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牛皮糖”(捉蟲)
高塔像巨人一樣,俯視着他們,對怪異的行為緘默。
這群人開始放開彼此的手,肢體如同風中的柳葉,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甩舞。
整個畫面看上去像是一場荒誕而又瘋狂的祭祀。
他們說的不是異語,餘赦聽不懂他們究竟在高呼什麽,于是向系統詢問。
[主人我不知道。]
[也許是哪種自創的語言。]
[畢竟我一直都待在地下城中以及主人的世界。]
[恐懼之國對我而言,已經十分陌生。]
要你何用……
正在這時,餘赦的身後傳來咔嚓一聲。
是腳踩在碎木頭上的聲音。
與此同時,那些舞蹈的人們同時停下了動作。
他們像被絲線牽着的木偶,一起轉過身,腦袋不約而同地看向餘赦身後。
餘赦在那個聲音響起的瞬間,已經躲進了巷子中的一個木箱中。
然而箱子已經有人了。
剛才在他身後發出響動的冒失鬼縮在裏面,戰戰兢兢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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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赦原本想進到箱子裏後就回地下城,但是箱子裏多了個人,他就沒辦法正大光明地憑空消失。
“噓!”那人對他做了一個手勢。
然而這道“噓”聲反而引起了那些奇怪的人注意。
餘赦:“……”
除了系統以外,這人應該是最欠扁的了。
緊接着,木頭箱外響起了一片腳步聲。
剛才聚集在高塔面前的人全部都走了過來。
他們圍着箱子站成了一個半圓,身體前傾,脖子伸長,身體像用橡膠制成的,比例詭異。
他們正努力地往箱子裏看,彎着腰,像一把把倒插在地上的鐮刀。
和餘赦一個箱子的難兄難弟已經吓得渾身哆嗦。
若不是餘赦進來的時候,順手帶上了頂蓋,他們現在已經暴露在這群人眼中。
相比之下,餘赦淡定得像要立地成佛。
他通過木板間的縫隙往外看。
那些人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像只為了滿足好奇心似的圍觀群衆。
可是沒有長相如此奇怪的群衆。
突然間,餘赦面前的木板縫隙被擋住了。
似乎有什麽東西堵住了這個洞口。
過了片刻,縫隙處終于重新迎來了昏暗的光線。
餘赦看到在箱子外有一只眼睛正與他相對。
這只眼睛是完全的黑色,剛才貼得太近,以至于他沒有辦法識別。
餘赦後移身體,捏起拳頭,等待第一個吃螃蟹的勇士将身體的某個部位伸入箱中。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吹奏樂器的聲音。
餘赦面前的那顆眼珠子頓時遠離了木箱,重新站直。
緊接着,外面的一圈人開始往吹奏樂響起的方向前進。
等這些人完全離開以後,餘赦的箱子兄弟長長籲了口氣。
“幸好沒事,咱們走吧大哥。”
“?”餘赦面無表情,“誰是你大哥。”
他原本還想再看看這些人舞到最後究竟要做什麽,結果被箱子兄弟捅了婁子。
“咱們都同生共死一回了,理所應當結拜成兄弟啊。”這人說,“桃園三結義,你聽說過沒?”
餘赦突然意識到他說的不是異語。
餘赦:“……你不是原住民。”
箱子兄弟震驚:“難道你也不是嗎?”
他的目光下移,将餘赦的羽絨服盡收眼底。
箱子兄弟讪笑一聲:“嘿,剛才太緊張了沒注意。”
餘赦:“……”
箱子兄弟絲毫沒有察覺到餘赦的冷臉,繼續說:“大哥你怎麽大晚上的在這裏啊?”
餘赦:“你覺得呢?”
箱子兄弟終于意識到自己可能做錯了什麽:“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他抓起餘赦的胳膊,往自己臉上一打:“大哥,你揍我吧。”
話音剛落,臉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拳,鼻血糊了一臉。
箱子兄弟:“……!!!”
還真打啊,怎麽不客氣客氣。
餘赦把拳頭在他身上擦幹淨,站起身跳出木箱。
箱子兄弟連忙跌跌撞撞地翻出來:“大哥你等等我。”
餘赦回過頭:“你別過來。”
箱子兄弟萬分委屈:“我保證不發出聲音了,讓我跟你走吧。我在這裏快一個月了,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每天在一個酒館裏幹髒活。”
餘赦聞言心中一動:“雪獄裏還有多少舊人類。”
箱子兄弟一愣:“舊人類,是指我們這些幸存者嗎?”
見餘赦沒有否認,他頓時變得十分哀傷。
“只有我一個了。”箱子兄弟說,“剛開始,我們有三個人。我、我女友,還有我朋友。後來朋友凍壞了,第二天我女朋友也不見了。”
餘赦:“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箱子兄弟說:“我在酒館打工的時候,慢慢學了一些這裏的語言。我的一同事跟我比劃着說了離開雪獄就會死的事。”
他用手捂住額頭:“但我實在不願意一個人留在這鬼地方,所以我開始調查離開這裏會死的原因是什麽。”
餘赦問:“和那群人有關系?”
箱子兄弟搖頭:“不,和他們沒有關系,但是和他們身上的痕跡有關。”
餘赦思索片刻,正色道:“所以你見過出去後死在外面的人?”
“正是我們酒館老板的姐姐。”箱子兄弟說,“他們家族的地位在雪獄不低,但是老板他姐一直想要離開這裏,于是在十幾天前偷偷溜走了。”
餘赦:“有人發現了她的屍體?”
箱子兄弟點頭:“發現她的是一行五人,長得比以前我們追的頂流還好看。他們在回來的路上,正好碰到已經死去的老板姐姐。”
是卡索他們。
餘赦點頭:“她的屍體上有什麽症狀?出現的黴斑?”
箱子兄弟颔首:“成片成片的黴斑,幾乎快将她的臉覆蓋。我可以肯定,在她離開雪獄之前絕對不是這個樣子。”
“離開雪獄的詛咒原來是這個,定時發作的時間應該在十天以後。”餘赦說,“回到雪獄後,這個症狀可以緩解。”
“但是,這群在高塔前舞蹈的人身上,都有這樣的黴斑。”餘赦宛如自言自語,“他們是怎麽被詛咒的?”
“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事情。”箱子兄弟說,“我發現那些身上有黴斑的人,每天晚上都會來到高塔前,進行這種古怪的行為。”
餘赦問:“既然你一直在監視他們,那麽剛才的哨子是什麽人吹的?”
箱子兄弟頓時露出尴尬的表情:“我不知道,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聽到。”
餘赦:“……”
吹哨子的人有某種辦法控制這群身上長着黴斑的人。
箱子跟蹤了這麽多次,僅僅遇到這一次。
萬中無一的機會,偏偏又被攪了局。
[主人,這個人太可恨了,你把他塞到地下城裏,永永遠遠地做奴仆吧!]
“……不至于。”
急需碎片的不是他,是邪神。
他反而希望收集碎片的時間越長越好。
至少現在他還有和邪神談判的籌碼。
等碎片收集好,邪神複蘇那天,他估計是第一個被除掉的。
想到這裏他背後升起一片雞皮疙瘩。
“大哥,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箱子兄弟愁眉苦臉地問。
“你知道那五個長得很好看的人住在哪裏嗎?”餘赦問。
“不知道。”箱子兄弟聳聳肩,“畢竟我只能聽懂簡單的話。不過他們好像和領主認識,那天把老板姐姐的屍體放在酒館後,就往高塔去了。”
餘赦摸了摸包裏的那塊金屬牌。
卡索說過,如果有需要可以用金屬牌找他們。
但是他又說過雪獄裏有叛徒。
說明雪獄原本曾是恐懼後裔的領地。
高塔的主人難道也是恐懼後裔?
如果真是這樣,卡索說的叛徒,有可能就是領主。
想到這裏,餘赦打消了貿然進高塔的想法。
“這裏的領主投靠了極寒之神,利用極寒之神的能力,讓黴斑侵蝕那些離開的人。除了豆生這種在雪獄居住還長出黴斑的情況,一切都能解釋通了。”餘赦心中想。
箱子兄弟見他要走,連忙攔住他:“大哥,你去哪帶上我呀。”
餘赦轉頭:“你讓我想起一種糖果。”
“啊,突然說這種甜言蜜語是要怎樣,大哥你好壞壞。”箱子兄弟聞言,頓時羞澀地扭了扭,“我是什麽糖呀?”
餘赦面無表情:“牛皮糖。”
他說完便從凝固住的箱子兄弟身旁離開。
一路上沒看到守衛,也沒看到和豆生一樣的人。
回到瑪珍的小洞穴後,空氣稍微溫暖了一點。
洞穴裏的爐火徹底熄滅,餘赦拿出一盒香薰蠟燭點燃,轉過頭時突然發現瑪珍睡在床上,面朝他睜着眼睛。
“先生,你去哪裏了?”瑪珍問。
“和豆生在外面逛了逛。”餘赦回答。
“豆生呢?”瑪珍的語氣有些古怪。
“跟着哨子的聲音走了。”餘赦說。
“什麽!”瑪珍從床上彈起來,戴上帽子準備往外跑,餘赦一把抓住了他。
“小弟弟,豆生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又知道多少?”餘赦問。
瑪珍面色慘白:“沒時間解釋了,如果不把豆生帶回來,他就會……就會進入高塔……”
餘赦眯了眯眼:“你進過高塔?”
瑪珍嘴唇緊閉,眼底透露着不安的情緒。
“還是說──”餘赦問,“你來自高塔。”
瑪珍聞言,像是觸動了某個機關,身體到關節開始抖動,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壞掉的水龍頭。
“我不──屬于──那裏──”
“我不想──回答──那裏──”
[主人!小女男孩的數值産生了巨大的上升!!]
[已經達到黴斑的數值!!]
[但他是整體都達到了這個數值!!]
系統的話音剛落,瑪珍澄澈的眼睛被混沌覆蓋。
他突然張大嘴,喉嚨裏發出尖細的叫聲。
和餘赦最初聽見的稚嫩聲音不同。這一次他就像一只燒開的水壺,一聲比一聲高昂。
餘赦才點亮的香薰瞬間熄滅。
“……”
好好睡個覺怎麽這麽難。
餘赦擡手拳頭,試圖找個機會“挑撥離間”。
但是瑪珍是個剛才還能與他正常交流的小孩。
不能打小孩。
餘赦嘆了口氣,從地下城中取出源石白劍。
瑪珍在見到白劍的瞬間,更加瘋狂了。
她像一只跳躍的蜘蛛,四肢着地以驚人的力量跳到餘赦面前,對白劍發出如同蛇一般的嘶嘶聲。
白劍在黑色的洞穴中散發着溫潤的光澤,将餘赦和瑪珍的臉龐照亮。
“對不起了。”
餘赦說了一句,只見白劍突然黑氣缭繞,瑪珍前進的身體被擋在一層看不見的隔膜上。
他開始變得慌亂,但是并不像蛇首人蛛那樣迅速地就有臣服于白劍的威力。
瑪珍還有餘力逃出這個山洞。
她跳出去,舍棄了風雪中安定的陋室,舍棄了珍藏在洞穴深處的大半盒速熱飯。
[主人,他的數值接近神級,所以源石白劍在他面前沒有發揮作用。]
[要追上去嗎?]
“不用了,既然白劍沒有效果,就算我用‘挑撥離間’打他,也沒用的。”餘赦搖搖頭,“他來自高塔,對我來說是個危險,即使要找,也要等到他恢複正常後。”
餘赦看着瑪珍留在雪地中的腳印說:“他裝成女孩子,是在躲着高塔的人。”
不知為何,他腦海中突然想到SVSDD。
高塔中,一個面容蒼白的男人從窗戶前離開。
他經過頭頂那片鏡子,徑直離開房間。
下至高塔第三層,他進入了一扇覆蓋着淡淡光暈的門。
打開這扇門的瞬間,被魔法遮蓋住的哀鳴聲頓時傳了出來。
房間裏,全是長滿黴斑的人。
絕大多數被鐵鏈靠住手腳挂在牆上。
另外還有一批人,和這些哀嚎的人比起,安靜得宛如已經死亡。
豆生也在其中,正赤腳站在地上,迷茫地看向門口的男人。
男人用白紙般的指尖敲了敲門,外面頓時傳來鐵靴踏在地上的腳步聲。
幾個守衛走過來,望向滿是黴斑者的房間時,眼底不經流露出膽怯。
“把新帶來的人全部綁好。”男人說。
“是,領主!”守衛們整齊地回答。
只是将這些人用鐵鏈拴起來的時候,他們心髒不禁發寒。
他們的領主,是一個絕對冷血的人。
如果他們之中有人患上了黴斑症,一定也會被這樣對待。
一時間守衛們升起了兔死狐悲的想法。
那些新來的黴斑者們被領主用奇怪的方法控制住了意識。
他們沒有自己的思考,只能依靠領主的指揮。
直到有一天,在這間如同地獄般的房間中突然覺醒。
他們将重新擁有情感、意識、觸覺,以及痛苦。
然而那一天,并不是結束,而是一切苦難的開端。
在守衛安頓新來者的時候,領主踱步到最靠近窗戶的牆邊。
那裏吊着一個身體幾乎被黴斑完全覆蓋的女性。
她身上穿着一條由魔怪皮制成的長裙,裙邊精致不是普通原住民能擁有的,胸前還佩戴着黃色的寶石。
然而這件衣服已經髒透了。
領主伸手擡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張被蠕動黴斑毀去美貌的臉。
“尤夏,我親愛的妻子,我似乎找到我們的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