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游風從天而降,拉開椅子坐得穩穩當當。
夏燈感到喉嚨不爽,再一次提拉衣領,順手托住下巴,看似漫不經心地繼續吃飯。
初臣也很從容,對毫不客氣的游風也禮貌有加:“前天中午我們商報的科技板塊剛發布,游總教在你位于美國的科技公司跟多頭基金集團解釋股價大跌的原因呢,另一頭貝塔號又發射失敗了啊?這麽多事,焦頭爛額呢,怎麽還有空來打擾別人的約會呢?”
游風蹙眉想了一下:“你們商報叫什麽?”
“……”初臣在一個不明顯的磕巴之後,回答:“《時報》旗下最熱的《洲商報》。”
游風恍然大悟,難得解釋道:“我最近太忙,确實讓《時報》記者在公司大樓等了太久。你看這樣行不行,我下半年抽出一些時間,給你們開設一個專訪。”
“……”
游風還沒說完:“哦你不在總部,那只能抱歉,《洲商報》我沒有聽過。”
他比初臣更有禮貌,溫文爾雅,還不疾不徐,仿佛不請自來、外貌攻擊的不是他。
夏燈對他了解頗深,反應很平淡。
初臣不是,他也算擅長與人交際,隐晦的嘲諷也信手拈來,卻很少這般啞口無言。
他難再待下去,跟夏燈招呼一聲,起身離開了。
餐位只剩游風和夏燈,頓時安靜。
夏燈吃着牛肉,細嚼慢咽,仿佛他在這裏她一點也不在意。
不知多久,游風突然說:“他是以為我搶了他喜歡的人,所以才來找你的,你別被騙了。”
“所以你搶了。”夏燈頭也不擡,撥弄着芥蘭,随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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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的重點在前半句?”游風被她抛棄了八年,他也屈,臺階都給她了,她居然只聽他前半句。
“如果沒有前半句那件事,哪有後面他來找我的事?”夏燈擡頭正好看到他脖子上的吻痕,磨磨牙,陰陽怪氣地說:“你不就是想說他以為你搶了他喜歡的,所以來搶你喜歡的。你下回把你脖子的印子遮一遮再來跟我說,可信度還高一點。”
游風哭笑不得,這不是你嘬的嗎?
他又氣又覺得她可愛,怎麽會有人自己吃自己醋這麽有瘾。
夏燈吃不下去了,把叉子往盤上一扔,站起來:“讓一下。”
游風拉住她的胳膊,嘗試着揭開真相:“你為什麽穿高領?”
夏燈下意識扶住脖子,不能讓他看到,不然他會知道戴面具的固定炮是她。她當初要追求事業,把他抛棄,結果換個身份跟他做愛,說出來太丢人,一點也不酷。
她滿不在乎道:“我也沒管你跟我分手後的事吧?你要結婚我也沒有問吧?你幹嗎管我?我辛苦了很多年,現在享受都是我該得的!”
“……”
夏燈走後,游風忽而低頭一笑,比初臣的寵溺樣真實太多。
服務生這時走來,彎腰笑道:“您好,這一桌的單還沒買。”
游風拎着手機一角随手轉正:“嗯,我買。”
夏燈開車回家時才覺得剛才自己反應太大。
但她就是生氣,他白天跟她隐晦地說他餘情未了,晚上跟固定炮柔情似水,他憑什麽啊?
現在他結婚的事應該是有隐情,但她不認為他是為了逼她回國。他找了個固定炮友啊,私下那呵護勁兒很難說他沒走心,他以前都沒給她口過幾回,她一變身“百合”,他都稀罕不夠了呢,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似的。
這種情況下,再說他對她這個前女友念念不忘,放出結婚假料勾她回國,誰信誰是蠢貨。
回到家,她還氣着,都顯在臉上。
方閑越正好借用她的廚房,做拿手的烤雞,順手多拿一副餐具,擺在餐桌的兩側,招呼她:“看你就沒吃飯,來吧,正好買了一只大的。”
夏燈換了鞋,趿拉到餐桌,坐下,拿起叉子,先呼了口氣。
方閑越笑着說:“我現在越看你越覺得新鮮,以前在倫敦,你有哪一刻是不雷厲風行的?現在就像遇到了有史以來最棘手的問題,手忙腳亂的不行。”
夏燈心情很差。
方閑越切出烤雞最好的幾塊肉,放到她盤裏,随後道:“來,跟我說說,給你分析一下。”
夏燈不是想不通,只是不願接受:“男人可以一邊說愛你,一邊跟別人保持肉體關系嗎?”
方閑越點頭:“從道德層面來說,這不對,但這十分普遍。男人是腦跟屌分離的東西嘛。”
“社會還是對男人太包容,居然能讓這種現象“十分普遍”。”
方閑越聞言更覺匪夷所思:“你做國際新聞,研究政治更多,但你專業方向是世界民族,見識了那麽多國家、那麽多朝代的男人,你不清楚這一點?”
分析別人總比分析自己頭腦清晰,但夏燈沒有這樣說。
方閑越知道夏燈在為感情煩惱,不清楚她和她置頂到底怎麽回事,只是出于好奇,問道:“當初為什麽跟他分手?”
這是一個糟心的問題。
夏燈吸氣,嘆氣,叉着烤雞肉,說:“開始是因為忙,顧不上回消息,他可以時刻彙報他的行程,早安,晚安,記得吃飯,不要吃太油。我做不到,我投入一個案子時腦子裏只有案子。久而久之,我對他感到虧欠,心理負擔越來越重,然後就分了。”
“他同意?”
“他不同意,他發了半年的瘋,我天天看媒體譴責他兒戲,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令人費解。”
“是了,如果他很愛你,發瘋都是輕的。”
“我其實心疼、後悔,但我們之間的問題跨不過去的。你知道國際新聞種族歧視,我當時滿腦子都是我學了那麽多知識,我一定要發揮巨大的價值,不然我白學了。”
方閑越無比理解,這确實是死結,但是,“那你們要是由此散夥,你昨天晚上是跟……”
“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把重心放在愛情以外的事情上,不是不愛。”夏燈一塊雞肉嚼了好久好久:“那天倫敦雨特別大,我和同事追一個報道被人家無聲警告,故意關在會議室裏十多個小時。出來後我特別想他,看新聞說他正好在倫敦,就注冊新微信問他要不要應召服務。”
方閑越大吃一驚:“他答應了,沒懷疑?”
夏燈哼說:“我說我在倫敦上學,有同學在采訪他的報紙工作,弄到了他的微信。我知道他很有錢,而我上學學費不夠,希望他看在我們是一國同胞的份上幫幫忙。”
“然後呢?”
“然後他同意了。”
“你倆談過戀愛,這不會穿幫嗎?”方閑越不可想象。
“我說我第一次幹這種事,很害羞,希望可以在不知曉雙方長相的情況下進行,可以作為一種情趣。”夏燈說到這裏,叉子在瓷盤上劃出刺耳聲音:“他答應得快!”
“我怎麽覺得他知道是你?”
“我以前也覺得,但他何必騙我?如果他知道,能做到八年時間都不拆穿?”夏燈覺得這難以解釋。
方閑越了解了,突然笑道:“但是夏燈,是你不要他的,他要是再拆穿你,那跟你連這種關系都不能維持下去了,他還怎麽活?”
夏燈擡起頭來,不知所措。
方閑越深以為然:“他可能就是不想再繼續這種關系了,正好你公然離開BBC,終于不再執着事業,所以用即将結婚作幌,把你引回來。”
“那他昨天為什麽不說呢?他如果知道是我,拆穿啊。”
方閑越張口結舌。
确實,他昨天為什麽沒拆穿她呢?
夏燈咬牙望着盤裏外焦裏嫩的肉,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只有他不知道是我才是說得通的。”
沈佑給游風買了兩箱面具,送到他公司在塗州的大樓。
游風已經不用了。
沈佑狠瞪他一眼:“那你答應我的那個項目,你得做。”
“什麽項目?”
“……”
沈佑又瞪他,這一瞪發現他脖子上璀璨風景,喲喲喲好幾聲:“昨晚是不是欺負夏老師了?”
因為跟游風事業共進退,沈佑和游風一直比賀仲生跟游風近,對于游風和夏燈沒斷幹淨的事多少有些感應。
游風自是不會主動提起,說起來都是他機智聰穎,察言觀色一流又對他兄弟了如指掌——
游風只要飛倫敦,絕對火急火燎,回來絕對春風得意。
他就知道一定跟夏燈脫不了幹系。
果不其然,他一撺掇游風跟唐夕合作,說能把夏燈勾引回來,游風那張淡漠的臉就動容了。
想到這裏,他坐在游風對面椅子,說:“昨天唐夕罵我半宿,你是不是沒按我教你的說啊?就算合作終止,也得和平地終止啊!”
他和唐夕識于微時,現在她爆紅,他們也還是好朋友。
游風聞言,擡眼瞥過去:“知道為什麽你那項目那麽費勁嗎?就因為你腦子裏都是馊主意。”
“……”沈佑也瞥他一眼:“那大爹是有什麽好主意?昨晚第N次失而複得有什麽特別感受?可以和好了嗎?”
沒有和好。
哪壺不開提哪壺,游風怨念橫生。
沈佑看他這怨夫的樣也知道沒成,實在忍不住好奇道:“為什麽啊到底是?你用你之前那些招兒啊,你以前不挺能的嗎?光聽老賀說我都覺得你跟夏燈初、高中那八年浪漫得很有格調。現在是覺得小兒科了?”
游風沒答。
他當然可以故技重施,再追回她,但若下次她又覺得她應該把生命用在事業上,再揮揮手讓他走。到那時,他就沒現在這麽好運了,還能跟她維持身體關系。
以結婚為餌讓她緊張,是他錯了,但要她主動回頭的決定不會更改。
他會給她很多臺階,但她一定要知道,他特別重要,她不能像丢掉小狗一樣,總是丢掉他。
這一次,她要走向他,她一定要。
方閑越假期結束,要回英國繼續忙碌的工作生活了。
夏燈送她到機場、安檢前,被她一把抱住、拍拍背,說:“知識這個東西,對大部分人來說是改善生活的工具,你不面對這個問題,所以不要讓它駕馭你,輕輕松松才是真的。”
夏燈還沒說什麽,她又一笑,說:“你也不用我告訴你,那麽聰明的我的大美女。我走啦,記得要開心啊。有事給我打電話。”
“你也是。”夏燈在她臉上點了一下。
方閑越縮縮脖子,倒退着往裏走,揮手道:“回吧!落地開機後第一時間打給你!”
“好!”
兩人分開,夏燈離開機場,遇到一起事故,轎車撞了機車。
機車男孩倒戴鴨舌帽,穿銀色棒球服,黑色大口袋工裝褲,作戰綁帶鞋,迎面而來青春鮮活的少年感。
路過的人比起小事故,更喜歡看向他。
夏燈沒有駐足,平穩地走過。少年而已,她有過最好的了。
周日下午,夏燈難得想午睡,卻被舒禾的電話驚醒。她撐着床,靠在床頭,閉着眼睛接通:“怎麽了?”
舒禾十分激動:“燈!你快看我發群裏的新聞!游風和唐夕沒有要結婚!發布他們結婚消息的報紙中午道歉了!說是他們沒弄清楚!唐夕是沈佑的朋友,她找沈佑,被人誤以為找游風!”
夏燈并不驚訝,沒看:“嗯。”
舒禾本來還想勸和的,夏燈的反應叫她欲言又止,想一下,要是有緣也不用撮合,便不多嘴了。
挂斷電話,夏燈又退回被子。昨晚原同事打跨洋電話請她幫忙,她跟她視頻了通宵,現在好困。
剛睡着,隐約聽到警報器響,想起來,起不來,眼睜不開,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拉起胳膊,終于強撐着睜開眼,然後就看到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條灰色運動褲、褲繩也沒系、褲腰松垮垮挂在胯骨上的游風。
她一下清醒了,蹬着腿退到床頭,拿被子蒙住自己,只露出臉:“幹嗎!”
“你熱水器響半天了。”
這是重點嗎?夏燈問:“我是問你怎麽進來的?”
“你改過密碼嗎?”
哦。夏燈沒改過。但這也不是重點吧?“誰允許你進來的?”
游風恬不知恥:“我就進來了,怎樣。”
他還挺橫,不可原諒!
夏燈不再跟他溝通,場面陷入僵持中。
這時外頭傳來哼唱聲,随即腳步聲越來越近,近在咫尺時停止,夏燈聞聲看過去,是前幾天機場外的機車男孩。
她還沒詫異,男孩先驚道:“哥你幹嗎呢,天還沒黑呢,怎麽又擅闖民宅又調戲婦女!你還光膀子!還勾引!不要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