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夜仍然炎熱不堪,小姨中途打來電話,說是臨時有視頻會議,讓她自己解決晚飯。創造機會的意思顯而易見。

肖昂抓住機會,随即問道:“賞個臉嗎?讓我請你吃飯。”

兩人站在路邊,晚飯時間,天橋兩端燈燭輝煌,天時地利人和,似乎夏燈不同意他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但她還是淡淡道:“你跟我小姨是合作關系,跟我不是。對不起,我另外有約要赴。”

“高中同學身份不能有特權嗎?”肖昂不死心,追問道。

下班高潮,川流不息,實在是吵又躁,夏燈不願再糾纏:“聚會那天我聽朋友介紹,才知道你跟我是一個高中。”

肖昂溫潤一笑:“那好吧。”

正好趙苒的車停到路邊,夏燈禮貌道別後上車。

肖昂看着那輛車離去,笑容逐漸加深。選擇性遺忘症嗎?不重要的就堅決不重複記憶,漸漸等它在腦海中淡去?

那她到底記不記得她圖書館那個偷親?

她要是忘了就好了,那他或許能篡改那段記憶,說成是親了他?

想到這裏,他眉梢一挑。也不是不行。

趙苒開車時往後望了一眼:“那不是,肖昂嗎?”

“嗯。”

趙苒不可思議道:“不是吧夏燈老師?”

“不是。”

“那就行。”趙苒告訴她:“跟你說為什麽不行。我們當年經歷的,你可能忘了,但我被罵得慘,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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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燈靜等下文。

“就是高中學校建游泳館那段時間,隔壁體育館不是正好籌備橄榄球賽嗎?當時校區高中正流行這項運動。你們家……額游風當時是咱們校隊的四分衛。老賀和肖昂是跑鋒。外接手是當時正跟我暧昧一男的。那天我花兩百塊請值周的同學一頓羊蠍子,換來倆袖标。說是替她們打掃游泳館,其實是去體育館看比賽。咱倆去的,記得吧?”

夏燈經她提醒,想起來:“記得,你跟我說值周可以在游泳館開放前試游,你還買通值周同學,她們跟你一唱一和,說是這樣。”

“……”

趙苒無力笑道:“怎麽這種事你就記得!”

“因為除了這個理由,我根本不會答應。”

“……”

趙苒識相地跳過這個話題,接着說:“然後咱倆就被告發了,知道吧。校隊贏了,我正跟你在那兒吹他們牛呢,主任一嗓子差點吓破我的膽。他開着辦公室門罵咱倆不害臊還記得嗎?”

夏燈不記得了。

這個記憶沒有重複記的必要。

“怎麽看橄榄球就不害臊了?真不懂!”趙苒先把膀大腰圓的主任诋毀一番,才又繼續說:“除了比賽那幾個,還有誰知道咱倆去了現場?肯定不是值周的兩個人,我那兩百不是白花的。”

夏燈記得後續,她和趙苒因為逃午休去看比賽,被課間罰站一周。

趙苒越說越氣:“游風和賀仲生我以前也想過,但游風沒那麽事,賀仲生跟他關系好,肯定也不會多嘴。外接手正跟我暧昧,自然也不會。你說還有誰。”

照她意思,只剩肖昂。

夏燈沒有搭茬。

“他最不起眼,又老實,我當時就沒往他身上想,你看現在,他脫胎換骨,哪有老實樣?我跟你說就是我誤斷了,”趙苒說:“他就是個內心狹隘表裏不一的人。”

夏燈沒有接話。

“還有一件事,發生在高一下期分班時。就在比賽後沒多久。游風當時是咱全級第一嘛,就當時我們分班時他那個清華還是北大的新航項目錄取通知書已經下來了,就是說這位哥高一就保送了。”看向夏燈:“至于為什麽沒去,我也不知道。”

夏燈沒告訴她,跟游風相愛後去看望他爺爺,從爺爺那裏知道,別說高中被保送,游風初中就通過測驗免三考了。

說起來,他拿倒數第一給她兜底的事根本不影響他未來的路。

想到他為了給她兜底,拿倒數第一……

其實初中時她不感動,還覺得這個游風真笨,總是倒數第一。

她那時倒數第二是因為她不想考,考試時一直看着窗外光穿過樹葉形成線,投射在窗臺盆栽。

她不喜體制化的一切,認為一級級通過應試考試是在消磨一個人的自由意志。

但餘焰女士當時是一名海外談判官,而在國內這行并不熱門,她又想做國內市場,于是接了很多國企對外貿易外包,基本都是大案子。

她優秀還努力,國內媒體就給她樹立了我國精英女士的形象。

她一下獲得大量追捧,這是一把雙刃劍,攬下這個頭銜就意味着她不能有一點瑕疵。

夏燈作為她的女兒,如果享受“特權”,不通過普通人的努力卻得到普通人得不到的機會,她一定會被推到風口浪尖。

就這樣,夏燈因體質問題無緣國家游泳隊後,乖乖去上學了。

陳年舊事,又憶一遍。

她閉上眼,回到游風倒數第一一事。

這樣一想,他倆是都以為對方不愛學習了吧?

猶記爺爺那時說,游風二十四個小時有接近十五個都在學習。他現在好像也是這樣,媒體經常報道他已連續工作很久。

想到這裏,夏燈發現,游風變成更厲害的人,好像是種必然。她不能邀功,說這是她提出分手的好處。

他以前也是邊保護她,邊拿到免三考資格的。

這個人也是強悍,換成她早猝死了。

趙苒說:“我知道這些也是大學以後聽高中同學說的。說實話聽到那刻并不好奇。因為我還聽說了游風家庭。從爺爺起就是大學問家,他免三考有什麽難以理解?”

說完她啧下嘴,自我埋怨道:“扯遠了,接着說分班。”

夏燈說:“你先開車,到餐廳再說。”

“也行。”

濱水別墅,唐夕看着斜對面的熱鬧,端着碗,食不下咽。

沈佑把螃蟹剝好放到她碗裏:“趕緊吃,我晚上還有活兒幹,沒空陪着你磨洋工。”

唐夕搖頭晃腦道:“人跟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沈佑白她一眼:“魯迅在《而已集·小雜感》中寫這一段,不是給你抒發心情的,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憫。不要從哪兒聽句話之後就無病呻吟,你要追本溯源之後再表達,才不會讓人覺得你淺薄。”

唐夕也白他:“就你懂!沈大明白!”

沈佑看她活過來了,準備過會回去,“以後你再作,我就把夏燈叫過來治你。我看挺好,管用。”

唐夕扒拉蟹肉:“其實剛才我反思了下。”

“嗯,反思了點什麽?”沈佑最後給她剝了只螃蟹。

唐夕掰着手指:“我不該嫉妒她有錢、有學歷、有美貌、身材好、有深愛她的男人。我記得有作者寫過一本書,說這叫惡意。有罪的是不平等的世界,不是她,她又沒傷害過人家。”

沈佑笑了下,有意逗她:“不能光知道,你能改嗎?咱們認識到現在你天天反思,天天不改,反思有什麽用?”

唐夕跳過話題:“欸你為什麽分手來着?”

“……”

她既想知道,沈佑也無所謂告訴她:“她媽逼她去交往與她更匹配的人,我當時只有學歷,沒錢、沒勢、沒背景,自然掉進兩個階層之間的深淵,失去她。”

唐夕卡殼後問:“哥你不怨嗎?”

“不怨。”

“現在不怨吧?畢竟你什麽都有了,肯定也釋懷了。”

“那你也什麽都有了,有錢有名利,你為什麽還不能釋懷出身?還介意背景?”

唐夕不說話了。

“我們環境裏有錢權的人有特權,滋生出錢權崇拜。你沒有,那你跟老錢所享有的待遇就不一樣,你心高氣傲不接受被輕視,更奮發圖強,但你被輕視那一刻會在心裏結成疤。”

唐夕張口結舌,十分認同卻不會說。

沈佑翻出一些郵件給她:“這是我托人打聽的。當然主要是給某個犟嘴打聽的夏燈倫敦生活。她吃了很多苦,被反複侮辱、鞭打,光腳踩過釘子,身上澆滿熱漆,好久才有一點點成績。還不能犯錯,不然要付出更大代價才能把一個錯誤篇章翻過去。”

唐夕看不懂英文,但看得懂圖,那個時期夏燈也太憔悴、狼狽了。

可她最多心疼,無法共情:“但她還是什麽都有啊,別人也吃苦,別人就只有苦,什麽都不會有。”

沈佑接下來就要說這點:“每個人想要的東西不同,如果你出生在一個富貴人家,但你父母控制欲很強,要你按照他們的計劃成長,你覺得很苦,別人也覺得你什麽都有了還說苦,你怎麽說。”

“她家又不控制她。”

“但她家給她看了太多書,讓她看到太多苦,活得太透了,導致她心境大變,想用所學改變一些惡臭規則。”沈佑說:“她要光是看點書就有這麽大抱負,你可以說她矯情,但人實打實拿到很多學位,又在存在歧視的單位拿到晉升資格。說白了她一篇報道真能改變一些風向。你很難理解吧?她竟有那種遠大理想。這就是學問太大的其中一種導向。你想要嗎?”

唐夕理屈詞窮。

沈佑趁熱打鐵,又吓唬她:“還有一種結果,你刷劇肯定見過,就是為學術抑郁自殺。”

唐夕不寒而栗。

沈佑把手機收起來,接着給她剝蟹:“我給你講這些,就是讓你多看一些面,凡事不要一概而論。知道你因為背景委屈,但我也沒背景,我也一路被輕視,不也活下來了?”

唐夕的氣性被他打壓得所剩無幾,蔫頭耷腦地說:“那你能忍,你是個鼈。”

沈佑笑了,把蟹給她吃:“不要腦子老想不公平,你想再多你第二天起來還是要工作。”

唐夕被戳到傷心處,撇嘴,眼淚又湧出。

沈佑啧一聲,抽紙巾給她擦:“過好眼下,這一輩子也很快的,怨天尤人沒人心疼你的。”

唐夕拉着他手一邊抽泣一邊搖頭:“你會心疼我。”

沈佑瞥她:“是,誰他媽讓我是個受氣包,正事不幹在這兒給你講道理,教你小學知識。”

“那你趕緊滾!”

沈佑看一眼表,該走了,站起來說:“別再哭初臣了,不然我就報警了,讓警察把你逮走,給你科普點防詐騙知識。”

唐夕翻白眼:“滾!”

沈佑走到門口,唐夕喊住他,他轉身罵:“又怎麽了?攔我三回了這一晚!還讓不讓我掙錢了?”

“把門帶上。”

“……”

沈佑發現他就多餘管她。

二十多層餐廳靠窗位置。

夏燈點完菜,趙苒繼續說起分班:“游風學理嘛,肖昂也學理,剛上一天學,他就找主任轉文了。那天聚會之後,我想起這事,好奇,私聊游風他們班人,問了問當年肖昂怎麽突然轉文了。”

她拎起冰桶的酒,倒一點推給夏燈:“他們班人說,肖昂給班主任發了證明游風早戀的照片,想讓學校處分他,把他降到理科B班。但班主任當作無事發生,卻被別人知道了,還發在了人人網。”

“什麽照片?”

趙苒見她神色如常才開玩笑:“重點是那照片嗎?”

“随口一問。”夏燈說。

趙苒倒好酒,找出聊天記錄,拿給她看:“這個。”

照片背景光很暗,好像是清吧?或者私人影院?女孩坐在沙發,穿着男孩校服,腿上蓋着一件棒球衫,頭發散開,低着頭,看不清臉,兩只手牽着男孩手腕,男孩被她拉住的那只手一直摁着棒球衫一角,防止她走光。

照片只有男孩半幅身子,沒臉,但能看到胳膊傷。

那時游風剛在高一大會代表講話,胳膊就有一條這個形狀的新鮮傷口,全校都知道。

趙苒以為夏燈不會記得游風傷口的事,張嘴就來:“這男的也沒露臉,誰知道是誰啊,就賴給游風了。”

“是游風。”夏燈淡淡道。

趙苒一怔,要把手機拿走,夏燈已經放大那張照片,說:“游風手肘有一個煙燙的疤。”

這是他爸以前“不小心”弄的。

夏燈跟游風同床共枕那麽多年,他身上有什麽她都清楚。

趙苒鎖了屏,拿回手機:“已經過去了,他高一時有沒有跟別人在一起,無所謂。咱們不理會。”

夏燈當然不用理會,因為那個女孩是她。

通過這件事,她意識到了問題——

除了安全扣的飾品、海浪照片、船錨、問安巷他拼死守護等等,他還隐瞞了很多,比如這張照片的背景。

她不會認錯自己,但不記得發生了什麽,她看着像醉了。她怎麽會在娛樂場所醉?她那時不去這類地方。

暫時不知道,不過确定,他們的過去好像比已知更豐富。

好一個游風。

這是跟她比,誰比誰能藏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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