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游風站在人群中,眼睛開關緩慢,似乎徹夜未眠;右手一直随意捏着手機,左手一直抄在西褲口袋,阻絕任何人端來任何飲品;既不主動攀談也不搭茬接話。
七八人裏,就他敷衍。但沒有人會忽視他,畢竟是混得最好的。
他穿得素,普普通通深銀三件套,領帶是深海藍斜紋,肖昂正好與他相反,肖昂穿了紫色。
游風他媽是中法混血,他繼承她那副骨相,又很會長,皮相被他發揮到了難有敵手。其實他人生的劇本應該是拯救娛樂圈,但是夏燈不喜歡大明星,他就為她研究起了摘星。
肖昂不比他整容模板的長相,但也周正端方,一雙眼明亮異常,又與他身高相當,于是氣場同樣銳不可當。
青年才俊站一處,總是會引得人控制不住地比較,他們客套時不自覺地打量二人,二人每一根青筋和每一根頭發絲都列進了清單,被他們在心裏打下分數。
賀仲生終于哄好女友,走下樓梯,看到游風,不由得挑眉,陰陽怪氣道:“喲,大爹到了。”
他們很賤,比媒體還讨厭,給游風起了一大堆爛七八糟的外號,什麽游總指揮,游總教,東方Tony Stark,包括這個大爹。游風一直告,他們一直叫,還說他玩兒不起。
他懶得理,賀仲生更興奮,走過去撞撞他的胳膊,看一眼偏廳,接着說:“甩你的人在那兒呢。”
游風用他說?進門第一眼就把夏燈鎖定了。
房蜜給賀仲生端了酒:“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沒能在一起就是緣分不夠。今天那麽多老同學在,比過去還有魅力,沒準一扭頭槍蝦就遇到了它的蝦虎魚。”
槍蝦和蝦虎魚,互利共生。
确實他們這樣的人擇偶時,比起愛情,能不能互相利用、成就、走得更遠才是優先考慮的問題。
賀仲生嗤笑道:“那游風應該是蝦虎魚,保镖嘛。至于有些人,确實很槍蝦,眼神不好嘛,穩賺不賠的股票都抛售了。”
他說得輕松,別人怕極游風翻臉發火,下意識地觀察他的臉色。雖然過去多年,游風的狗脾氣、殺傷力依舊深入人心。
游風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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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夏燈确實是只槍蝦,而且是視力最不好的那一只。
他沒再看她了,她應該知道他來了,但她在那邊坐得還挺穩當,點心也不吃了。
一個月了,她就一點不想。
嗯。
他一點不在意。
被稱為天然氧吧的禦誠和,足不出戶就能享受森林浴,房蜜和她丈夫衆多房産之一,一直被她用來招待朋友,用于同學聚會還是第一次。
她把一直立于角落的女孩領進人群,介紹道:“來都認識一下,我們工作室新簽的模特。”
她有一個原創服裝工作室,最新系列主打民國風,已經公布跟秦獲的潮牌聯名。
秦獲是趙苒前男友,原創潮牌做得風生水起。
趙苒當年被家裏逼着嫁給了他們市政府退下來的一個領導。理由是不管為什麽退出,人脈和資源一定有保留,正好家裏在競标政府項目,急需這個資源……
好景不長,米荞因為同種理由介入了趙苒的婚姻,趙苒潇灑地揮手把位置讓了出來,結果米荞沒頂上她的坑。
趙苒篤定米荞死性不改,這番精心打扮一定是為尋找更結實、彈性更好的跳板。
但米荞一直未挪步,始終與人閑聊,存在感甚至不如房蜜領到人群的模特。
模特害羞一笑:“第一次被老板拉來參加私人活動,有點緊張。”說着聳了下肩膀,很可愛:“你們好。”話間不能免俗地瞄了眼游風。
她喜歡游風的長相,還有他的名字。
房蜜當下便拆穿她:“我們美女這是都不掩飾了,就喜歡帥哥。”說着沖游風笑道:“你也單身太久了,不如趁着咱們熱鬧場合脫個單?”
模特有些衣架子身材,臉十分漂亮,賀仲生鬧道:“這麽多單身漢呢能不能把美女給更懂情趣的人啊,游風要是會談戀愛怎麽會被甩呢?”
有人打圓場:“什麽甩不甩啊,不合适自然分手。”
有人和稀泥:“夏燈嘛,也很正常。”
有人夾帶私貨、冷嘲熱諷:“游風照我說你也別上心,老天太眷顧夏燈了,給她這麽牛逼的外表還有這麽牛逼的家庭背景,她不眼高于頂都不正常。你就睡完……”
他話還沒完,已經被賀仲生拽走了。
把人拽到樓梯拐角,賀仲生呼出一口氣,扭頭看人群中的游風,果然臉色極差,不怪他一身冷汗……
被拽走的人不明白,皺眉問:“幹嗎啊你慌慌的。”
賀仲生翻白眼:“你要作死等沒人的時候,別拖着一群人陪葬。夏燈是你能胡說的?”
“不是,夏燈把他甩了,誰不知道?”
“初戀濾鏡沒聽過?男人哪怕被傷碎了,他的初戀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你懂個屁。”賀仲生懶得說:“長點記性,夏燈倆字可別提了。”
游風眼睛張合越來越緩慢,連軸轉的後遺症姍姍來遲。
無聊場合一點吸引他的地方都沒有,不管是早淡出記憶的同學,還是模特不掩飾的欣賞。
他只是想看她一眼,現在他想走了。
房蜜大學還沒畢業便接受家裏安排結婚了,那時對方還不知名,後來他晉升成為一個珠寶品牌的中華區董事兼總監理,攜房蜜參加新系列發布會,一衆朋友這才知道。當晚衆多舊友将她屏蔽,或是狂删朋友圈。
大概因為房蜜和肖昂一樣,從前并不起眼,所以她的“好日子”總歸有些刺眼。
她如今八面玲珑,站在人群中,不卑不亢,大方得體。
趙苒含着檸檬片看那邊的房蜜,十分羨慕:“如果我當年懂得,陪一個有上進心又忠心的人成長的收益更高,我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了。”
酥油小糖糕太甜,夏燈吃了兩口便放下了。
她偷偷看了那頭幾眼,他明明來了,明明知道她也在,她不是他晦暗表示餘情未了的前女友嗎?怎麽把她晾在這邊?
一個月了,一個月了。
他一點不想。
真好。
她也不想,一點也不。
趙苒搖搖頭:“不過也說不好,十二班一女生結婚時一窮二白,後來夫妻店開起來了,曾經的老實人也開始偷嘴了,還和小三合夥把她算計得淨身出戶。”
她感慨完繼續給夏燈介紹,有人來到面前。
趙苒順便介紹道:“這位是咱隔壁班那抽煙打架喝酒泡吧談戀愛被勸退的霍青。”
霍青皺起眉:“不會介紹,可以不用介紹。”
趙苒翻白眼:“哪一句說錯了?”
霍青不再同她扯,沖夏燈伸手:“咱握個手吧夏老師。”
趙苒上來打掉:“滾,你也配。”
霍青也不惱,笑着說:“別用老眼光看我,我已經脫胎換骨了,不然也不能來。”
趙苒這才對夏燈提他現在:“月光漫畫是他跟人合夥做的,簽了上百畫手,跟很多領域、平臺都有合作。”
霍青第二次對夏燈伸出手。
夏燈沒有握:“你好。”
趙苒笑出聲:“你找個地方坐一下吧霍總,別現眼了。”
霍青也見好就收,笑着說等下一起喝一杯,便離開了。
趙苒頓感乏味。霍青那話不假,若不是脫胎換骨,他不會前來。這本質就是一個現階段過得不錯的一群人的交際場。
以為米荞會有所表演,她已然待戰,米荞卻只是靜靜與人聊天。
也許她對米荞有誤會,就像很多人也罵過她攀附權貴。她也許只是把一些信息拼拼湊湊,就定義了米荞。
這種感覺真有些挫敗。
她深深呼氣:“确實無聊。”
“那就走吧。”夏燈本來就困,廳內又燈光如晝,她被照得根本睜不開眼。
而且她看見那個漂亮女孩望向游風時明晃晃的愛慕了。
女孩很漂亮。
她心裏發悶。
趙苒點點頭:“同意!”
人群中仍不時傳來笑聲,夏燈已經踏上離開人群的路。
游風已經通知了司機,正準備離開,夏燈從偏廳而來。他并未抱有期待,卻沒想到她當真目不斜視地往外走。
衆人凝住呼吸,等待兩人擦肩而過的畫面。
很快,夏燈走到游風跟前,又走過他身旁。
游風突然抓住她胳膊。
主廳只剩下背景音樂。
夏燈扭頭看一眼他的手,心跳很快,仰起來的臉卻神色如常:“有事嗎?”
游風看着他喜歡的臉和那麽不喜歡的表情,松了手:“牽錯。”
夏燈指甲掐進食指指腹,轉身就走。
游風柔軟的唇已經抿成線。
夏燈走出兩步,突然扭頭,往回走。
背景音樂正好曲終,下首歌前奏還沒接入,廳內頓時靜悄悄。
夏燈卻沒走向游風,毫不猶豫地路過,停在肖昂面前。
衆人驚詫,不可思議。
肖昂也受寵若驚,眼眶不由得放大。
夏燈淡淡地問:“外邊下雨了,能麻煩你送我回家嗎?”
衆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游風。
游風脖子青筋一條一條鑽進他胸口。
肖昂并未看向游風,微笑對夏燈說:“好。”
夏燈走得極快,生怕被游風發瘋抓回去般,肖昂險些跟丢她。
趙苒瞠目結舌,半晌沒動。
游風也沒停留,快步離去。
衆人揪到嗓子眼的心适才緩緩降落。
賀仲生一派從容,還哼笑出聲。沒有人比他了解游風,游風肯定去手撕肖昂了。
夏燈打着傘站在蜿蜒道路一側,望着路對面郁郁蔥蔥的樹木被小雨砸得刷刷響——
肖昂去開車了,讓她等等。
但她也開了車,她沒等他,而是在等趙苒把她車開來。
肖昂比趙苒先到,車窗下降,濃眉大眼的臉神情溫柔:“我知道你只是在氣他,但我真的可以效勞。”
夏燈抱歉道:“剛才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理解。”肖昂仍溫柔道:“那我先走了,改天再聚。”
“好。”
趙苒随後趕來,打開車門:“上車。”
夏燈上了車,趙苒豎拇指:“你比以前猛。”
夏燈靠在頭枕,閉上雙眼。
她自認未變,從前被惹到也反擊,只是極少反擊游風,比如今日這種反擊。
“真那麽恨?”趙苒實在沒忍住問。
夏燈一聲不吭。
趙苒說:“也正常,他愛又怎麽樣,還不是有一張刻薄的嘴?哪個女孩會喜歡一直喜歡嗆她的男孩。甩得他并不冤。一張壞嘴足以毀滅一百顆真心。”
“我睡一下。”夏燈回複。
趙苒不說了,把空調調高一點讓她好好睡。
游風北京房産最多,常住的那套秘書一直有叫人打理,他每每在北京工作,冰箱總是滿着的,今日也不例外。
他拿出灌裝冰咖啡,拔刀,烤面包,切開牛油果,拿刀抹點。麻木冷淡的動作裏都是火。
他咬一口面包,嚼得生硬,撐在島臺的手到小臂,青筋醒目。還有他光着的腳,似乎因為青筋凸起更顯瘦了。
沒良心,一點沒有!
司機告訴他夏燈是随一位女性朋友離開的,他才沒有追上去對肖昂怎麽樣。雖然他根本不會怎麽樣。
他知道夏燈在氣她,也許因為忙了一個月,也許因為跑步機,也許她已經猜到文哥是被他拜托去“偶遇”她,轉給她紅酒綠的……
不管為什麽,她的目的超乎預期的完成了。他現在氣得牙疼。
夏燈回到自己的家,能一覽全城的大平層。她黑着燈踢掉鞋,把音樂開到很大,再筆直躺進秋千床。
天空一道閃電,照亮她緊閉的雙眼。
他怎麽能拉住她再松手的!
那幹嗎拉呢?
牽錯?
那你想牽誰?
“……
愛穿越在深巷裏
那道光屬于
我口袋
……
記錄多少孤單
剩一人的舞臺
……”
推薦的歌曲十分應景,她聽得心煩意亂,起身想關掉,還沒走到音響跟前,轉去了吧臺,打開櫃子,手指劃過一溜酒,挑了瓶洋的烈的。
她開酒,倒酒,掀開制冰機,鏟出幾顆冰塊。冰塊掉進酒杯,清脆又撲通一聲。
“……
這雨下的仍舊
劃過漣漪漫游
月光曲只剩半首
沒留住的
晦澀的溫柔
……
原來你一直都在
原來你一直都在
……”
她深吸一口氣,緩慢籲出。
沒救了她。
游風心情差,又喝了咖啡,居然也有些頂不住,腦袋逐漸昏沉,眼睛也很酸疼,可能是太久沒睡了。
閉着眼站在窗前,閃電不時照亮他的臉。
他有些怨,為什麽夏燈沒有害怕閃電的毛病呢?她為什麽不怕?
想到這裏,他又在心裏罵,她怕什麽呢?她夏大膽怕他媽什麽!
手機突兀地響起,而他明明交代今晚不要有任何工作電話打來,他皺着眉走向手機,拿起就要批評,那邊先傳來了醉話,軟軟地拉長音——
“警察叔叔……閃電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