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現在有我在,我會幫你
瑪珍看上去更加疲倦了。
他身上的衣服有一團深紅色的血跡,已經幹掉了。
看樣子應該是昨天晚上受的傷。
餘赦不知道他昨天跑出去以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是毫無疑問的是,現在那些黴斑症患者會襲擊卡索的居所,都和瑪珍離不開關系。
餘赦突然意識到,他在無輪馬車上時看到的那個貼在山壁上的影子,就是瑪珍的。
對方從那個時候就已經潛伏在山壁上。
等到他們進入長廊後,那些黴斑症患者又出現了。
一切看似塵埃落定時,餘赦被他出其不意地帶走。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行動。
那些黴斑症患者也許都被面前這個最完美的融合者控制了。
“瑪珍,你為什麽帶我來這個地方。”餘赦不想刺激他,放緩聲音問道。
“豆生不見了。”瑪珍靠近餘赦,“你能幫我找找他嗎?”
他的樣子十分詭異,和其他黴斑症患者不一樣,他身上的黴斑是規律的,整齊的,像一件衣服一樣,從後頸處向前包裹着他。
“你可以換一種方式找我,為什麽讓那些人去攻擊其他人?”餘赦說。
“我不知道。”瑪珍低下頭,看着自己因為開裂而露出腳尖的靴子,“我只想見到你,你能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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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赦發現他的神色依然有些不對勁,整個人似乎是在一種迷茫的狀态中。
和昨天晚上他即将爆發前的模樣一樣,像一顆随時會爆炸的炸彈。
“好,我幫你。”餘赦放輕聲音問,“你想我做什麽?”
“找到他。”瑪珍說。
“你知道他在哪裏嗎?”餘赦問。
“他在高塔。”瑪珍回答。
“他為什麽會在那裏。”餘赦問,“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我,這可以幫助我帶他回來。”
“高塔裏究竟有什麽?”餘赦一字一句地問。
瑪珍擡起頭,眼神失焦地看着前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想回到那裏,我不想再回到哪裏......”
随着他痛苦的低吟,臉上那些黴斑像浸泡了水的海綿,不斷擴張自己的地盤。
“好,我不問你這個問題了。”餘赦忽視了對方因為失控,突然暴漲的黑色黴菌,伸手摸摸他的頭。
“為什麽想到找我。”餘赦問。
“因為你救了我們,你還給我好吃的,你是個好人。媽媽以前說,要我長大後也做一個好人——我媽媽呢——我怎麽想不起來了——”瑪珍抱住自己的腦袋,一下子蹲在地上。
他的身體表面頓時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黴斑,像一個能夠遮風擋雨的殼子,将他整個人罩在其中。
纏在餘赦的黑線也在此時收得更緊,餘赦差點沒有辦法吸氣。
他環顧四周,這裏位于雪獄的一座山谷中,到處都是能讓人看花眼的寒冰。
陽光在寒冰間折射時,産生的反射光會使得整個山谷變成光污染的重地,導致視野受阻。
如果庭慕要找他,需要倚靠氣味。
但是不知道瑪珍用了什麽辦法,竟然甩開了庭慕。
對方直到現在都沒有追上來。
正在這時,系統提醒道。
[主人,他的數值突然開始波動,并且在逐漸暴漲。]
[您如果不阻止他,可能會被爆炸波及。]
“爆炸?”餘赦疑惑。
[他的身體太過弱小,無法承受突然暴漲的力量,所以最終會爆體而亡。]
[您如果在他爆炸的瞬間進入地下城中,可以躲過傷害。]
還真是一顆定時炸彈。
如果他不及時阻止瑪珍,對方可能就會死于這裏。
餘赦不清楚這個孩子究竟經歷了什麽,但是他無法忽略瑪珍從骨頭中透出的哀傷。
是什麽讓一個小孩變成這樣。
馬齊魯,珍妮。
餘赦回想起卡索說過的這兩個名字。
“瑪珍,你為什麽急着救豆生,他是你的兄弟嗎?”餘赦試探着問。
“他是,他是我的弟弟。”瑪珍的語氣中有一絲不确定,“我們相依為命,還有我媽媽,還有......還有誰......”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黴斑變薄了一些。
“還有你的妹妹。”餘赦說,“你的妹妹珍妮。”
瑪珍一愣,身上的黴斑似乎也因為震驚停止了蠕動。
他一字一句地問:“我的妹妹,珍妮?”
“瑪珍,你不叫瑪珍,你的名字叫馬齊魯。”餘赦說,“你是從高塔中逃出來的,豆生是你的朋友,但他并不是你的家人。”
“我不是瑪珍......我是馬齊魯......”他臉上的黴斑異常地騷動起來,它們似乎都覺醒了自我意識。
“你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嗎?”餘赦問。
“我是馬齊魯?珍妮,媽媽......”瑪珍喃喃自語,“可是為什麽我不記得了,我的媽媽在哪裏......”
“你家人的行蹤,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餘赦說,“你似乎抛棄了一段不願意回想起的記憶。”
“我不記得了......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他猛地搖頭。
“只有你才能夠想起來。”餘赦說,“馬齊魯,任何人都不知道你的記憶,你只有靠自己。”
“如果你還想救豆生,就控制自己,慢慢想起來。”餘赦繼續說,“過去的痛苦已經是過去式。”
“我沒有那些記憶——”馬齊魯将自己的臉埋在厚厚的黴斑中,讓它們成為能夠替他遮擋一切的屏障,“我不知道——救救我——別讓我一個人在這裏——”
他身上的黴斑開始變形,逐漸變成了極具攻擊性的鐮刀狀尖刺,一個不落地對準了餘赦。
餘赦反而靠近他,蹲下身朝他伸出手:“你不是一個人了,你現在有我在,我會幫你。”
馬齊魯身體一怔,緩緩擡起頭來。
他身上的黴斑慢慢減少,纏着餘赦腰間的黑線逐漸松開。
他将手從自己築起的厚殼中探出去,将他冰涼的手放在餘赦的手心中。
瞬間就被握緊了。
沒有火爐的炙熱,但是很溫暖。
他曾經也擁有這種溫暖。
即使大家都認為這是一座冰雪圍繞的監獄,但是在這種溫暖中,這裏卻是他不想離去的家。
眼淚逐漸從眼底溢出,伴随着堅硬外殼的破碎,一個普通的七八歲孩子重現人間。
餘赦将他小小的身軀抱住,摸摸他的腦袋。
“叔叔,我做了什麽?”馬齊魯擡起頭,淚眼朦胧地看着餘赦。
“你沒做什麽,你只是想見我。”餘赦松了口氣,繼續哄着小孩。
“叔叔,我是領主的孩子。”馬齊魯擡手擦了一把眼淚說,“我不敢讓父親發現,所以一直僞裝成女孩躲在雪獄的邊緣。”
餘赦已經猜到馬齊魯要躲的人是領主,但是他想不通馬齊魯為什麽要這麽做。
卡索說過,領主現在是孤家寡人。
他的兒子、女兒、妻子已經死了。
餘赦原本也不想相信瑪珍就是馬齊魯,但是一切都太巧合了。
他害怕高塔,對那裏有着應激反應。
他扮成女孩,在離高塔最遠的地方生活。
他的名字,是兄妹倆拆字的組合。
豆生身上的黴菌害怕他,并且他擁有随時會失控的力量,還能控制其他黴斑症患者。
這一切注定他并不平凡。
既然領主對外宣稱馬齊魯已經死了,馬齊魯卻還活着。
那麽馬齊魯的母親、妹妹,以及領主的叔叔叔母是否也還活着。
想到這裏,餘赦問道:“馬齊魯,你的媽媽和妹妹是不是還在高塔裏?”
馬齊魯露出難過的表情:“珍妮在我四歲的時候已經死了,我媽媽.......”
馬齊魯頓了頓,他眼底有夾雜着恐懼的怒火在燃燒:“我媽媽還在高塔,我相信她還活!但是她肯定被那個人折磨了,因為她想讓我逃走,所以騙了那個人。”
“他一定會懲罰媽媽。”馬齊魯嗚咽一聲,“就像他懲罰我一樣。”
餘赦不知說什麽,只能沉默地拍拍他的肩膀:“那個人究竟對你做了什麽?”
“妹妹死後,他開始變得很奇怪,不再像以前那樣疼愛我,也再也不和我們一起用餐,總是一個人關在高塔最上面一層的房間裏。”馬齊魯露出痛苦的神色,“有一天他突然把我帶到高塔的第三層,進了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房間。”
“他強行讓我喝下了一種黑色的腥臭的液體東西。”馬齊魯恐懼地說,“并且将一塊破碎的石板放在我的面前。”
餘赦眼皮一跳,聽得更加專注。
“我不知道那塊石板是什麽,但是每次靠近的時候,我的身體都好痛好痛。”他說,“後來我身上逐漸出現了黑色的黴斑,和妹妹身體上一樣的黴斑。”
莫非領主給這孩子喝下的是會感染黴斑症的黴菌?
餘赦心中暗想。
虎毒不食子,餘赦想不出領主這樣做的理由。
就算小女兒的死去讓他痛苦,但是馬齊魯同樣是他的孩子,他這樣做和讓自己在經歷一次痛苦有什麽區別。
餘赦突然想到用活人做實驗的SVSDD。
那些人轉化成魔怪的過程都是在核心碎片的旁邊進行的。
有沒有可能,領主實際上在利用馬齊魯,把孩子當做自己的實驗品。
但是他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麽。
開發人形戰争機器?
但是雪獄這個地方,甚至沒有辦法離開,他開發戰争機器的理由是什麽?
正在這時,他們突然聽見一聲虎嘯在山谷中響起。
積雪被震得層層落下,灑在他和馬齊魯的頭上。
只見一頭銀白色的兇獸立于一座峰頂,正居高臨下地環顧着山谷。
當它和餘赦的目光對上時,利爪嵌入冰層,掀起晶瑩的冰花,蹲身發力,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且矯健的弧線。
它踩着谷中的山壁來回跳了幾次,終于落在餘赦面前。
庭慕正準備恐吓餘赦懷裏的馬齊魯,馬齊魯已經先發制人,将頭埋在了餘赦的懷裏。
“叔叔,這是魔怪嗎,我害怕。”馬齊魯怯生生地說。
“庭慕別鬧。”餘赦連忙喝止庭慕,他可不想讓馬齊魯再被刺激一次。
庭慕聞言,一會兒朝他龇牙咧嘴,一會兒壓低嗓子低低咆哮着,還到處亂竄左右橫跳,以示自己地位受到威脅後的不滿。
餘赦見它怒火中燒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
他一手摟着馬齊魯,另一只手朝庭慕招了招。
庭慕不願意靠近他,遠遠地站着。
它廢了這麽大力氣,找了餘赦這麽久,結果餘赦竟然抱着那個小螞蟻,還罵它!!
它生氣了!
不管多少晶核和恐懼之精都休想換回它的憐惜。
這個愚蠢的人類,在無盡的後悔中哭泣吧!
餘赦見庭慕高傲地不肯挪步,低聲讓馬齊魯自己待一會兒。
他放開馬齊魯後,主動朝庭慕走去。
兇獸見他靠近一步,便往旁邊移動一分,不斷維持着一人一獸之間的距離。
餘赦察覺這次它吞食恐懼之精後,又變得聰明了一些,似乎更通人性了。
庭慕一直倒退,直到身體靠在山壁上,沒有辦法後退為止。
餘赦走到它面前,想伸手去摸它的下巴,結果被無情甩開。
他嘆了口氣,只好彎下腰,用胳膊圈住庭慕的脖子。
庭慕被餘赦結結實實地圈住後,想要掙脫開,結果把餘赦帶得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餘赦躺在雪裏,擡眼看着它:“剛才是我不對,我不該說你,謝謝你來找我,庭慕。”
庭慕拿眼睛瞥他,然後高傲地擡起頭,用鼻孔對着他。
餘赦伸手去夠它,摸到庭慕身上因為雪花融化後被浸潤得冰冰軟軟的銀白色毛發。
他的手像一把羽毛一樣,輕輕在兇獸身體上刮過。
庭慕終于不再裝作無視,低頭朝餘赦龇了龇牙。
直到餘赦笑着說今晚再補兩個小時的馬殺雞,它終于暫時決定原諒餘赦,垂下高貴的脖子,在餘赦的臉上舔了一口。
至于能不能徹底原諒,還要看餘赦今晚的表現。
餘赦抱住它的脖子站起來,順勢給它順了順黏在一起的毛。
他發現庭慕正一臉得意地看着不遠處怯生生的馬齊魯,似乎在炫耀自己重新回到頂點的地位。
回去的時候,它甚至心情好到願意讓馬齊魯坐到自己的身上。
餘赦原本想要回到卡索在崖壁上的居所,但是馬齊魯害怕出現在太多人的面前,餘赦只有讓庭慕帶着他們,沿着雪獄的邊緣來到馬齊魯和豆生的家裏。
餘赦為了讓馬齊魯保持好的狀态,甚至拿出一個小型發電機,用來給一只烤火爐發電。
馬齊魯新奇地坐在烤火爐面前,原本蒼白的臉蛋在橘黃色的燈光下紅潤起來。
他面前被餘赦支起一張小桌子,上面擺着香噴噴的烤鴨,有奶香味芝士的披薩,一碗麻辣面條,一瓶珍珠奶茶。
這些不成套的食物是馬齊魯從來沒有吃到過的美味。
他眼中閃爍着星星,崇拜地看着坐在一旁撸貓的餘赦,只覺得餘赦是他這一生見過的最厲害的人。
“叔叔,這些東西都是雪獄外的嗎?”馬齊魯問。
餘赦點點頭,但他沒有告訴馬齊魯,這些東西不止是雪獄沒有,包括雪獄外也沒有,這是來自于已經覆滅的城市的遺物。
“我長大後,也要像叔叔那樣去雪獄外!”馬齊魯興奮地說,“到時候,我就可以帶回好多東西給豆生和媽媽了。”
吃飽喝足且渾身暖洋洋的馬齊魯逐漸被倦意侵襲。
餘赦将他抱起來,放在被子裏。
這床被子是餘赦在商場裏拿走的,表面是珊瑚絨,觸碰到身上時暖融融的不會顯冰。
裏面則填充着鵝毛,只要在裏面睡一會兒,就如同置身在舒服的棉花田中。
馬齊魯無意識地用臉蹭了蹭被子,抱住其中一個角,睡得很安穩。
餘赦将烤火爐放到他旁邊,見他徹底睡着了,這才站起身推開洞口的木板。
庭慕跟上去,一人一獸離開岩穴回到了雪地中。
他騎在庭慕身上,仿佛在山間飛馳般,很快就攀爬上了卡索居所前的平臺。
很快石門開了,卡索匆忙迎出來:“近侍大人,你沒事就好!”
他朝夜刃招招手,讓她去把其他派出去找餘赦的族人召回。
“近侍大人,我為您準備了房間,您趕緊休息吧。”卡索說着要把餘赦往長廊裏帶。
“不用了卡索,我答應了那個孩子。”餘赦大概說了馬齊魯的事情,“如果他醒來看見我不在,會害怕的。”
正在這時,一道人影從長廊盡頭跑過來。
牧野陽陽氣喘籲籲地說:“大哥,我聽說你回來了。我原本想去找你,但是他們都不願意帶我下山,急死我了。”
餘赦對他說:“你暫時在這裏住着,這兩天雪獄會有大事發生。”
牧野陽陽頓時有些緊張:“什麽事啊,要我幫忙嗎?”
餘赦沉默片刻:“不用了。”
牧野陽陽臉一紅,意識到自己估計幫忙也是幫倒忙,于是便不再說了。
餘赦又對卡索說:“我打算明天就去高塔,如果可以,把你的賜予物也帶上。”
卡索點頭:“一切聽近侍大人您的安排。”
餘赦又交代了幾句,讓庭慕帶他回到馬齊魯的小窩。
還沒走近,餘赦就發現岩洞前面的雪地上多了許多腳印。
他臉色一沉,從庭慕身上跳下去。
阻擋寒風的木板被人掀翻在地上,岩洞中漆黑一片,寒氣徹骨。
他的發電機被踢翻在地上,烤爐也倒着被動斷電。
柔弱的被子碎成了無數片,散落在岩洞中。
床上那個熟睡的孩子不見了,只留下一片冰涼。
庭慕突然發出一聲嗚咽,餘赦順勢看去,只見庭慕的腳下踩着一支長矛。
這是雪獄守衛佩戴的武器。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六點之前随時會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