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該醒醒了

在人生的某個階段, 一個人一定會思考一個問題:我該如何死亡。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迫考慮過這個問題,戰争讓活着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我曾以為我會跟他們一樣埋在那裏, 變成沒有名字也沒有未來的屍骨。但可惜, 我在這個世界上活下來了。

父親說, 這個世界對人而言, 痛苦遠大于其它。

當我站在一地血泊裏恍然驚醒,才發現手裏已經多了至親的眼睛。

黏膩的血絲從掌心劃過,并未凝固就落到地面, 那個男人還坐在那裏, 陰影裏有他的半張側臉,他低着頭, 嘴角帶笑。

我多久沒見他笑過了。

這個讓人痛苦的地獄, 為何不能早早離開;孤身一人的絕望,何必品嘗到下一個十年?

“……再見了,父親。”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在這條路上為他送行。

“這一路上弑父殺友背親棄弟、終于到了什麽都沒有的地步啊。”

“從今往後, 再也不用害怕了吧。”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父親的一生不知道該說是堅持自我的一生,還是徹底失敗的一生:自從他決定與整個宇智波一族的力量背離,并想要做出改變的時候, 那些頑固腐朽的力量早就藏在幕後, 等待着咬所有人一口, 撕下血肉、飲其骨血。

他最後的自由是由自己最反對的宇智波鏡賦予, 自此兩個人就處于微妙的關系下。我從不會覺得父親是錯的, 但他永遠處在一條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的分界線上,就像是定格在那裏的動畫。這樣的結局對他來說到底是不是好事我也無從說起, 只有最後那抹笑容讓我稍許安心。

我看到另一個尚且年幼的自己坐在戰場上眺望遠方,那個我還期待着能夠活下去見證木葉愛與被愛的羁絆,我從一地光影破碎的幻境裏走過,最後是我自己把那些過往的希冀打破沉入深海。

這片屬于我的精神空間早就不像以前那樣是簡單的空地,只是一片令人熟悉的地域:不知不覺中這裏已經建起了無人的木葉,只有各種各樣怪異猙獰的建築出現在四面八方證明它的不同。貓又在她的神社裏放滿了屬于尾獸的回憶,我只是望而卻步從未進入,最後讓這一切變回空無一物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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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的碎片搭建起橋梁,通往堆疊的角落。我走過木葉的街頭,走過被雨水淹沒的小巷,走過渦之國的廢墟,走過只剩下姐姐的花水亭,走過湯之國的夏日,又走過火之國的秋天。

最後我站在終結谷雕像的上方,看到一個穿着戰國族服的男人正看着夕陽舉起酒杯。

“從我這裏滾出去。”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站在南賀川邊,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到這裏來的。南賀川的水靜靜地流向遠方,只有我和一只烏鴉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是再也跟不上時間逃走的速度。

低頭看那雙萬花筒寫輪眼放在透明的瓶子裏,鳶尾花的圖案已經不會再變回淺淡的黑灰色。我把它收起來,再也不想看見。

萬花筒寫輪眼的視力會一點點下降,不知道父親還能看清多少。而我似乎沒有這樣的顧慮,別天神也不會輕易使用。

它太危險了。

所以我也是。

最後我從烏鴉的眼睛裏看到站在我身後的宇智波鏡,他來了很久,但是一直沒有說話。

“您會為他報仇嗎?”

我踢了踢河邊上的石子,有時候都分不清楚自己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對那個本應該被我稱作爺爺的人說話:“我以為您和父親之間早就一刀兩斷,誰也不會再提起誰,這些年裏您也沒有再來看過他。我向別人問過當年的事情,因為您的反對所以父親跟母親執意要上戰場,但凡有一點回轉的餘地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父親總是告訴我這個世界不過是痛苦的地獄,母親的逝去讓他無法再從地獄裏看到光,那您扮演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呢?”

宇智波鏡沒說話,他背着手站在那裏,也許不過是在暗中結印,又可能只是想聽我說完。

他在夜色裏站的很直,就像他多年前還在任火影時那樣,到現在也不減分毫。

我彎下腰拾起一塊扁平的石子,我還從來沒有試着打過水漂,石子從手中飛出,順利地在平靜的水面上彈起幾下,又沉入水底再也尋不到。于是我生生厭惡起不屬于我的經驗和技巧來,轉回來繼續說那些不着邊際的話。

“小時候我會想,如果我能在同一個家裏看到所有人就好了,但現在我發現就算是大家全部死去,也葬不在同一片墓地。您背叛了宇智波,父親背叛了我們這一脈,母親背叛了漩渦一族,我現在也回不去了。唯獨這一點好像能證明我們是一家人。”

“那時候父親總是說,在戰場上只有他回來了,要是跟母親一起走就好了。我現在已經明白父親的想法,但是為時已晚,等到人死了才會清楚的事情,在他活着的時候我是永遠沒法想到的。父親應該很高興離開這個地獄,畢竟連我都不期盼他活下去的世界還真是一場噩夢。”

“鏡大人,所以,您還不打算動手嗎?”

我轉過身看向他,那個男人站在那裏,從頭到尾一動不動,他甚至沒開寫輪眼,只有一片如墨深黑。曾經宇智波一族的族長、曾經的三代火影如今就站在我面前,就跟他過去那麽多年一樣。

宇智波鏡沒有動手,這附近靜悄悄的只有我們兩個人。月光落到我們之間的地面上,直到我看的有點累了,才聽到他說:“他沒回來。”

宇智波鏡這話說的簡短又肯定,他用一種我沒法理解的眼神看着我,重複了一遍:“宇智波遙海沒回來。”

我最開始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在思考了半天之後也沒能理解,正當我想要說即使你們關系再不好,人都死了還不肯改口嗎之類的話,宇智波鏡已經向我這邊走過來。

他只是走了兩步就停下了。

那陣風很輕,輕到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句話傳進我的耳朵。

宇智波鏡說:“你瘋了十多年,該醒醒了。”

那道聲音繞在我的耳邊,像是惱人的玩笑一樣怎麽也不肯離去。

我逐漸回憶起那些被我忽略的細節:這些年來除了我,父親沒有跟任何人對話,來到我家之後他們也對坐在那裏的男人視而不見,我所聽到的流言都用于形容我出生之前的父親,在那時候他就已經是宇智波一族離群索居又古怪的一員。沒有人來拜訪父親,他們只是來找我,也不會有人特意向我提起宇智波遙海這個名字,更不會有人詢問他過的怎麽樣。

他們只是日複一日地用分不清是同情還是悲哀的眼神看我,直到我察覺到又很快地收回去。宇智波鏡也不會向我單獨說起他的事,就好像這個人不存在一樣。

也許他真的不存在,但我摸到那個瓶子,它又是完全真實的,那雙萬花筒就在我這裏,還帶着點父親的溫度。

可是宇智波鏡已經繼續說下去:“十多年前你母親死在戰場上,他也身受重傷但不願意回來,最後他在你母親戰死的地方自殺,只留下你一個人。”

可我明明一直在看着他。

宇智波鏡繼續向這邊走過來:“宇智波遙海,我的兒子、你的父親,他早就死了。”

這幾個字墜落在地上,把那層用于僞裝的薄霧撕裂開,露出血淋淋的事實來。

他說:“你沒有父親,你也殺不了他。”

我忽然想起了宇智波一族萬花筒的力量,左眼和右眼其實應該是不同的能力,可父親始終只告訴了我一種。即使是別天神,左眼和右眼也有稍許的不同,宇智波帶土那雙合起來才會有區別的眼睛才是例外中的例外。

其一為欺騙身體,讓死去之人短暫停留。

另一只眼睛是什麽呢?

那層名為欺騙的東西徹底裂開,我捂着眼睛只感覺溫熱的血液順着手臂往下流,過往的一切還停留在腦海中,可是陌生的、幾乎與我自己融為一體的瞳力在瞳術破碎的那一刻暴露了影子。

眼前的事物在那一刻忽然變得模糊,宇智波鏡就站在那裏看我,不知道是難過還是嘲笑。他已經老了,不複當年,我終于知道他并非是跟父親互不相讓,只不過是人早已經死去他沒有機會。

我恍惚了很久,最後笑出聲來:“原來父親早就死了啊。”

只有我看不見。

只有我看得見。

我忽然明白了貓又當時的話,她從不是在說活着的父親,不過是在死去之後留下痕跡的那個人。

“已經太晚了,您現在告訴我這些還有什麽用?”

我都已經背離木葉那麽多年,再也回不去,無論是誰都在防備我,無論怎樣都已經做不回原來的自己,徹底變成了生在這個繁華世界裏的一座孤島。

可他的回答簡單又明了:“因為你在殺死那個幻影之前,“禦黃泉”是不會解除的。”

那陣風就這麽停止了。

對于一陣風來說,停止就是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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