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四
日複一日,李筱唅在思念中度過了六年半。
最後半年,她不知怎的,又開始噩夢纏身,起初她沒太在意,後來心裏愈發忐忑不安。
這種感覺和當年李向聞出事時的感覺毫無二致,她只有收到遠在他鄉的愛人發來的信息,才能稍稍緩解不安。
夜晚伴着于绡微信發來的語音她才能勉強入睡,隔天醒來她會第一時間查看微博,今日頭條的新聞。
于绡上個月被外派到A國,為期兩個月。
A國政局确實不太安定,這也是李筱唅更加擔憂的原因之一。
這天下課,李筱唅剛拿到手機,輕按了下解鎖鍵,屏幕上方有一條推送信息:A國于京北時間5時發生暴恐襲擊事件,目前已造成123人死亡,195人受傷。
夢中的場景恍若呈現在眼前,她的四肢無力,連拿起手機的力氣都沒有。
在原地緩了好幾分鐘。
李筱唅撥通于绡的電話,持續的是嘟嘟聲,久久無人接聽。
她打了一個……兩個……
十幾個
幾十個
對方依舊無人接聽。
她打開微博,點開搜索框,指腹顫抖的打字,輸入A國恐怖的字眼,下方第一個就是她想查找的。
看完标題及詳細內容,她指腹下滑,下方配有暴動發生後現場殘局的視頻,昔日的高樓大廈已成廢墟,繁華的街區已成殘骸,一輛輛整齊停放的轎車已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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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畫面一同映出來的還有尹勵寅,他不畏的站在戰亂前向大家報道最新的現場。
……
“本臺記者,尹勵寅報道”
李筱唅退出界面,繼續撥打于绡的電話。
依舊是無人接聽。
她根本無法讓自己平靜,這六年半裏從來沒有這種斷聯的時候,那顆不安的心扉快要從胸腔裏掙脫出來。
中途王敏和于天打來電話,詢問于绡有沒有和她聯系,寬慰她不要太着急,一起等消息。
下節課依然是她的課,她只能暫且平複自己的心情,沒有人知道一節課四十五分鐘,她是如何支撐下來的。
就連身後的衣服被汗浸濕了,她絲毫沒有察覺。
下課鈴聲響起,她腳下一滑,踩空了講臺的階梯。
班裏孩子吓得不輕,扶着臉色慘白的她坐在椅子上,孩子們你一句我一句致誠的關懷,把她一點點的拉回現實。
她強忍着眼淚,作為班主任,她不能在她的孩子面前哭泣。硬生生的扯開嘴角,告訴大家她沒有事,別擔心。
直到晚上回到家,她都沒有收到于绡的消息。
王敏扶着她回到卧房,給她破皮的傷口塗上消毒液。怕她一個人支撐不住,陪她聊了會。
王敏走後,李筱唅的思緒更加凝重。
她找到尹勵寅的微信,點擊視頻通話。
她和尹勵寅這幾年唯有過年互相問候幾句,談不上親近,更多的是疏遠。她已經走投無路,能聯系到于绡的可能只有尹勵寅。
哪怕只有一線的希望,就是用盡她的生命都可以。
A國病房裏。
尹勵寅口袋裏的手機打破病房的安靜,指腹抄進口袋,拿出手機。
盯着屏幕上的視頻請求,他急切的擡眸,對上的是于绡冷暗的目光,他果斷的說:“先別接”。
随後,起身幹脆的拔掉輸液針。
尹勵寅被他迅速的動作征住,不明所以的問:“你要幹嘛”?
于绡指着他夾克衫裏面的衣服,直白的說:“衣服借我”。
尹勵寅低頭看向自己裏面的休閑黑色襯衫,爽快的脫下夾克衫,再脫掉黑色貼身襯衫。
于绡脫掉病號服,換上黑色襯衫,因為腿部和腳部有傷而不得不趿拉着拖鞋。他扶着牆體,盡最快的速度進入衛生間。
瞥了眼鏡中的自己,打開水龍頭,指腹沾了點水,對着鏡子,抓了抓耷拉的黑發。
他随意的幾抓,增添了幾分精神氣。
尹勵寅此時才明白他要做什麽,遞過自己的手機,替他關上衛生間的房門,靜靜的坐在病房裏等。
于绡坐在馬桶上,心口揪的疼了下,撥通李筱唅的微信視頻電話。
一秒,她就接聽了。
四目相對的瞬間,對面的人捂着嘴,壓着哭聲。
于绡開口喊她,“不哭”,語氣放軟,“哭可就不美了”。
李筱唅:“你怎麽不聯系我,我看新聞,擔心死了”。
于绡拍了拍胸脯,“你男人我強着呢,不會有事的”。
李筱唅吸了吸鼻子,随手撿起床上的毯子,胡亂的抹眼淚,委屈的呵斥,“為什麽不接電話”?
于绡拿着手機的指腹微不可查的顫了下,他把手機往上移,喉結艱難的動了下,解釋,“手機摔壞了,還沒有修好。今天A國局勢緊張,一直在開會,現在剛忙好,就來找尹勵寅借手機了”。
“那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于绡再次拍了拍胸脯,語氣帶着狂妄,“你男人我強着呢!炸彈火藥也動不了我”。
李筱唅被他嚣張的氣焰逗笑了,強忍着的高度緊張也漸漸放松,“你別貧了,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要出中國大使館”。
于绡認同的點頭答應,“聽你的,不許再哭了,對眼睛不好”。
“知道啦”。
李筱唅話音剛落,門口響起敲門聲,她對着鏡頭說:“是媽媽”。
王敏端着杯牛奶,檢查着她的傷口,囑咐:“今晚別洗澡了,傷口不能碰水,牛奶喝了再睡,一覺醒來,绡就會有消息了”。
落在被子上的手機傳來急切的詢問聲,“哪裏受傷了”?
王敏聽着熟悉的聲音,這才看到李筱唅面前的手機。
她激動的拿起手機,“兒子,我就說你肯定會沒事”。
于绡:“媽,放心,我肯定不會有事。李筱唅哪裏傷着了?嚴重嗎”?
他的兩個問題一個比一個焦急。
王敏切換攝像頭,對着李筱唅劃破的傷口,“筱唅今天從講臺上下來踩空了,摔了一跤,腳踝和膝蓋劃了兩道”。
于绡盯着屏幕上結痂的兩道長痕,心中堵滿了無力。
王敏說完,将手機放在李筱唅掌心,交待了句喝牛奶,便從房間退出來。
于绡:“疼嗎”?
他的嗓音帶着壓抑的啞澀。
李筱唅嘴裏說着不疼,再次把鏡頭切換,對着受傷的右腿,忍痛劇烈的上下動了動腿,而後切換回前攝像頭,咧開嘴角,“沒事,你女人我也很厲害的,好嘛”?
于绡捏緊手心,黑如岩石的眼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下來,無力感爬上肩頭,緩了幾秒才開口回她,“嗯,我女人最厲害了。馬上喝了牛奶睡覺,明天一早我給你發信息”。
“好,你也早些睡”。
李筱唅匆匆的挂斷視頻,擡起手臂摸着床頭櫃的消毒液。剛才動的過于劇烈,後勁有些大,疼的她直發慌,生怕再多講一分鐘會露餡。
她不僅僅是摔了一跤,膝蓋,腳踝,腿上都是傷痕。
病房外,聽到挂斷視頻的聲音,尹勵寅站在門外敲了幾聲,等裏面的人應答了,他才打開門,扶着快要虛脫的人躺回床上。
叫來醫生,給他輸液。
尹勵寅看向病床上虛弱不堪的于绡,愧疚的動了動唇,“于绡,對不起”。
于绡眼眸動了動,沒吭聲。
……
于绡來到A國時遇到了尹勵寅,碰面的機會比較多,兩人或多或少的聊了些。
事件發生時,兩人都在現場,尹勵寅為了保證新聞的真實性,多個角度拍攝,耽誤了很久,在他調整相機拍攝最後一個鏡頭時,轟的一聲,炸彈被引爆。四周頃刻間成為廢墟,他不怕死的往回跑去拿自己的相機,誰知恐怖分子朝他們的方向扔了顆炸彈。
如若不是于绡跑回去拉了他一把,尹勵寅現在早已不在這世間。
于绡在他的後面,當場被炸的暈了過去。索性只是有些皮外傷,加上就醫即時,并無大礙。
尹勵寅:“很抱歉,好像認識你都在同你說抱歉。真的很感謝你,救了我這條命”。
于绡從不喜任何人欠他人情,無論這人是親近的關系,還是疏遠的關系,他譏笑了下,語氣輕描淡寫,“你要謝的是你的國籍”。
除了軍人之外,離槍炮聲最近的就是外交官了。
外交官是永不扛槍的戰士。
這段時間,于绡每天準時撥通視頻,檢查李筱唅的傷口。
半個月後,他回到了安定和平的愛爾蘭。
兩個月後,他終于回到祖國的懷抱,回到他愛人的身旁。
李筱唅再也沒有失眠過,再也沒有被噩夢驚擾。
于绡四十五歲那年,擔任外交部新聞司副司長。
李筱唅将這段視頻原封不動的保存于手機,電腦,ipad。
視頻裏,她最崇拜的外交官介紹着她的于绡,于绡身穿墨黑色西服,袖口別着那對熠熠生輝的袖扣。
他站在藍廳,即是最耀眼的存在。
“我給大家帶來一個人,很高興向大家介紹,我們新任的外交部發言人,也是我們外交部新聞司的新任副司長,于绡先生”。
鏡頭裏,于先生恍若還是曾經那個少年,心有山海,靜而不争。歲月沉澱給他的依舊是成熟,穩重,大氣,典雅。
……
他對着鏡頭,微微颔首向鏡頭前後的觀衆問好,帶着他慣有的低沉嗓音,“我已經有21年的外交工作經歷,但作為外交部發言人,我還是一個新人,謝謝大家”。
語畢,他深深鞠躬,傳來的是一陣陣認可,歡呼的的掌聲。
他終于遂了年少時他太太送給他那幅畫裏的場景,所以當天他身着與畫裏一模一樣的衣服。
他終于遂了他爺爺的夢想,所以他胸口別着外交部徽章。
在他從事外交部工作的第二十一個年頭,他出現在了藍廳,模樣還是那般年輕,唯有兩鬓斑白了諸多。
同年,凇師中學校慶,于绡作為傑出畢業生發言。
他還是穿着墨黑色的西服,筆直有力的站在舞臺的中央,他個子很高,微微低頭調試話筒高度。
他擡眸,茫茫人海裏,第一眼便看到他的夫人。
“大家好,我是中國外交官于绡,是2013級畢業生”。
李筱唅心底有個聲音在回複他,“于绡你好,我是中國人民教師,是2013級畢業生”。
李筱唅坐在一群老師,學生之間。無論她在哪裏,他都會第一時間找尋到她。
臺上的他璀璨奪目,李筱唅甚至能聽到很多小女生在誇贊他的顏值。
高中的他帶着一股溫柔儒雅,現在她想用于绡來定義儒雅這個詞語。
昔日風華正茂少年郎,如今心有山海于先生。
除了事先準備好的演講稿,他還添了幾句,李筱唅不知道的。
在臺上,他目光熾熱的看向她,“這一路走來,我也有過迷茫,不安,沮喪,如果沒有我夫人的鼓勵與陪伴,是不會有今日的我。她身上有一股源源不斷的能量,光而不耀,我願永遠與光同塵。我從未對我太太如此正式的說過這句話,但我今天想同她說一次:李筱唅,我的太太,我很愛你。”
李筱唅想,等她的于先生老了也定是個俊俏到頂尖的老頭兒,他身上有儒雅,溫柔,風骨,謙卑,功勳,還帶着墨香的浪漫。
愛永遠熾熱,我永遠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