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游風表現得像偶遇,姿态随性,目光并未駐足沈佑以外的人,端着酒杯的手幾條手筋卻有些明顯的撐緊。
他轉身就走,沈佑一把拽住他,眼神詢問:你還是不是男人?
游風也以眼神回應:你是男人,你待着吧。
他離開時餘光落在夏燈臉上一縷,看起來對她一切毫不在意。夏燈指腹印子越來越深。
沈佑沒拽住,被他走了,卻也不慌不忙,回身笑道:“那我也不打擾你們了。但還是提醒哥們一句,如果你沒有八年暗戀,不知道什麽叫忠誠的騎士;沒有對她每一個習慣、喜好如數家珍;沒有明明舍不得,心裏巨疼,還是咬牙送她上飛機;沒有再浪費八年,做潛水艇號,別随便說你是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這個身份,貴得要死。”
易循和柳老板都如定身般僵住。
酒精的迫害卷土重來,夏燈胃部和頭部又開始新一輪的劇痛。
沈佑言畢一拍額頭,十分懊惱:“我真是,別怪罪啊,喝多了就是話多,信口胡謅的不要當真啊這位……什麽來着?”
易循慢半拍地回答道:“易循。”
“名字不錯,就是不太好聽。”沈佑嘴唇一碰,尖酸又刻薄。
等不速之客都離開,夏燈的頭疼症已經難以忍受,所以在易循關切地問她“不喜歡吃這些菜我們就換掉”時,她站起來,抱歉道:“對不起我要去一趟衛生間。”
猛地推開門,快步來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粗魯地搓着手……好像這樣,她那顆懸浮的心就能降落了。
易循好像不止說了把菜全換掉,但她腦子裏只有紫色的身影。
潛水艇號,她第一次知道,秘密進行的嗎?那沈佑透露出來會不會對他造成不良影響?
她胡思亂想,突來微信消息,她點開看到沈佑私發的小視頻——
超大包廂裏,游風站在人群中間,有禮有節地與人交談着,深紫西裝襯得他更加白皙。後半段他抿着唇,眉頭輕蹙,像是遇到了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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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完,沈佑也撤回了,發來:不好意思啊夏燈,我發錯了。
她沒有回複,轉身進了單人衛。
仿佛是命運看她不爽、加以報複,褪去少年氣的游風更叫人望塵莫及了。
她深知錢能買一切,但如果對方正炙手可熱,財富長腿似的往他懷裏鑽,那錢在他眼裏估計與糞土無異。
如此有錢這個條件就不具備優勢了。那憑什麽讓他回心轉意?初戀身份?
可他找固定炮了,還要結婚了。
她突然不懂自己回國自取其辱的決定,不過是他要結婚的消息傳到了大洋彼岸,她就火急火燎、毫無準備地回來了?
根本就是她朋友、家人的錯,熱鍋螞蟻似的來告訴她,就要往她傷口撒鹽、不安好心,她們就……
怨到一半,她咬咬唇。
怪別人幹嗎呢?她不在意就不會被傷害啊。說到底不還是因為她快要難受死了,才巴巴回來了。
她在門內唉聲嘆氣,又怨又屈,好一陣子才擰開門鎖,拉開門看到游風就在門外,她不由得睜大雙眼,想說這是女衛生間,遠處傳來笑聲。
游風反應迅速,拉住她的手腕,邁上臺階,進入單人衛,順手把門鎖又擰上了。
夏燈退無可退,就在他胸前呆站住不動了。
門外幾位女性不着急離開,聊起天來:“都二十八了,游風可一點也不顯年紀,我以為咱們這行業是衰老加速器呢。”
“有錢會好好保養的,他一看就注重保養,解開外套扣子能看見腹肌在襯衫上顯影。”
“荒廢了,這個夏燈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有錢人都喜歡追求精神滿足,但精神層面滿足本來就是一個虛的不能再虛的概念。”
“問題是夏燈也追求到了,BBC那地方她一個我國人能晉升到那個職位,我不用腦子也能想象是掉了幾層皮換來的。”
“唉,卷吧,越有錢越卷。”
“我現在就盼望我老公能把游風哄開心了,跟他公司讨個職位。房貸壓力太大,要死了。”
“明年房價還得跌,你倆不行趕緊出手吧,還能少賠點。”
“啊啊啊!誰跟我說學歷是鐵飯碗的媽的!遍地研究生碩博都削尖了腦袋争一兩個職位。”
“你不能這麽算,這一兩個職位值得争有它的道理,理想世界和現實生活基本可以保證,争是必然。你要是用這學歷去找月薪低的工作,肯定不用争。”
“這輩子就這樣了,下輩子求求給我投一個好胎,我也想體驗一回出生在羅馬的人生。”
“說了有錢人更卷。”
“卷我也要。”
“不過你要純粹想過得富裕點,可以去當網紅啊,你也很好看。你看那唐夕,迅速蹿紅,身價倍長,還要嫁游風呢。”
她們不知疲倦,越聊越爽,游風和夏燈被困在狹窄空間,只覺得越來越窘促,尤其她們的話題不時涉及他們二人。
游風在隔斷板上拍了兩下,外頭戛然而止,随即傳來高跟鞋漸行漸遠的聲音。
夏燈擡腿要走,游風卻不動彈,正好堵住門,她側身也過不去,無奈擡頭,低血糖猝然而至,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襟。動作太急,導致她不由得前傾,額頭不出意外地撞上他胸膛。
她佯裝自然的松手、抽身,淡淡道:“請讓一下。”
游風也不為難,讓開了道。
但還是窄,夏燈身材有點太好,就又擡頭,剛要說話,腦袋左側一陣針刺樣疼,又低下了頭。
游風就問她了:“要不我再給你靠一會兒?”
夏燈攥住拳頭:“不用了。”說完就擦着他胸膛過去了。
夏燈高跟鞋的動靜也越來越遠,游風還在女廁所。他也攥了拳,還深深呼出一口氣。
差點沒忍住把她抱懷裏了。
沈佑打來電話:“你幹嗎去了?這麽半天。”
“上廁所。”
“放屁!我去找了,沒有!”
“女廁所。”
“……”沈佑憋了一整天,終于罵道:“是不是瘋了?”
小柳家一別多日,除了新聞裏,夏燈再沒看見過游風。
她也逼自己不去想他,專心整理國內餐飲行業的資料,見了一些領軍人物,實地考察了一番,鎖定幾個新鮮花樣,營銷策略也想了七八。
她不純粹開酒吧,還是面向八方,争取各個民族人民能在她的地盤和平相處。
和平相處不是目的,目的是要繼續鑽研世界民族。
她只是對原先的單位失望,對她的專業,她恒久致以崇高敬意。
周末得空休息,她去機場接了她在倫敦交的朋友,時尚雜志編輯方閑越。
夏燈把她載去海邊一家雲南菜,繼續聊重逢後的話題——開酒吧的決定為什麽會是思想倒退的證明。
方閑越說:“你有財力支持,可以通過五湖四海的旅行來深造,為什麽紮根在一個地方,等着五湖四海的人找上門?”
“深造是一方面,我也想過得安穩一點了。”
方閑越不可思議道:“你還是我印象中那個拼老命的新聞人嗎?怎麽計劃起養老了?”
夏燈捧着杯子,說:“拼老命是消耗生命,消耗生命換取成果,太對不起自己。”
方閑越無法反駁這一點,不勸了:“那你準備一邊享受生活,一邊鑽研,是不是早想好怎麽享受了?”
夏燈還沒想好:“邊走邊想,也算享受了。”
“也是了。”
方閑越放長假,要在國內待一段日子,已經看望過家裏人,剩下的時間打算交給夏燈安排了。
吃完飯,夏燈把方閑越帶回了家。
易循在這時候發來消息,想約夏燈吃晚飯。
經歷上次尴尬的“相親”,夏燈以為易循會認識到他們不合适,沒想到他不僅“相”中了她,還愛上穿紫色系衣服,不時跟她“偶遇”,談話也刻意提到財産、社會地位這些內容。
他還喜歡跟夏燈分享一些“小事”,比如他去健身房,工作人員說沒有适合他的項目,因為一看就知道他身材太好,根本不用健身……
弄得夏燈再被餘焰問起跟易循聊得怎麽樣,只能茫然四顧。
方閑越看到了易循的消息,懷疑他是夏燈紮根塗州的原因之一,仿佛看透一切般眯眼問:“不是因為他吧?”
夏燈正給她換床品,聞聲皺眉道:“你想象力別太豐富了。”
“那你約出來。”
“不要,約他他肯定會以為我對他有意思。”
“借口。”
夏燈無奈:“那你約吧,随便約。”
方閑越拿起她手機,打開微信,發完消息,說:“沒事兒,你要相信我一定能把約他這個行為解釋得完美。”
“多此一舉,你不約都不用解釋。”
“你不說你,我來找你玩,你一點娛樂項目都沒給我安排,我再不自己找點樂子,我這長假還有什麽意思。”
夏燈投降。
晚八點,桃裏House。
夏燈和方閑越在K區,叼着吸管小口飲酒,等待八點半的演出。屏幕顯示今天黃金段是一個知名樂隊演繹其熱門單曲。
方閑越看着旁邊空位:“他怎麽還不來啊?”
夏燈想起幾次“偶遇”易循都是一身突破常理的搭配,随口道:“可能還在打扮吧。”
方閑越笑了,“有必要這麽誇張?”
夏燈漠不關心,無聊地咬癟吸管。
八點多點,有人來了,不是易循,是游風。
夏燈眼看着他坐在她旁邊的空位,看着他懶散地眨眼,目光稍顯随意地落在她微驚的臉上,說:“不是你約我來的?”
夏燈反應過來,眼神詢問方閑越。
方閑越一點也不心虛:“哦我忘跟你說了,我沒約那人,我約了你微信的置……”
夏燈伸手捂住她的嘴。
方閑越了然,再看向游風的眼神有了敵意。原來這才是讓夏燈紮根塗州的罪魁禍首。
樂隊就位,演出即将開始,夏燈如坐針氈。
游風給她點了杯軟飲,吊着杯口拎到她面前時随口道:“還把我微信置頂了?”
“……”
方閑越是聲控,比起游風的臉,聲音更能引起她側目,尤其他剛剛這句,于是她釋懷了,敵意散盡。
她支持夏燈吃點好的。
夏燈卻沒有她的心情,匆匆離去。
方閑越後知後覺地跟上去,過馬路前拉住夏燈的胳膊,迎風問:“幹嗎啊你,跑什麽啊?”
“他要結婚了。”夏燈說。
方閑越愣了愣,又說:“那你……”
夏燈走到一邊,扶住欄杆,看着車水馬龍,說:“其實我也還沒弄清楚。”
方閑越明白了:“你害怕真相?”
“他跟別人是真是假我都難受,真的意味着徹底失去,假的又代表我這輩子都還不起了。我太膽小,我一想到我總是傷害他,我就覺得,還是不要再去打擾他了。”
“那你,還喜歡他嗎?”
“從來也沒不喜歡過。”
方閑越握住她的胳膊。
夏燈看着前方:“所以我管不住自己,下一萬遍放過他的決心,再一萬零一遍推翻自己。”
方閑越想勸她随本心,卻又知道她從來就不是看不清自己的人。她都這樣猶豫,一定是很在意了吧?所以怎麽決定都恐怕有差池。
游風沒走,端起夏燈喝了一半的酒,叼住她咬癟的吸管,面不改色地看起演出。
期間有女生來要微信,他淡淡回複:“已婚,太太姓夏。”
女生莫名其妙,沒人問你太太姓什麽啊就是想要你的微信而已……
游風這時還沒有去意,當第二個人過來要微信,他就不再裝一個看表演的人了,終于起身離開。
游風回到酒店,脫掉鞋子,光着腳走到窗前,俯瞰富饒的塗州。
工作總是忙碌,他抽不開身,不停地飛,休息時間基本鎖定在往返機場的路上,前幾天好不容易有一刻喘息,給她發微信還不回。
他其實有點慌,因為這代表,她連那種關系都不想跟他繼續了。
夏燈又失眠了,這八年來,每次見游風,她都失眠,還很憋屈,一邊感嘆他真厲害,一邊想着在他眼裏她只是固定炮友。
想到這裏,她切換了微信,看到了游風前幾天發來的:有空嗎?
她煩,把手機扔在了一邊。
沒空!滾!
好一個賤男人,三處開花。
雖然她潛意識裏覺得這中間可能有誤會,但并不妨礙她要罵他。
游風回憶了一下這八年間,一年差不多七八次,她在那兒裝蒜,抛卻了夏燈原來習慣,還夾着說話。她以為他不知道是她,他也成全她,讓她裝嘛,他一向縱她。
但現在她可能因為他放出去的結婚的消息,想結束那種關系了。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煩躁地閉眼,手機響了,又煩躁地打開,赫然可見她的消息:“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