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二年前,夏燈高二。
夏季是橘子汽水和蜜桃冰棒的專屬季節,夏燈不愛吃,但總有人要送給她,經常發生冰棒化在包裏的情況。
語文課上,她正發呆,桌堂啪嗒啪嗒往下滴水。她彎腰一看,不知誰塞的冰棒,化完了,PS4和手機都濕了,書本也沒能幸免,白裙子更別說,一塊一塊粉色黏糊的污漬。
她忍不住上課收拾,毫無意外地被老師轟出去罰站了。
她站在走廊,頂着書,看着實牆圍欄上的塑料花盆裏生長得良好的多肉植物。
她也想變成多肉,這樣就不用罰站了吧。
下午三點,正是一天最熱時候,中午吃得太少,好像有點中暑,腦袋暈暈的,聽着操場傳來的哨聲都像是遠方傳來,回聲在她心裏蕩啊蕩。
她開始發現一盆多肉變成兩盆,而且在眼前晃啊晃的,口也渴,後知後覺應該把水拿出來的。
就在她突然左傾,以為自己即将摔倒時,靠在了一個人的肩膀,她擡頭就看到一張好好看的側臉。
游風。
全學區都認識的。
她還是暈,雙手握住他的胳膊,緩了半天,慢慢站好,靠上牆,聲音發飄:“謝謝。”
她繼續站着,面朝前方,借她靠了一下的人突然叫她,她扭頭問:“還有事嗎?”
游風拽拽衣服前襟:“你手表,鈎我衣服了。”
夏燈低頭一看真是,幫他解開:“抱歉。”
游風還不走,就站在她旁邊,她也不問,很多時候她都是被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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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超市,給你帶瓶水。”游風說。
夏燈想了一下:“可以。”
游風轉身就走,夏燈想起什麽,拉住他。
游風回頭,低視卻不垂眸,神情是詢問的意思。
夏燈松開他的袖子,說:“我要礦泉水,不要純淨水。”
事還挺多。
游風沒說話,下樓去了。
班主任這時查班,看到夏燈偷懶,啧嘴提醒她:“書!舉起來!”
夏燈再把書舉起來,胳膊已經開始抖了。
游風很快回來,把水給她。
夏燈放下書,接過來卻擰不開,扭頭看向游風,眼神充塞求助。
游風給她擰開,再遞給她。
她接過來,手開始顫動,看起來特別像故意,但她真沒有,真的只是手酸而已。
游風把水拿回去,喂到她嘴邊:“張嘴。”
夏燈一點不矯情,被他喂喝了一口,然後道謝。
第二天,夏燈又看着多肉發呆,游風突然出現,舉書站在旁邊,顯而易見他也被罰站了。
平淡的一天,沒任何交流。
第三天,夏燈帶了個鼓鼓囊囊的包,游風一出現,她就往外掏,什麽巧克力、情書、原版名著、橄榄球攻略、手工鮮花、夾心軟糖、耳機、菠蘿蜜炭燒餅幹。一大堆東西,邊掏邊跟他說明都是誰送給他的。
她跟游風一起罰站為大家攻略游風提供了便利,她們用假條跟夏燈交換了捎東西的機會,幫她們給游風送一件東西,她就可以拿到一張兩小時的假條。有假條就能通過門衛那關,成功前往游泳館了!
她欣然接受!
游風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那麽明顯的愉悅情緒,居然是發生在幫別人追求他這件荒唐事上。
他讓她滾遠一點。
她很有骨氣,把東西又裝回包,走到走廊最北端,堅決不要跟他在一個門口罰站了。
他只是口誤,沒想罵她的,扭頭看到已經走到走廊另一端的她,突然煩躁,覺得自己主動請求罰站的決定愚蠢至極,他就多餘犧牲時間過來陪急着把他往外推的小蠢貨。
他越想越氣,決定回去上課,還警告自己再管她是狗!
次日,夏燈繼續站在走廊最北,想到站完今明兩天就能回去了,登時精神抖擻、幹勁十足,把書舉得很高,胳膊疼的事抛諸腦後。
就在她又看着多肉發呆時,游風突然站到旁邊,她扭頭看向他,不知所以。
游風也不看她,目視前方,說:“那些東西,給我吧。”
夏燈立馬把包拿來,又把東西擺滿臺階。
游風看到唯一一個沒有貼小紙條署名誰送的運動手環,拿起來。
夏燈當即往回搶。
他舉高手。
她告訴他:“那是我的。”
“我就想要這個。”游風說。
“我沒說給你啊。”
“那你把這些都拿走,我一個也不想要。”
“……”
夏燈忍受了:“行,給你了。”
游風把運動手環戴上,也把她的腕子拽過去,在她的手背貼上一枚冠軍金球的不幹膠貼紙,是他打球贏得的戰利品。
他說:“禮尚往來。”
夏燈覺得醜死了,但立即揭下來不禮貌,就由着它自然脫落了。沒想到它還挺頑固,一直在她手背停留了三天。洗澡游泳都沒掉。
這件事沒在夏燈心裏留下痕跡,是後來身邊同學不停重複“游風游風游風”,她每被提醒一次,都想起走廊北端,他們近距離相處幾天中,他玩世不恭的神情、恣意散漫的舉止。
時間一長,她不用提醒就自主想起他了。
偏偏他還很争氣,今天運動拿個獎,明天學習上報紙,不知不覺變成她心頭一棵常青樹,時不時抖落一堆葉子,騷動她青春期不甘沉默的心扉,在她早讀時鑽進她腦海,休息時又進入她夢境。
連游泳這種私人時刻,她都會想起他在這個大會講話,那個賽事拔得頭籌……
女同學們喜歡猜他的背景,通過他衣服、鞋子的牌子,他一應俱全的最新款或者限量的電子設備,但誰也猜不出來,他總是神出鬼沒,放學後的路也不總是一個方向。
夏燈可能是唯一知道他家境很好的人,她家有套房跟他爺爺是鄰居,他爺爺是很厲害的翻譯家,涉及卻不止翻譯這一行。但她從沒在她們猜測時提及。倒不是想獨享,一是性格使然,不喜交流,二是覺得這是人家隐私,既然他不願意提起家庭,那自然要為他守口如瓶。
漸漸她對游風關注越來越多,知道他要參加IMO時,她也開始奔走于圖書館,她當然不看教材,是看老師眼中的“雜書”。
那天午後陽光明媚,夏燈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裝坐在游風斜對面十米處,邊看書邊把目光投向他幹淨襯衫、因思索而緊皺的眉。
他在上國外教授的視頻課,她能通過他口型得出他口語流利。
他上完課,筆記本已經翻了七八頁,她的角度看到七八頁中每一頁都是密密麻麻的解題思路。
後面他可能是太累,趴在桌上睡着了。
學校東門不遠的這間圖書館是私人開設,沒有學校要求那麽多,禁止喧嘩卻可以适量講話,來這邊基本都是不易被外界幹擾的。而不可以屏蔽周圍事物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一向流量少。
這天下午人就少,倒是給夏燈創造了好條件——
她悄悄走到游風對面的位置,也趴在桌上觀察起他,起初是想,為什麽她們都喜歡他,後來是想,為什麽她要在這裏偷偷觀察他?
也許因為,
她看向他時心跳不由得加快,她想找到原因。
暖陽似乎也很偏愛他,那樣燦爛的一縷照在他幹淨俊俏的臉上,瑩瑩發光的畫面像璀璨銀河,籠罩在她心上。
她毫無意外得怦然心動,像是吃醉酒,蹑手蹑腳挪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蜻蜓點水,親完就跑。
她跑到圖書館後,背靠着牆,捂着心口,想剛才唇部致命觸覺。
其實還好,沒有很軟,男孩子皮膚好像沒女孩子柔軟。
但他很香,是一種自然慵懶的淡香,也許是浴液,也許是乳霜,反正好聞,她甚至後悔為什麽只是蜻蜓點水?
也太虧了。
既想占便宜為什麽不過足瘾?
那一刻起,她就像患了心跳加速症,擅長的寡淡幾乎都要壓不住強烈悸動。
直到有游風和一個女生的新聞傳出,她的病症就好了。
後面她不停督促自己忘記他,忘掉偷吻,忘掉一切與他相關,用游泳、看書替換掉青春懵懂的心事。
忘掉可能不容易,但能封存,暫時不會再想起。
雖然後來與女生的傳聞因游風公開每日行程不攻自破,但夏燈對他也沒有偷吻他時那般瘋癫了。
再後來就是高考後,她正不知道怎麽拒絕出國一事,他突然把她堵在家門口問她要不要在一起……
她答應了。
因為在那個時期并不想出國。
也因為少年早就是她的向往。
葡萄樹音樂酒館,夏燈一句話讓全場吃了一驚。
賀仲生覺得自己腦袋生鏽了。
沈佑也是,不過他怎麽會有一種身臨其境的酥爽感呢?
房蜜終于意識到她幫助肖昂、夏燈制造機會的決定有多麽離譜了,夏燈跟游風是雙向!
幾個學生面面相觑交換思想。這是十多年前的秘密重現天日了嗎?深空色西裝的老帥哥跟這個漂亮姐姐要是有這種牽絆,挨踹的老肖昂根本沒機會啊。
游風神情微滞,許久沒醒豁。
夏燈給他時間反應,反正她回來就是要在他身上花大把時間的。
游風被夏燈牽着手,愣着不動,半晌才問:“那個時候,你已經?”
夏燈沒答,手指有些難為情地在他手心刮蹭。
本來是要瞞一輩子的,但她不能讓肖昂這樣算計他們,不能讓她的重機車、飛行器受這委屈。
索性承認。
而且這個人好像也猜不出了,口口聲聲指望他自己發現,那不知要猴年馬月了。
一向自信運籌帷幄的游風眼中疑雲遍布,但他知道夏燈不會說謊。他驚詫她竟然瞞他那麽久,原來他從來不是孤獨單戀。
他怎麽這麽遲鈍?
音樂換了一首又一首,幾人的沖突已經從有苗頭到高潮到沉寂。
肖昂臉色很難看,他可能再也不會參加房蜜的聚會了,無論以後的聚會游風和夏燈還會不會出席。
賀仲生生鏽的腦袋終于轉彎,不合時宜地問:“你們,是和好了?”
游風牽緊夏燈,看着她眼睛,平淡卻又震撼:“從來也沒分開過。對嗎?百合女士?”
夏燈仰頭時追光燈剛好分了一束在游風臉上,真好看。
對,我就是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