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糖
我瘋了一樣往回跑。
剛才即将愈合的傷口再度掙裂開, 但我已經無暇顧及,驚起的鴉群不知道他們的主人怎麽回事,只是沉默地在樹影之間跟随。
那片血紅色幾乎占據了我的整個視野, 我從那片深紅的夜色裏穿過, 仿佛一場暗色的噩夢纏繞在心頭緊緊抓住渴死的肺, 呼吸間好像就能聞到遠在他身邊的血腥味。
烏鴉說, 有人在笑。
我看到那些平民歡呼起來,他們知道延續了幾十年的枯敗已經結束,喜悅寫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人類表現出他們最歡愉的模樣, 為那道光和他們終究要拿回的未來。
但是。
在人群裏, 那個死去的人是怎麽回事啊。
他躺在那裏,好像在笑, 全然不顧那些人用最樸素的武器給他造成最大的傷害, 有肮髒的鞋踩過他的手,有生鏽的柴刀劃過他那雙不沾塵埃的眼睛,有大片大片的血跡出現在他身下, 可是他只是在笑。
他真的在笑嗎?他不會難過嗎?
我跑了一會兒才記起我擅長的瞬身術, 停下幾乎要撞到樹枝上的動作,我告訴自己要冷靜,結了瞬身術的印也不管會消耗多少查克拉就往那邊繼續狂奔。
貓又看不到,她一骨碌爬起來, 發現沒有敵人, 暴躁地問我:“宇智波止水, 你瘋了嗎?”
我沒有。
我很理智, 只是沒有我自己想象得那麽冷靜。
我操縱着烏鴉落到他面前, 好像在他那裏看到了驚喜的神色,有人想把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烏鴉拽走, 飄飛的羽毛如同利刃割斷了他的手指。
可是輝樹最後想擡起手,他沒做到。只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嘴唇一張一合,跟我說——
“不要傷害他們,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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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懂了。
最後的願望就是這個嗎……稍微有點,不想滿足你的願望。畢竟我是叛忍,會聽你的才有點奇怪吧。
但他看着我。
我跟他犟了半天,最後操縱烏鴉點點頭。
渦之國的夜晚比想象的還要冷一些,即使是忍者也會覺得空氣中傳來了涼意。用查克拉保持體溫這種事不知不覺之間忽然忘記了,只看到一片還被困在方寸之間的游魚正在追逐月光,我踩過一片荒蕪的原野,沒有心思尋找合适的落腳點,反正無論如何都要抵達目的地,但是夜風刮動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有些惱人。
那些聲音像是在笑,像是在歡呼,他們圍着屍體慶祝,他們迎接這片如雪的月光。
我眼裏的世界一瞬間變成灰白色。我曾想象過日向一族的白眼視野裏是否如同黑白的圖片那樣,看不到塵世絢爛萬紫千紅,也看不到那片紮眼的血色。但是像是黑白線條組成的世界也沒什麽不好,那些屬于我的烏鴉似乎是察覺到主人的心情發出成片哀鳴。
貓又的聲音很遙遠又很近,直到我慢慢停下腳步,才聽到她憤怒的喊聲:“你要去哪?”
我看着眼前的世界,距離那個小鎮已經不是很遠。
夜風從我的手邊掠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我站在原地,不想再靠近一步。我對那只被我暴動的查克拉驚擾了的貓輕聲說:“不用了。”
我輕輕重複一遍,是說給自己聽的:“已經不需要了。”
忍者怎麽會被普通人殺死呢?
他們擁有普通人幾乎無法想象的力量,他們是這個忍界強大與戰争的代名詞,無數的忍者為了各種理由去拼命,也許是為了錢財,也許是為了自由,也許是為了和平這種虛無缥缈的理由,又或許只是為了活下去本身。但是忍者或死于自己,或死于敵人,為什麽會死于自己要保護的人呢?
啊啊、是啊,在那個孩子不知真假的故事裏,漩渦一族也是這樣消失的。
我站在原地,很久,終于找回生鏽的身體,在一片刺骨的寒冷裏挪動腳步,再次往那個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很疼,明明已經看不到血色了,還是能聞到血腥味,從遙遠的地方攀爬上我的腳踝,拽住我不讓我繼續向前。
——他死了。
他死啦,別去啦,你知道的……你知道他為什麽會死嗎?
我從那片荊棘叢裏穿過,那上面挂着染血的黑冠。
我自問自答:“忍者不會被普通人殺死,是他們自己要追逐死亡。”
月光被雲層覆蓋,走過的腳印被風的撫摸掩埋,我穿過無人的荒野,穿過曾經被血與火覆蓋的戰場,走過倒映着灰白斑點的河面。
他在笑啊。
我也在笑。
那是一段很長的距離,長到我以為根本不會結束,但是我好累啊,走到這裏就差不多了吧,就算是我想要看到的最後,也稍微讓我休息一下吧。
我踏入了小鎮,看到了那群人,我揚起笑臉,對他們說:“很高興啊,看起來賭約是我贏了呢。”
群鴉跟着我落到周圍的建築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們。
我繼續說:“嗯,是這樣,但是我來找賭輸了的人,他在哪呢?”
他就在人群之後,那些人用驚恐的眼神看着我,他們想要退後,但是四面八方都是我的眼睛,還有在天際勾勒出一道圓弧的雲中月。
我嘆了口氣。
“不是說讓你們好好照顧他嗎,怎麽把他殺了呢?唔,很熟練啊,看起來不是殺的第一個忍者了。我想想,之前來這裏的都是一些中忍吧,警惕心不高的話什麽下藥啊,偷襲啊,怎麽樣都可以,殺死他們也沒那麽難。”
“因為忍者也是人嘛,沒有查克拉的話就跟你們一樣。”
“那你們殺人的時候,有沒有想起忍者也是人這回事?啊,對了,聽說這裏不喜歡忍者,剛好我也不喜歡你們。我不是木葉的忍者,我不屬于任何一個忍村,我可是叛忍诶?要是我一個不高興殺死了你們,不會有任何忍者來給你們報仇哦。”
“——畢竟你們已經不需要火之國的庇護了。”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們,他們從喜悅變成恐慌,慌不擇路四散奔逃,只有那個老人還站在原地,與我對視。
我說:“您老了,管不住他們,可您和您那一代人種下的惡果還在。”
他急促地想說什麽,但是我聽不見。
也許是在問你們不是敵人嗎,為什麽在意木葉忍者的生死。又或許是在說殺死忍者又怎麽樣,在剛剛過去的那場戰争裏忍者也殺死了無數的平民。也可能他只是在咒罵這個帶來絕望的糟糕世界,人和人之間只有互相傷害才能獲得喘息的餘地。
所以他們要把他們曾經殺害過保護者的事情掩埋。
所以他們用盡全力殺死了又一個保護他們的忍者。
……真讓人敬佩啊,這份勇氣和果斷。
我從他身邊走過,走到那一地零碎的、拖曳出長長痕跡的血泊前,我的隊友躺在那裏,跟以往躺在午後的樹下小憩時沒什麽不同。
就是有一點髒。
一個沾着血的罐子滾到角落裏,裏面裝滿了糖。
我把它拿起來,那是這些年來我最熟悉的糖塊,口袋裏的糖多多少少,偶爾也會變個口味,但總是會有新的,他還說要給我做好多。
我從來沒回過他的信,只是把糖拿走啦。
我是不是很糟糕的人啊。
——輝樹。
我問一直在吼叫什麽的貓又:“雖然他那麽說了,但是如果我現在把這些人都送去黃泉,也沒什麽吧……他不會知道的。”
貓又好像回答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我擡起手,一時間想不出來結什麽印合适。
火遁是我最擅長的,但是那樣絢爛的紅色他不喜歡,他說那是帶來死亡的紅色啊,黃昏、血和死亡,可是我也拿火遁放煙火給他們看過。我該跟卡卡西學學雷遁的,我的查克拉屬性還有風,可是到了想用的時候才發現什麽都不好,因為他不會在裏面選擇任何一種,他已經不會再回答我了。
“……”
“止水大哥!”
“止水大哥你在幹什麽啊?!”
有個聲音把我從恍惚之中叫醒,黑白的世界裏陡然闖進一雙水藍色的眼睛。我看到鳴人正站在我的眼前,抓住我結了一個寅印的手,神情緊張,語氣焦急,就差挂在我身上了。
我開口,幾乎聽不到我自己的聲音。
我說:“沒什麽。”
“你哪裏像沒事啊止水大哥!這裏發生了什麽?你的烏鴉失控了快管管它們!”鳴人焦急地沖我喊,甚至在我眼前比劃。
所有的聲音在一瞬間回到耳朵裏,我聽到烏鴉們的叫聲,卻沒法一個個安撫過去。
我緩和了暴動的查克拉,貓又已經暴躁地轉圈,嚷嚷着再這樣下去她就沖破封印。
宇智波帶土問我:“我幫忙殺了他們?”
“……不用了。”我順着那個寅印結下去,用火遁把地上的人和血跡一同燒成灰燼。我看着被風吹走的那些灰色,對我和他說:“他不讓啊。”
宇智波帶土不說話了,他走過來看我,眼裏鐮刀狀萬花筒的圖案在旋轉。
鳴人問我:“止水大哥,這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我說是啊,這是木葉花水亭的老板,你出生之前的時候玖辛奈大人就很喜歡他們家的甜品。他本來沒法再做忍者啦,但是我們好不容易讓他重新恢複了,本來打算找個時間慶祝一下,但是現在他忽然沒空了,那就下次吧。但是以後你還是可以吃到,因為輝樹的甜品手藝都是跟姐姐學來的,去找姐姐就沒問題了。
可我什麽都沒說出口。
最後我用力揉了揉鳴人的腦袋,在心底最冷靜的那個宇智波止水替我說:“他是我的隊友。他說要跟我叛逃,那就不能讓他被人帶回木葉去了。”
我們是在這片戰場上認識的,那就在這裏結束吧。
如果那些年我們還在一起的戰場,更像是家的話。
我捧着那罐糖。
大概能吃很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