吧。
今天為什麽又一聲不吭,不會是在糾結演出結束之後,該用什麽借口過來好吧?
真是笨蛋啊,算了,就放過他一次,不管多麽拙劣的借口我都會勉強配合一下的。聞一舟暗自決定,就算是什麽“放心不下我家的龜背竹所以需要過來照料”之類的荒唐理由,我也會裝作無所謂的。
他前前後後想了個遍,但是等了許久的文字一直沒有過來。
昨夜剛消退些許的不安再次爬上心頭:糾結這麽久,到底是有什麽要說的話,有這麽難說出口嗎?
聞一舟忽然靈光一閃,汗毛豎立——不會是那個吧,要告白!
如果真是怎麽辦?聞一舟精神一凜。藺逾岸幾個月前在這個客廳裏嗷嗷叫“為什麽我就不行”的記憶瘋狂晃來晃去,他在電梯口紅着耳朵盯着門板說“第一次見面就覺得很帥氣”的片段也不停刷存在感,還有他說“七年也不會膩”的認真眼神,讓人根本無法直視。
如果真是這樣,我要回答什麽?
聞一舟如臨大敵地坐直了身體。
飯桌對面空着的座位出現了藺逾岸的身影——聞一舟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要說些刻薄的話欺負對方,但又壞心地希望這些話能夠當面說,這樣就能看到那人委屈巴巴的好笑表情。畢竟如果是通過文字的話,難免語氣會有些僵硬,不會太兇吧……
不過面對面大概也好不到哪裏去,聞一舟對着空氣嘆了口氣——自己真的很不擅長語言表達啊。
正在他瘋狂腦補的時候,消息總算彈了出來。
殊不知,聞一舟以上種種預想全部落空,聊天窗口只顯出三個孤零零的字:再見啦!
藺逾岸說。
聞一舟盯着那三個字看了很久,像是不認識一般。
什麽意思?他問。
眼前藺逾岸在這個屋裏走來走去的身影逐漸淡去,直到完全看不見,他也再也沒有等到過答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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