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燈心頭卷起滔天的浪,轉到面上卻風和日麗,平淡地鎖屏、扣放手機,扭向窗外,看夏季黏膩的光線、遮陽傘下女孩額角的薄汗、飲品店門口排起的長隊。

“如果天上的風就想要水裏的燈,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游風曾兩次問,一次在他偷拍她的照片背後,他寫下的,一次在她塗州塗山苑那套山莊別墅裏。

這是第三次了,不同于以往的是,這一次多了“重新”二字。

她冷靜自持了五分鐘,還是打開手機,打開朋友圈,醞釀很久一般略微嚴肅地打下“過期情話”,手指懸在發送鍵半天,還是沒摁下。

沈佑一直沒敢看夏燈,主要跟她交往不深,話多會引人讨厭。但能通過呼吸頻率感知到她的情緒。

她也在掙紮吧?

八年過去,都不再是沖動的人,若不是能夠權衡愛情和事業,應該不會因為愛就豁出去。

愛于正當年的人來說只能錦上添花,不是必需。

又五分鐘,夏燈重新拿起手機,就看到游風删了朋友圈。她刷新幾次都沒再看到,确定已删,用力鎖屏、關機、放包裏。

沈佑還不知道,自作聰明地助攻:“有些人真是,不會私聊?朋友圈不是無人之境。”

夏燈頭也不回:“确實,像是有些人發了删,删了發,刷別人屏,我會想拉黑。”

“……”

沈佑一愣,佯裝看表時迅速看了下游風朋友圈,那條不見了……沒想到良苦用心用在了馬蹄上,不再多嘴。

夏燈手肘正抵在心口,第一次明顯意識到生氣時從胸腔裏升起的那口氣跟平常相差萬裏。

差點心房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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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騙子。

她得好好整理一下心情,不要太容易被他牽扯,也別跟沒做過愛一樣對他無法抗拒。

二十四個小時最多讓他占兩個做一次,其餘時間必須幹正事。也沒有人可以二十四小時都談愛,那不現實。

何況,他删了。

游風不在夏燈猜測的那趟航班上,他出行都是根據“更适合”這點選擇民航機或公務機,大部分是公務機,因為更高效。

他預備在夏燈家喝完粥就離開的,襪子突然找不到。雖然也要回去整理再出行,但他堅決不要裸腳穿皮鞋。想起以前也會來她家過夜,衣帽間總有他的衣服,便推開了門。

他的衣服一件沒看到,倒是看到他為她拍過的照片。它在進門左側的牆上,就像一件藝術品,裝點這間房。

照片中夏燈背朝鏡頭,但她裙擺斂起燈塔的光耀眼奪目,幾乎能透過它一覽她青春生澀的臉。

他這組照片被青年攝影展偷展過,他當時發火,卻也覺得他們眼光還挺好,他也覺得他拍的那麽多組照片,只有這組夏燈入鏡的海浪,是超出常規水平一大截的。

他緩慢走過去,輕輕掀開它,卻沒看到他那句表白,只有一塊褥瘡一樣的撕痕。她把那句話撕了。

後面,他離開,回到住處,前往機場,都無法平靜,人都是越急越想要結果,然後越急,越混亂,越與期望的結果漸行漸遠。

他在頭腦不清楚時發了一條狀态,又焦急等待了一個多小時,直到上飛機,他終于清醒,删了那條朋友圈。

朋友圈不是表白的地方,這個舉動顯得他急不可耐,她以前都沒有很感動,現在看起來更不好騙,大概心跳都不會稍有提速。

而且她得先把撕掉的那塊貼回去。

一點都不禮貌。

唐夕沒在她朝陽的家裏,在她位于通州的濱水豪宅。沈佑甚至沒去朝陽轉一圈,直接把夏燈帶到通州。

夏燈适才知道,他們之間有聯系。

沈佑看她一點都不好奇,但也出于禮貌解釋一番:“我跟唐夕是老朋友,她有事會瞞着經紀人、她以前那些男朋友,但不會瞞我。”

夏燈也是在譚一一生日會才知道沈佑和唐夕是朋友,她大概能推理出游風和唐夕被爆結婚、被爆烏龍,都跟沈佑脫不了關系。

但她沒打算問。

話間,他們已經停在唐夕家門口,斜對面幾十米外那幢別墅,此時大概在聚會,牆頭是彩色燈褂,時不時傳來歡笑聲。

沈佑熟練地摁外門、房門密碼,給夏燈拿新的拖鞋。

“誰啊!”

夏燈剛看一眼鞋,房間傳來一聲,拖長的是唐夕甜膩的尾音。

沈佑走過去把她手裏酒瓶搶走,“咣”一聲放堆滿酒瓶的桌上,翻白眼,随即罵道:“誰?你爹我!”

唐夕毫不留情地一腳踹上他的腰:“有病啊不敲門!”

“你在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沈佑翻白眼:“不是又在給大撲棱蛾子錄小視頻呢吧?”

唐夕坐起來,雙手把他臉扳過來,逼他對視:“人家叫初臣!”

沈佑啧一聲,拿開她的手:“行,初大撲棱蛾子臣,所以你是不是在錄小視頻?”

唐夕撇嘴,雙手捂臉,還沒哭兩聲,聽到動靜,扭頭看到夏燈,眼淚說停就停。她回頭看沈佑,好奇道:“什麽意思?”

沈佑先招呼夏燈坐下,再回答唐夕:“我是不想說,就怕你又燃起希望,但也不想騙你。”

唐夕迷糊。

“夏燈在你朝陽那套房子的小區也有一套房,初臣知道這點,拜托夏燈去看看你。你不是給我們幾個熟人發消息說要永別嗎?他估計是怕你自殺,到時候網友扒出來是因為他,這輩子就完了。”

唐夕自動屏蔽後面那一句,驚喜道:“真的?他這麽擔心我!”

沈佑翻白眼的勁頭恨不能翻掉眼珠:“你也不看看你發那玩意有多吓人。什麽我最愛你,不要懷念我,我都他媽怕到時候警察拿着你的手機找到我,問我跟死者的關系,別說他一個本來也不對你上心的人了。”

唐夕撇嘴:“誰說他不上心的!”

夏燈看他們且有得鬧,準備完成前來的目的就離開,于是用一句“不好意思”打斷他們,在兩人看向她後,把手機屏幕點開,放桌上。

屏幕上是小姨前段時間發來的,夏燈解釋道:“家裏長輩曾邀請初臣來做客,其實是變相相親。我小姨怕我被欺騙,托人打聽了他。這是他在韓國讀書時交的女朋友,這個女孩曾因為懷孕被議論。”

唐夕花容失色。

沈佑眉峰緊蹙。

夏燈繼續:“校內幾乎都知道是初臣的事,但他否認了,并對女孩提出分手,說是自證清白。”

唐夕搖頭,表示不信:“你考證過嗎?這不就是看圖編故事?”

沈佑再一次說:“人家是博士,而且在新聞行業做了很多年,真實性是新聞人首要考慮的問題。”

唐夕有多偏執,他們的話她不僅聽不進去,還要歪頭擰下巴,用極限表情污染漂亮臉蛋,罵道:“博士博士!沒完了?是!人家是博士,何止啊,人家長得漂亮,還有錢,再有一個萬衆矚目的前男友,多年對她念念不忘,甚至是假料都怕她聽到難受,趕緊找媒體背黑鍋,趕緊撇清!所有好事她都占到了,還有你這種人替她裝逼,是博士,是博士!然後呢?所以呢?我沒文化,我沒機會出國,我偶然得到關注,我紅了,我看不清一個男人,我戀愛腦,我真該被拉出來鞭屍啊。但如果我有她哪怕一樣,你再來看我唐夕今天會不會有所不同!”

她說到最後變成吼叫,嗓子被酒傷過,又嘶啞得嚴重,讓她的形象更有些凄楚。

沈佑第一次聽到這話,才知道唐夕成名以後也對背景、學歷這些耿耿于懷。他不知道從何勸起,因為他也面對跟她同種問題,他自己尚不能理解完全,不知怎麽告訴她,人生而不同,怨也沒用。

夏燈本該尴尬,但她沒有,甚至走過去,蹲下來,把唐夕踢騰掉的毯子撿起,蓋住她險些走光的腿,說:“你說得對,我不反駁。”

唐夕緩慢地扭動脖子,看向她。

夏燈拉她的手,讓她自己摁住毯子一角,随後站起來,語速平緩:“我從小性冷,拒絕交流,是跟大部分人沒有共同話題,也不想用‘懂得更多’的優越感去壓迫任何人。‘懂得更多’本身也是背景賦予的,我只是運氣好有這個背景。”

唐夕一頓,不知道說什麽好。

“初臣的事我只是覺得你有知情權。”

點到為止,無一絲多餘。

唐夕嘴一撇,眼淚啪嗒掉落,抓住她:“對不起我不沖你,我只是……”

“我知道。”夏燈說。

唐夕吸了好幾下鼻涕,醉酒讓她比平常還呆一點:“但我現在心裏還是喜歡他的,這要怎麽辦……”

“我之前是用更瘋狂工作轉移難過的。”

唐夕皺眉想想:“行……”

沈佑目瞪口呆,唐夕每次陷入牛角尖,八百匹馬都拉不回來……

不光對唐夕轉變費解,他也驚于夏燈之舉。也許這是夏燈一直以來寡淡的原因,但她從不宣之于口……

思及此處,他也難免感慨,他近來真的太易因夏燈而驚詫了。

夏燈先行一步,走時唐夕情緒已穩定許多。

沈佑看她淚眼汪汪的醜樣,一邊啧嘴一邊拿紙巾擦掉:“你這是平等地怨恨每一個富二代搶了你的人生嗎?”

唐夕吸吸鼻子:“是。”

沈佑被她逗笑,給她倒了水,說:“但你長得也挺好看的啊,你又是搶了誰的臉啊?”

唐夕撇嘴:“那他為什麽不喜歡我啊你嗦?”

“我嗦不出來。”沈佑把水端給她:“把這喝了。”

唐夕乖乖喝水,喝完小聲跟他說:“你幫我加一下夏燈微信。”

沈佑也小聲回:“好,我等一下就推給你。”

唐夕心滿意足,眼神一轉,突然想起一件事:“欸我一直忘了問你前女友為什麽把你甩了啊?就那另一個博士姐姐,梁麥。”

沈佑臉色一沉:“你是不是好了?好了給你經紀人打電話,趕緊滾回去上班!你以為你們這行光鮮亮麗不是紅氣和錢堆的?不好好上班你拿什麽堆?你的蠢驢腦袋嗎?”

“……”

夏燈叫完車便跟小姨打了招呼,約定好陪她晚飯,沒想到肖昂來得更快,她也不矯情,從容搭了他的車。

肖昂淡淡一笑道:“你不要怪餘總為我創造機會。”

“我不怪家人。”

“那能不能也別怪我把初臣在韓國的事告訴餘總?我只是想少一個競争對手。”

夏燈在後座,把臉扭向窗外:“對初臣下手沒用。”

肖昂點頭:“是,你心裏是游風,游風才是我競争對手。”

夏燈并不否認。

肖昂又是一笑,說:“我那麽坦白,你能不能也坦白一下,告訴我你什麽時候喜歡游風的?讓我死心。”

“同學越軌了,我們不算熟。”夏燈淡淡警告。

“抱歉。”

車內陷入阒靜,肖昂從車前鏡看了眼夏燈的臉。

所有人對游風、夏燈的記憶都是游風暗戀、苦追夏燈八年,終于抱得美人歸。

只有肖昂知道他們之間另一個版本。

高二那年,學校東門外的圖書館裏,他看見夏燈俯身偷親了睡着的游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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