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游風剛飛,譚一一在學校打架被叫家長,他父親二婚後住在國外,母親因工作問題在香港,于是作為家長去聽訓話的任務就落到了夏燈頭上。
夏燈父親是獨生,母親有妹妹卻是不婚主義,所以她是父母兩邊家族唯一個孩子,沒有表親,更不會有幫表親出頭的機會,這是第一次,有點不熟練,有點興奮。
譚一一在國際學校,如果不是因為十來歲時自閉,他家都不會考慮讓他接受集體教育,都是名師上門的。
夏燈被班主任暫置在辦公室,她大略觀察了一下,設計簡約,整潔安靜。
沒多久,班主任把譚一一和另外一男一女帶到辦公室。
夏燈扭頭看到譚一一一臉傷,不自覺站起來,走向他,一邊查看傷口一邊跟他對視,他立刻別開眼。她得不到答案,扭頭問班主任:“電話裏沒說這麽嚴重。”
班主任說:“我也是聽同學轉述趕回來的。我正在其他校區監考。”
夏燈了解了,但還是扭頭對班主任說:“我想先帶他去處理傷口,矛盾問題可以回來再解決嗎?”
班主任說:“您等一下吧,這兩個同學的家長在路上了。”
夏燈扭頭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白淨兒的別說傷,灰都不見一塊,回頭拉住譚一一的腕子說:“等不了。”
班主任起身阻攔,夏燈已經先一步把譚一一領出辦公室。
出門後夏燈松了手,“醫務室在哪兒?”
譚一一伸手指了一棟樓,說:“三樓。”
夏燈陪他去醫務室,先把臉、胳膊上的傷口處理了一遍。
醫生上藥時譚一一疼得直“咝”,醫生給他一塊奶球糖,他沒要,他說那給小孩吃的。
夏燈要了,她還沒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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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微笑,再上藥時轉移譚一一注意力:“你姐很漂亮。”
譚一一瞥他一眼:“這我嫂子。”
“你哪兒來的哥?”醫生保持微笑道。
譚一一不耐煩:“你別管。”
夏燈看得出來譚一一跟這位醫生很熟,但也沒就此提問,只是在醫生收好上藥包離開後問:“想怎麽辦?”
她是問他打架這事,接下來想怎麽辦。
譚一一覺得丢人,不敢看她:“我跟我哥不是親生的,你不要看到我不靠譜就覺得他不靠譜,他還是十分可靠的。”
夏燈跳過游風,又問他:“你打架是沖動上頭發洩不滿,還是想要達到一個什麽結果。”
譚一一自嘲似地哼一聲:“還能有什麽結果?她已經去特級班了,跟姓龔那小子出雙入對的,肯定信他不信我。我要是說那小子跟人打賭半個學期拿下她,她會覺得我在污蔑。”
原來是這樣,夏燈懂了,“所以你就打了他。”
譚一一擡起頭來:“姐姐你看我,誰打誰啊?他們幾個在水房對蔓歡開黃腔,我罵了一句,他們扭頭攻擊我花架子,仗着家裏有錢怎麽樣的,我懶得理,他們馬上又說蔓歡被她養父母棄養,沒錢再上我們學校了,說她現在為了錢什麽都幹,讓我跟他們一夥欺負她。這不就打起來了,他們七八個我一個,我現在還能好好站着,我覺得我挺牛逼了。”
夏燈把糖紙剝開,糖球遞給譚一一,“你怎麽跟我說的,等下回去就怎麽跟班主任說。”
“她不會信。”
“是實話嗎?”
“是啊,我不屑于說謊。”
“那只管說。”
處理好傷口,夏燈把譚一一帶回辦公室,此時另外兩位同學的家長已經等候多時,班主任站起來互相介紹道:“這位是譚一一姐姐夏女士,這兩位是龔然父親龔先生、蔓歡母親何女士。”
班主任把她掌握的事情經過簡單敘述一遍:“譚一一和龔然在水房談論起蔓歡,意見不合打鬧起來,還弄傷了彼此。”
譚一一按照夏燈囑咐的,把真實經過講了一遍。
龔先生說:“我聽到的版本不是這樣的,難道不是譚一一同學對蔓歡同學言語騷擾,龔然幫忙說話,譚一一同學氣急動手卻技不如人?”
何女士說:“這件事本質上跟我女兒沒有關系,希望老師可以放她回去上課,耽誤一點不好補回的。”
龔然挑釁地朝譚一一挑了下眉,譚一一脾氣很差,當即要動手,夏燈拽住他胳膊,拉到身後,對在場幾人說:“沒監控,又各執一詞,我的建議是報警。”
龔先生皺了下眉:“事情不是很明朗了?報什麽警?”
“那就更要報警了,既然龔同學無辜,就讓警察摘清他的責任,省了同學之間胡亂揣測,對他造成影響。”夏燈語速平緩。
龔先生看了一眼龔然,龔然把頭低下去。
夏燈扭頭又對何女士說:“這樣的事對女孩來說無疑傷害最大,事後關于她讓倆男孩為她打架的事不知道會怎麽傳。我主張公開查這件事,是我們的責任我們擔,不會有怨言。”
班主任提了一下:“如果報警,我可能要先知會主任一聲。”
龔先生不說話了,龔然得意勁也消失了。
何女士看向蔓歡,明顯尋求她的意見,蔓歡突然說:“無所謂,我只想譚一一別到新班來找我了,我知道他看重朋友,怕我在新環境适應不了,但我沒他那麽多精力,可以一邊保持好成績,一邊分心維系友誼。”
譚一一不掩飾受傷神情,死死盯着女孩冷漠的側臉。
龔然幸災樂禍地嗤笑一聲,似乎并不介意在場人知道他跟他爸為他打造的人設毫不沾邊。
龔先生到這時已經撐不下去了,不再執着維護兒子,拒絕報警:“他們才多大,鬧到派出所說出去是污點。這樣,譚一一同學的醫藥費我們出,這件事就當是我們錯了。”
班主任自然是希望大事化小,應聲附和:“我們班級也有班費,可以幫龔然分擔一些。”
夏燈拒絕:“既然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麽要擔責任。這不是顯得我們既是罪魁禍首,又霸道地讓別人背鍋?警察只會對錯誤的一方給予批評,如果龔然同學沒錯,有什麽污點。”
龔先生臉一耷拉,更不耐煩了。
班主任通過你來我往的交流,已經猜到了八成真相,她自然要為正确的一方主持公道,主動問龔然:“龔然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在水房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龔然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班主任又問:“那你承認譚一一所說的才是事實嘛?”
“我不認!”龔然吼道。
“那事實是什麽,你再說一遍。”
龔然明顯緊張了:“就是我和楊廣,我和,我沒有……”
“你之前不是說只有你和譚一一在水房嗎?”班主任打斷他的話。
龔然額頭冒汗,下意識求助父親,父親卻一腳踹過來,大罵:“你這個混蛋東西!不好好上學,天天打架鬥毆,我供你養你是讓你充大爺的?”
班主任和另一位男老師立刻上前攔下龔先生,勸說:“先生冷靜,我們要文明教育,不要體罰、恐吓孩子!”
辦公室亂成一團,夏燈無意再待下去看戲,跟班主任說:“既然不是譚一一的錯,希望老師公開還他清白,還有這位女同學的。”
班主任一個頭兩個大,稀裏糊塗就答應了:“好的!”
夏燈把譚一一帶出辦公室,蔓歡也随何女士出來了,卻沒有在他們身前停留,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
譚一一咬着牙,緊攥的拳頭開始抖。
夏燈站在他身後也能想象到他難過的眼睛。
她走上前:“去上課吧,放學帶你出去玩。”
譚一一松開拳頭,又像霜打的茄子,只淡淡應了聲。
夏燈目送他進班,才走向電梯。
下了樓,她看到蔓歡在樹蔭下,直視着她,看起來像在等她下樓。她走過去,蔓歡也迎了上來,兩人面對面停在另一棵樹蔭裏。
蔓歡從書包裏拿出一個項鏈盒,說:“這是譚一一送給我的,裏面是一副舌釘,我沒動過。我們曾經約定大學前一起去打舌洞。”
夏燈不好幫收:“你為什麽不自己還給他?”
蔓歡視線一直落在盒上:“不想看他難過。”
這個意思……是說譚一一不是單戀?
蔓歡似乎是咬牙把盒子塞給夏燈,又說:“告訴他別再為我做蠢事了,我只有上最好的大學才能擺脫一切。在不合适的年紀遇到他是我運氣不好,不過我會永遠牢記他的少年時期屬于我。”
夏燈問:“你就不怕我把你這些話告訴他?”
“我讀過夏老師在BBC國際新聞的報道,我能通過字裏行間傳遞出來的思想确定你不會出賣我。”
夏燈沒有問題要問了:“祝好。”
從國際學校出來,夏燈沒着急上車,就站在路邊,遙看對面兩所公立高中,好像又翻修了,牆體顏色更明豔了。
看了一陣,她上車離去,去上一節書法課。
剛停好車,下車,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騎着共享單車筆直撞過來,撞到她胳膊,包和蛋糕掉了,奶油摔了一地。
男孩怕她怪罪似的,蹬得更快,一溜煙兒跑不見了,還是門衛拿來清理工具,順便跟她解釋:“那孩子不上學了,跟他媽和妹妹租住在這裏,他媽在超市發打工,他每天就撿撿瓶子,看着小妹。”
夏燈清理好地面,把工具還給門衛,道謝,繼續前往書法工作室。
那個撞她的男孩跟譚一一、蔓歡差不多大,卻沒他們一半講禮貌。當然不如他們,他又沒有那樣優渥的條件學禮儀、知識,被教道理。
她上完課正好到譚一一的放學時間,接他去靶場打了會兒槍,又去馬會騎了馬,她認養的那匹。
放松了心情,夏燈又帶他去吃了重慶火鍋。
譚一一吃完第一口毛肚,跟夏燈說:“姐,我哥配不上你,你要不考慮一下我?”
夏燈端着水杯,淡笑道:“前一句說得對。”
“你那匹馬真的太帥了!我要是還想騎能去找你嗎?!”
“那是你哥以前給我買的,你要想騎也磨他給你買一匹。”
譚一一憤恨道:“你還說我說得對!分明就是早跟他暗度陳倉了!”
夏燈看着臉上的紗布包,說:“把你那碟給我。”
“幹嗎?”
“我看見你舀了辣椒,被香油蒜末蓋住了。”
“……”
譚一一可會對夏燈撒嬌:“他們那點小勁根本打不出內傷,擦破點皮不至于辣椒也不讓吃了吧?漂亮夏姐姐。而且重慶火鍋欸,在重慶火鍋要清湯鍋底那不如去吃內蒙的,直接水煮。”
“你上藥時我就在旁邊,什麽程度傷我不知道?讓你能聞不能吃,下次打架之前過過腦子,沒十足把握就忍忍。”
譚一一蔫頭耷腦地把油碟交出去,男性的尊嚴驅使他嘴硬:“但他們真的沒把我打成什麽樣。”
夏燈不看他滿身紗布包,點頭笑道:“是。”
譚一一好勝心升起來了:“我明天就去找跆拳道報名,不練的可以一打十絕不出山!”
夏燈把項鏈盒放到他面前,未發一言。
譚一一本來也沒胃口,索性不裝了,放下筷子,盯了那盒子半天,擡頭問夏燈:“為什麽?”
夏燈平靜地夾一塊筍尖,眼神向下,顧自吃着,仍然一句話不說。
譚一一直接用手把盒子掃進垃圾桶,看起來無事發生:“我也不是那麽舔的人,她在辦公室的話我已經聽得很清楚了,以後不會再去打擾她。”
夏燈把筍尖嚼完,咽掉,說:“你說她跟養父母生活。”
“嗯,她養父是美國人,養母是中國人,在她十歲左右收養的她。”譚一一說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蔓歡是何女士跟別人親生的這點,他會為蔓歡保密一輩子。
“你願不願學習,家族都能給你重新規劃适合你的道路,她可能只有這一條路才有機會換一個人生。”
譚一一沒想過這一點。
夏燈說:“你跟她在一起,對你能有什麽影響?最多成為個談資,說她是你譚少爺一段風流韻事。她要是個識時務的,那能想到用你名號為她自己謀取利益,從你這兒多撈點錢。但你覺得她是那樣的人嗎?”
譚一一低下頭。
夏燈點到為止:“吃飯吧。等下送你回去。”
吃完飯快到車前,譚一一突然說他東西忘拿,夏燈先一步上車,等他回來也沒拆穿他是去撿那副舌釘,平靜地發動了車。
譚一一怕被問,欲蓋彌彰地先開啓新話題:“姐姐你有跆拳道、格鬥那方面的人脈嗎?”
夏燈開着車說:“打架這種事你可以請教你哥,他以前就是我們學區打架最厲害的小痞子,我最讨厭。”
譚一一後知後覺地想起夏燈說那匹馬時就用了“以前”這詞,驚訝道:“你們!以前就認識?”
“他是我前任。”
“初戀?”
“初戀。”
“我靠我靠我靠!”譚一一激動地連罵幾聲,扭頭問:“姐姐,我可以罵街吧?”
“随你。”
“我靠我靠我靠!憑什麽!你當初眼光就有這麽差嗎?”
“确實不太好。”
“真羨慕我哥,年紀輕輕就得到一生摯愛。”譚一一情緒變換快,偏頭靠在車窗,“我說他怎麽那麽不害臊,我剛見你時問他你是誰,他上來就說我嫂子。”
夏燈眉眼柔和。
她可以想象到那人多着急。
譚一一猛地扭頭:“诶?那是不是說,他學航天,他做私營,他弄什麽“Sumardagurinn Fyrsti”、空間站、AI等航天、科技板塊都是為你!”
夏燈聽出來了,游風還有事瞞她:“怎麽說?”
譚一一給她數:“我媽說他是為了潛水艇號才做了他最不願做的“矽谷舌戰群資本”的事,他就是吃了AI剛走向大衆時的紅利,迅速積累財富,然後成立H2O航天公司。他以前教過我,想贏得一個女孩子的芳心,就要帶她去看她沒見過的風景。我問他比如呢,他說有些女孩生來什麽都有,什麽都見過,那就帶她去太空。”
除了潛水艇號,除了教給譚一一的話,剩下的是全世界都知道的游風勢起的版本。
夏燈以為她會迅速整理情緒,平靜地問出下一句,但還是被一個吞咽空氣的動作止住話語。
真的有男人愛一個女人會讓她滲透進他生活的各個角落卻沉默不語。
譚一一猝不及防地拍腿道:“我靠,我說為什麽叫‘Sumardagurinn Fyrsti’,肯定跟你名有關系!有夏嘛!”
他迅速搜索大腦,很快又想到:“所以潛水艇,也跟你有關吧?還有H2O?”
“潛水艇有點。”夏燈問:“H2O什麽意思?”
“哦,這個可能跟你無關。”譚一一說:“水的化學式不是HO嗎,外界猜測H2O就是天上的水,也就是雨。是不是搞笑,哪有這麽解釋的?”
夏燈心中一頓。
譚一一說:“他們這麽猜倒也不是沒原因,我媽說我哥有艘寶貝船叫‘呼喚雨’,當時卡戎島不讓泊了,他那艘船因為設備老化又不讓人動,無法遠航,只能用艦海運到新港口停泊。”
夏燈指甲不自覺陷進方向盤皮套。
譚一一說:“他自己倒沒說過,是我覺得猜測不靠譜,便問了沈佑哥,沈佑哥說沒那麽複雜,就是水,只不過HO被注冊了,所以被迫更改。”
說到這裏,譚一一問夏燈:“所以姐姐,水也是你們倆的暗號嗎?”
夏燈聽不到了。
她在想水。
是水裏的燈嗎?
他真幼稚,自己叫風,給公司取名叫水。
他是想要做世上最大的那片海嗎?
可不管是不是,她都是他的燈了。
譚一一還沒說完,似乎只有不停地講別人的事,他才能暫時忘掉被蔓歡關在心門外的難過。
他問夏燈:“姐姐這幾天能一直接我嗎?”
“後天不行了。”
“為什麽。”
“我得去看看我的船。”
譚一一秒懂,又驚道:“‘呼喚雨’那船是你的!”
不準确,夏燈說:“我送給他的。”
送給她唯一的船長,唯一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