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呂二媳婦一聲投毒,剛消下去的緊張氣氛,又崩了起來。一群圍觀的村民,臉上都浮起了不可置信。
而三頭身的衛子英,眼睛都快瞪成了珠子。
她瞅着一臉病态的呂二媳婦,小嘴微張,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啥。
昨兒天快黑時,呂三丫帶着一大把毒草回去,今兒呂家就有人中毒……
說這是巧合,她都不信。
呂三丫這是要幹啥呢?
為啥一次又一次向自家人出手……
莫不是,她也和玉華姐一樣,有點另類。
可再另類,也不必朝自家人下手啊?
“投毒?”
剛應付完知青辦的衛良忠,懸在心口的那股子勁還沒落下去,就又提了起來。
“衛隊長,看來,你們左河灣治安有些不好啊。”知青辦的領導端着臉,意味深長地道。
知青辦的人也是要臉的,他們氣勢洶洶來拿人,結果到了左河灣,卻發現事情根本就不是他們想的樣子。雖然是場誤會,但面子卻是實打實的被削了,這不,一抓點錯,立馬就想把面子找回來。
雖然投毒這種事,不歸知青辦管,但官大一級壓死人,就算管不着,嘴上也能批兩句。
衛良忠抖了抖煙杆子,一臉受教的模樣,道:“領導批評的是,這位領導,咱隊裏有事,我就不奉陪了。”
說罷,大步伐走向呂二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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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溝子裏的人,已經攙扶住呂二媳婦,有幾個村民還詢問起了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投毒,這可是要吃牢飯的事,誰這麽大膽子,去她家投毒了?
呂二媳婦情況很不好,面色煞白,眼窩深陷,看上去有氣無力。
“呂二媳婦,到底是咋回事,誰投毒的,你家幾口人中毒了?”衛良忠走到呂二媳婦身邊,着急問。
問的時候,看呂二媳婦情況不大好,他又連忙在人群裏喊了一聲:“錢大,你跑一趟隔壁生産隊,把他們隊裏的老大夫背過來,給呂家中毒的人瞅瞅。”
出了朱标強偷小孩的事,衛良忠其實很不待見呂家,但甭管待不待見,他管轄的生産隊有人中毒,他這個做隊長的就必須管。
錢大嗯了一聲,趕忙轉身往河對面奔去。
左河灣沒大夫,但河對面的吳家平生産隊,卻有一個老中醫,兩個生産隊就隔了一條河,聲音大點對面都能聽得到,跑快些,也就幾分鐘的事。
呂二媳婦被人扶着,雙手摁着肚子,害怕道:“我,我也不知道是誰投的毒。”
衛良忠神情不大好,板着臉,“你都不知道誰投的毒,那瞎嚷什麽,這萬一是你們自己吃壞了肚子呢。”
呂二媳婦:“哪有大家一起吃壞肚子的,我家六口人,這會都肚子痛得厲害,我婆婆更是疼得暈過去了。”
“都肚子疼,別不是吃了啥不該吃的。家裏沒中毒的是哪幾個,算了,先去你家看看吧。”衛良忠問了兩句,讓附近幾個媳婦扶着呂二媳婦,一群人浩浩蕩蕩去了呂家,劉平陽和知青辦下來的人對望了眼,也跟了上去,想瞅瞅究竟。
呂家院子裏,呂婆子猶如一個死屍,直挺挺癱在大門口,而呂家兄弟則抱着肚子,一臉隐忍的蹲在地上,至于呂大媳婦,這會兒正緊緊抱着呂和平這個侄兒,一邊忍耐着身上的不适,一邊哄着他。
呂家十一口人,就那五個姐妹不在家。
沒到呂家前,衛良忠還當呂二媳婦誇大其辭,等到了後,一見他們情況,心口倏地就又懸了起來。
“大勇,大勇,快,快兌肥皂水,給他們灌下去。”衛良忠瞥着散落院子中的呂家人,臉都黑了。
還真是中毒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投毒還是他們自己吃錯了東西。
希望只是吃錯了東西,可千萬別是人為,不然,他這個生産隊隊長,可能就要下臺了。
“嗳,我這就去。”被衛良忠叫大勇的,是生産隊計工分的,也是生産隊的會計,他和衛良忠算是左河灣唯二的兩個領導。
趙大勇也看出了事情不對,趕忙沖進呂家,拿起呂家石槽子邊放的肥皂,端了一盆子水,開始兌起來。
“遭了,還真的中毒了。”
“哪個仙人板板心這麽黑,竟敢投毒,想牢底坐穿嗎?”
“瓜娃子心硬得很,六個人,這是要把呂家一鍋端嗎?”
“這別不是,得罪了人吧?”
“呂大丫他們姐們呢。”
“那幾姊妹可能上山坡了,老婆子,帶大紅她們去山坡上找找。”旁邊,忙着查看呂家情況的衛良忠,聽人提到呂家姐妹,心一突,趕忙道。
呂家還有五個閨女,五個閨女這會兒都不在家,要是毒發在山坡上,那就麻煩了。
張冬梅聽到男人的話,應了一聲,叫上兒媳婦和另幾個女人,忽忙跑去山坡找人。
院子裏,趙大勇兌好了水,招呼了幾個男人過來幫忙,一群人合力,把肥皂水灌進了呂家中毒的人肚子裏。
肥皂水催吐,而且還催的特別快,肥皂水一下肚,呂家幾口人就稀裏嘩啦的吐了起來。
催吐是最快緩解中毒症狀的辦法,呂家六口人一吐,肚子疼的症狀頓時輕了下去。
這邊剛催吐完,錢大就背着隔壁生産隊的老大夫進了呂家。
這老大夫是真老,走路都費力,看起來比衛老太還要顯老些,他一來,衛良忠就趕忙招呼人,讓他幫忙瞅瞅,呂家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老大夫有點本事,來了呂家,觀察了一下呂家人的情況,又看了一下他們吐出來的髒物,然後沉眉問:“你們兩個小時前,都吃了啥?”
呂二媳婦症狀最輕,緩了一口氣,道:“沒吃啥,就吃了點稀飯配蘿蔔秧子。”
老大夫:“那蘿蔔秧子還有嗎?”
呂二媳婦:“有,有,給幾個丫頭片子留了點,在桌上。”
老大夫:“拿來我瞅瞅。”
呂二媳婦這會兒中毒症狀是緩解了,但肚子還是在隐隐發痛,她不想動,臉一歪,看着不遠處的錢大媳婦。
錢大媳婦瞅着她那眼睛,翻個白眼,心裏呸了一口,走進呂家堂屋,把八仙桌上放的菜端出來,遞給了老大夫。
錢大媳婦心裏忒不得勁。
她倒了八輩子黴才會和呂家做鄰居,這一天天的,就他們家事多,上次集體被蛇咬的事,還沒弄明白呢,今兒又集體中毒了。
別不是衰神附體了。
老大夫眯着渾濁老眼,仔細端詳着大粗碗裏還沒吃完的菜,片刻後問:“呂家媳婦,你們這是誤吃了蛇床子,才中了毒。”
“蛇床子?闵老爺子,你是說,我們肚子痛,是因為吃了蛇床子?”
呂家人震驚。
想都沒想到,他們中毒,竟是吃錯了東西。一家子人先前,還以為是被投了老鼠藥來着。
院子外,站得老遠的衛子英,聽到老大夫的話後,烏黑眼睛蹙了蹙。
她小腦袋微垂,尋思了一會兒,便背起小手,一副小老太太的樣子,往舊宅走了去。
果然啊,又是呂三丫……
呂三丫是有多恨呂家那幾口人啊,不然怎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毒她們。
前頭用蛇,現在用毒草……
算了,統統看不懂,還是不摻合了。
回去繼續打鞋掙錢吧。
衛子英離開,這邊,衛良忠抖着煙杆,端着臉道:“呂家的,你們是咋回事,蛇床子和胡蘿蔔秧都分不清楚了嗎?這個季節的蛇床子,都在散花了,咋還能吃錯?”
蛇床子又叫野胡蘿蔔和野茴香,一到春天,滿山遍野都是,在未散花前,那苗子瞅着和胡蘿蔔秧子幾乎一模一樣,連味道都有些相近,很容易攪混。但若是散了花,那看着就完全不一樣了,哪怕是不認識它的,都能一眼看出這玩意是野草。
蛇床子這種東西,根和葉都有毒,全身唯一沒有毒的,就是它結出來的果。這果子還是味中藥,有驅寒治濕疹的功效。
農村人,幾乎就沒有不認識它的。像他們左河灣,一到夏天蛇床子結果後,就會滿山遍野去薅蛇床子的蛇粟子,然後晾幹了送去收購站換錢。
錢大媳婦聽到闵老大夫的診斷,不喜地歪了呂二媳婦一眼,“合着是你們自己不長心,吃錯了東西啊,吓死我了,我還以為真有人投毒呢。”
“可不就是,呂二媳婦你也是的,事情都沒弄清楚就瞎嚷嚷,搞得我們左河灣好像都是壞人似的。”
“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
可不就是丢人丢大了,知青辦的人還在呢。
還好只是場烏龍,今兒要是真有人投毒,他們生産隊名聲怕是要壞了,還一壞就壞到市裏頭。以後,隊裏就是想評個啥優秀标兵,怕都要成問題。
“行了,沒啥大事,這兩天去山上挖些蒲公英回來,多吃幾頓,就能清了蛇床子的餘毒。”
人老成精,闵老大夫聽了幾句,就知道左河灣的村民,都不待見這呂家,老人家沒心情摻合左河灣的官司,診斷完後,就讓錢大送他回去。
呂家人被朱标強偷孩子的事牽連,現在極不得人待見,除了自家親戚,十裏八鄉誰都不願意和他們走動,這闵老大夫也聽說過這事,這會兒是一點都不想留在呂家,連呂家的板凳,他坐着都嫌烙屁股。
老人固執,一刻都不願久留,才歇了口氣的錢大,認命将人背起來,給送回了河對面。
老大夫前腳剛走,後腳張冬梅幾個就把呂家五個丫頭找回來了。
今兒上午一直下着毛毛雨,呂家五姐妹起床後一人啃了個喂小豬崽的地瓜,就背着背簍出了門,因着沒吃別的東西,這五個倒是沒中毒。五個女孩這會兒褲腳衣袖全打濕了,背簍裏都裝着草,剛回到家,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就被先前還一副虛弱無力的呂大媳婦和呂二媳婦,打了一頓。
這兩婆娘打人是真打,心比那鐵還硬,不知道的,怕還以為她們是這五個閨女的後媽呢。
不,就是給人當後媽的,也會做做樣子,不敢這麽揍人。
西南地區,重男輕女可是說是全國最輕的,大家雖然喜歡男娃,但女娃也照樣喜歡,縱觀整個左河灣,還沒有一家像呂家這樣,不把閨女當人看的。
被打的五個閨女,膽怯地站在原地,想跑又不敢跑。大丫年紀大一些,吃的棍子最多,而這其中,唯有呂三丫不閃不避,埋着頭任由這兩個女人的棍子落到自己身上。
這會兒沒人注意到她,若是衛子英在這裏,應就能發現,呂三丫垂下的臉上,那驚人的癫狂表情。
“說,昨天晚上的胡蘿蔔秧子,是誰拿回來的。鼻子上的兩個洞是被戳瞎了還是怎麽着,蛇床子和胡蘿蔔秧子都分不清了。”呂大媳婦狂揍了自家三個閨女一頓後,氣喘籲籲盯着呂大丫和三丫,還有四丫。
“一群丫頭片子,想毒死我們不成,今兒不許吃飯,餓上兩頓,長長教訓。”
衆人看着兩婆娘打閨女,心裏都不是滋味,但卻沒人敢上前制止,連衛良忠這個生産隊隊長,臉上都一片冷漠,似乎見怪不怪。
不是大家不出聲,而是這個時候誰要敢上前說她們,這兩婆媳保準會混不吝的,讓他們把這幾個丫頭領回去。
這種事,發生過好多次,久了,大家便也懶得再說了,只私下感慨五個丫頭投錯了胎,投進了呂家。
其實大夥是有些看不懂呂大媳婦的,要說呂二媳婦重男輕女,為了兒子打閨女吧他們還能理解一下,但呂大媳婦時不時打閨女是為了啥,而且很多時候,打閨女的借口還和呂二媳婦一樣,都是為了呂和平。
說難聽點,那呂和平又不是她兒子,為個侄子打閨女,有她這麽當媽的嗎?就算是沒生兒子,想讓侄子給自己養老,那也不必虧待自己親閨女……
衆人都覺得,呂大媳婦腦袋有問題。
呂家媳婦打閨女,大夥都懶得再看了,衛良忠招呼着知青辦幾個人出了呂家,其他人也各自散了去。倒是錢大媳婦有些不忍心,朝還在打人的兩個婆娘說了句:“我說,你們兩悠着點,五個閨女還要幹活呢,打這麽重,要是出了啥事,落下的活,讓呂和平去幹啊。”
“打一頓,能出啥事。”
“讓和平幹,想得美,就是腿斷了,也得給老娘爬起來幹活。”
兩婆娘聽到錢二媳婦提呂和平,別說,下手還真輕了些。
錢大媳婦見狀,鄙視地瞥了兩人一眼,嘆着氣,也出了呂家院子。
溝子前的黃角樹下,衛良忠和知青辦的人寒暄了幾句,便将人送出了溝子,而那個姓王的知青,似乎很不滿意這次的結果,張嘴,欲言又止了好幾次,似乎還想和知青辦的人搬弄一下衛永民和陳麗的事。
劉平陽瞅她這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張嘴就是一頓批,明裏暗裏在說王知青搬弄是非,害得知青辦的幾位同志勞師動衆下鄉,卻沒讨到好。
知青辦幾個臉有點挂不住,一出左河灣就灰溜溜的回了西口市。
送走人,衛良忠看着大夥都在,順嘴叮囑了一下生産隊的成員,“開了春,地裏的野菜都沖出來了,你們平時多注意一點,可別和呂家一樣,吃到了啥要命的東西。”
周柄毛家的,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道:“當誰都和呂家一樣,啥都讓孩子們做啊,那幾個閨女才多大,分不清胡蘿蔔秧和蛇床子,不是很正常嗎。”
“把蛇床子當菜吃,老娘活了三十幾歲第一次聽說,缺德事做得太多,遭報應了,活該。”一旁,周柄貴媳婦抱着已經七八個月的三柱,往呂家方向啐了一口。
禍害遺千年,呂家那老虔婆,怎麽就沒被毒死了。
毒死了,她肯定會既往不咎,高高興興去呂家吃席,還會花幾個錢,給買串鞭炮放一放。
周柄貴媳婦看着懷裏呆呆傻傻的兒子,那是恨死了呂婆子。
就算公安那邊說,呂婆子和朱标強偷小孩沒關系,她也不信。直覺告訴她,她家三柱變成這樣,和呂老婆子脫不了幹系。
這死婆子,命咋就這麽硬呢,呸……
衛良忠瞅着周柄貴媳婦臉色跟調色盤似的,知道她是恨上呂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衛良忠是真不想隊裏再出點啥事,趕忙轉移話題,道:“今兒永民的事,多謝大家幫忙了,過幾天,良峰家新媳婦進門,到時候,大家一起去喝杯茶。”
“啥,真要辦了?衛大伯,永民是啥時候和那知青處的,咱們咋都沒聽說過。”
沒了呂家這一茬,大夥又把關注目标放到衛永民和陳麗身上。
先前雖然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給衛永民打包票,但事實上大夥全都是懵的,啥也不知道。
衛良忠若有其事,慢吞吞道:“兩人都處了一年多了,只是一直沒上門罷了,那閨女家裏有些不同意,冬月的時候,還請假回去了一趟,就是為了說服家裏人,好不容易她家人同意了,兩小年輕卻沒把持的住,鬧出這種事。”
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楞是沒讓人看出啥。
大夥一聽,還當這兩人是真過了家長這一關的,打趣了幾句,便紛紛問衛良峰家什麽時候給兩人辦酒。
衛良忠道:“在挑日子呢,這個月哪天日子好,就哪天吧。行了,散了散了,都中午了,回家做飯吧,下午男人們都去田裏,趁着這兩天把田梗給全搭出來,免得天放晴了,田漏水。”
衛良忠頓了頓,又道:“這段時間,隊裏的幾頭牛喂好點,要不幾天,老牛們就得下田了,可不能讓它們吃不飽。”
“衛大伯,你放心,咱們就虧了自己,也不能虧了老牛,下午我帶幾個媳婦去良山西側那邊薅野桑,老牛喜歡吃這個,那邊有一片,保準老牛們吃得飽飽的。”錢二媳婦聽到喂牛,忙不疊出聲道。
牛可是生産隊的勞力,這眼看着就要下田,不給它們喂出點膘來,哪來力氣犁地啊。
衛良忠嗯了一聲,和大夥打了聲招呼,抽着水煙,扶着衛老太去了舊宅。
今兒真是多事的一天,這一茬一茬的,差點讓他應付不下來。
老二家也真是,事到眼前才來找他商量。要不是昨晚永華截到了永民,陳麗也沒亂嚷嚷,并答應了衛家的安排,這事,怕是還有得鬧。
永民這臭小子,出息了,竟不聲不響幹出這種事,老衛家的臉都被他丢光了。
衛良忠心裏想着丢臉,左河灣的村民心裏,可不也這麽想。
反正就覺得,衛永民太哪啥了,還沒結婚呢,就把人家女的肚子搞大了,以往對他的好感,這會兒突然間就沒了,連同大家還沒見過的陳麗,也被暗暗呸了幾句。
俗話說的好,一個巴掌拍不響,衛永民猴急,那陳麗不也那啥。
不然咋就能弄出個孩子……
大夥心裏面怎麽樣,衛良忠沒心思去猜,到了舊宅,門一關,就趕忙把事情告訴了衛老太。
這事,他也是昨晚半夜才知道。
衛老太到現在還懵着呢,完全不知道衛永民這兒發生了啥,等聽完衛良忠的話後,她哎喲一聲,整個都差點摔到地上。
“造孽哦,黃土都埋到脖子了,老婆子卻沒守好家裏的後輩,讓他幹出這種丢人現眼的事,老大,咱老衛家臉丢光了。”
衛良忠一把扶住老太太:“娘,你穩着點,沒事,這事過了,他倆是情投意和,知青辦的人也走了,永民出不了事。”
衛老太緩了一會兒:“出不了事,也丢臉啊。老大,等永民回來了,你,你去告訴老二,給我打,打得他三天下不了床。”
衛老太是真生氣。
衛良海才幾歲她就守寡,一守就守了四十年。寡婦門前是非多,為了不讓人說老衛家閑話,她是最看重自家名聲的,如今臨到老了,她守了半輩子的東西,卻被個不孝子孫給弄沒了,這簡直是在挖她的心口子。
衛良忠見老太太氣得不輕,忙不疊哄道:“行,打,到時候,我和老二一起打。”
“啊啊啊……”一旁,衛良海也黑着臉,比手畫腳的啊了幾聲。
衛良海又聾又啞,但耐不住他聰明,先前知青辦的人來左河灣,他就通過比手畫腳,從衆人那裏打聽到了個大概,知道自家侄子幹壞事了,還把知青辦招惹來了,所以這會兒他也想打人。
衛老太:“對,你們三兄弟一起打,打得他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不該做。”
屋檐下,聽着衛老太喊打的衛子英,覺得今兒他叔這一頓揍,怕是跑不掉了。
到了這會兒,衛子英也弄明白了怎麽回事。
難怪她奶早上的時候,一臉沒啥事的樣子,敢情昨夜他們趁她睡覺,就已經商量好對策了啊。
她爺和她爸,拿着大爺開的結婚證明,去公社蓋章,她叔和未來二嬸子則拿着這張證明,去市裏辦結婚證……只要結婚證一出,就算知青辦的人真上門,也不敢抓她二叔。
而她二嬸……
沒見過人,衛子英不好評價。但是從一家子以最快速度把這事定性的樣子,這位二嬸,怕是心裏還有點別的想法。
衛良忠安撫好老太太,抽着煙離開了老宅,衛老太心裏不得勁,唉聲嘆氣躺到了床上。
衛良海啊啊啊着安慰了一會老娘,就出來給衛子英做飯。
吃完午飯,衛家幾口人還沒回來,衛子英久等不到她奶來接她,幹脆也不搓谷草了,甩着胳膊,跑去衛良忠家找衛志學說了會話,從衛志學那裏拿了兩顆糖,然後便去了潘家。
已經下午了,潘玉華和她爸早就從集上回來了,她想去瞅瞅她的草鞋有沒有賣掉。
小丫頭一蹦一跳從衛良忠家,還沒走到潘家,就見前邊呂三丫挑着一擔子水,踩着一地稀泥,深一腳,淺一腳往從井口走了過來。
她肩上挑的是大人用的水桶,許是力氣不夠,桶裏的水只裝了一半,但就算一半,也将她瘦弱的身體,壓得彎了下去。
“三丫姐姐。”
衛子英要去潘家,不可避免的撞上了呂三丫。
撞都撞上了,衛子英也不可能當看不到,只能硬着頭皮喊了她一聲。
她的聲音軟軟綿綿,聽上去有些怯意。
呂三丫聽到衛子英的聲音,腳步一頓,掀起眼看了看衛子英。看着與記憶中,完全不同的白淨小女孩,呂三丫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楞了一會兒,挑起水,繼續往呂家走去。
兩人錯身而過,衛子英第一次聽到了呂三丫的聲音:“好好活着,等着看那些人的報應。”
一句衛子英聽不懂的話,從她嘴裏低低沉沉響起。
這句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一種陳述,可莫名的,就是聽得衛子英心裏打突。
衛子英驚了驚,忙不疊側回小腦袋:“三丫姐姐……”
這一次,呂三丫沒再理衛子英,挑着一兩桶水,筆直走去了呂家。
衛子英歪着小腦袋,烏黑眼睛困惑地盯着呂三丫瘦小的背影,良久後,她小嘴緊抿,沉思着慢吞吞去了潘家。
“英子,來了。”
潘玉華這會兒正端着個破了半邊的碗,在往喂雞的石槽子倒蚯蚓。看到蹙着小眉頭,一臉若有所思的衛子英過來,她動作一頓,問。
“玉華姐。”心裏揣着事的衛子英,聽到聲音,驀然回神,然後小眼睛一亮,拔腿沖進了潘家院子。
潘玉華把破碗擱到槽子邊:“走路都不看路,在想什麽呢?”
衛子英瞅着石槽邊吃蟲子的雞,躊躇了一會兒,道:“我剛才看到呂三丫了。”
潘玉華沒應聲,明亮的眼睛定定看着衛子英,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這段時間,她天天和小英子處一塊,也算是摸到了小丫頭的性子,別看她才三歲,但卻有一套自己說話的技巧,做事也一板一眼的,要不是她的眼睛純粹的不染一絲雜質,看着和懵懂稚童一模一樣,她都要懷疑,她也是重生的了。
小英子真的很聰明,也很乖,上輩子,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癡傻的一面,誰也知道,沒有癡傻的她,竟是這麽一個惹人喜愛的孩子。
潘玉華心裏頗多感慨,淺笑着靜等衛子英後面的話。
“今天你去集上的時候,呂家那邊好幾口人都中毒了,誤吃蛇床子中的毒。”衛子英說到這裏,兩條小眉毛揪成了一個結,心時猶豫着,有些事該不該告訴潘玉華。
她頓了頓,黑溜溜的眼睛驀然擡起,定格在潘玉華臉上。
一看過去,便見到了潘玉華嘴邊那抹淺淺的微笑,看到這笑瞬間,衛子英心思突然就定了。
說不上為啥,反正就是特別踏實。
衛子英小嘴一咧,臉頰蕩出兩個可愛的小梨渦,稚聲道:“玉華姐,昨天傍晚,我看到三丫拎了好大一把蛇床子,從河灘跑過去。”
“三丫?”潘玉華嘴邊的笑,在聽到衛子英話剎那,頓時凝住了。
她頭一側,眸子落到不遠處的呂家,臉上浮出若有所思。
“英子,以後盡量離三丫遠點。”沉思片刻,潘玉華眼睛一暗,又一次叮囑起了衛子英。
三丫肯定和她一樣,有了別的際遇。
上輩子,三丫是呂家五姐妹中,唯一一個生死不知的,村裏對她的最後消息,便是她被呂和平賣到了南方的夜總會。一個長得好看,性子懦弱的女人,流落到那種地方,她只要稍稍一想,便能想到她的結局。
從呂家那幾口人又是被蛇咬,又是中毒的情況來看,三丫怕是也回來了,而且還是攜帶着濃濃的恨,從地獄裏爬回來的。
她恨呂家那幾個人,她能理解。但依她現在行事風格,一不小心,就會引火燒身……
“玉華姐,剛才三丫挑水從我身邊經過,她說,讓我好好活着,看某些人的報應。”衛子英這次沒點頭附和潘玉華的話,而是睜着大眼睛,緊緊盯着潘玉華。
“玉華姐,三丫為什麽要這麽說?”
潘玉華聞言,神情甫一驚,旋即淡淡一笑:“我怎麽知道她為啥要這麽說,對了,英子,這次你的草賣了二塊一,你的鞋子打得緊實,都賣到七分一雙了,三十雙鞋,全賣完了。”
潘玉華适時轉移話題,然後忙不疊進屋,去取賣鞋的錢。
背向衛子英時,她的眸底閃過一抹了然。三丫對英子說這些話,莫不上輩子,英子的死,真的和呂和平有關?
衛子英看着進屋的潘玉華,小眉頭緊緊揪起。
玉華姐,呂三丫……嗯嗯嗯,這兩人好像都知道啥統統不知道的事哦。
而且這些事,還是關乎着統統的大事。
“來,把錢放好,可別掉了。”
衛子英走神,很快潘玉華就拿着給她賣鞋的錢,從堂屋走了出來。
把錢塞給衛子英,見小丫頭眉頭打結,一副在琢磨啥的樣子,潘玉華眼神微暗,出聲道:“英子,我要去栽冰粉苗,你要不要去?”
“去,去,我家自留地上,還能栽幾棵。”一聽要栽那能賣錢的冰粉了,衛子英倏地回神,連忙道。
“那走吧,正好下過雨,土松,咱們不用費力氣挖。”潘玉華把屋檐下的背簍背起來,順手丢了把小鋤頭到背簍裏,然後取了一把不大的刀給衛子英。
“野蔥長起來了,等會咱看看能不能挖到點野蔥。”
衛子英小腦袋猛點,小眼睛露出垂涎:“奶說,野蔥拌辣椒,特別好吃。”
潘玉華看到小丫頭那一副貪吃的小模樣,玩笑道:“炒臘肉更好吃……”
“那今天多挖一點,晚上讓奶炒臘肉吃。”衛子英聽到肉,眼睛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