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寒流卻突然來襲,B市的氣溫急降。太陽隐在厚實的雲層中,正午的天空陰霾密布,就連空氣都充滿寒冽的味道。
喬雅關緊車門,縮了縮脖子,和辰坤一起走進彼岸西餐廳。黎若琳坐在靠窗的卡位上,妝容精致,姿态高傲,正心不在焉的擺弄手機。
看到兩人進門,她擡起豔麗的面頰,嘴角帶笑,“啧啧,你把我表哥搬來當救星呀?”她對喬雅的來意心知肚明。
喬雅不理會她的揶揄,尴尬的笑了笑,在她對面落座。辰坤半開玩笑道:“你嘴巴別老是那麽犀利,小心以後沒人敢娶你。”
若琳把菜單推到兩人面前,意味深長的輕嘆,“哎,我當然沒小雅的運氣好,一嫁就嫁了位金龜婿……”
痛腳被踩,辰坤的臉色倏地黯然。喬雅趕忙岔開話題,言歸正傳:“你為什麽不和喬氏續約?”
“我想要的,喬氏給不了。”黎若琳眨動美眸,捋了捋大波浪卷發,輕描淡寫道,“人往高處走,我自然要另謀生路了。”表哥在場,她的傲慢終歸有所收斂,意思點到即止,沒有惡言相向。
喬雅沉默,她在怪罪自己搶走《陌上繁花》的主演呢。在喬雅出道前,黎若琳是喬氏衆星捧月一般善待的藝人,就連喬董都給足她面子。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寄人籬下的她即使能耐再大,亦不可能與喬家的千金争寵。
“你找到新方小說家了?”辰坤切下一小塊牛扒,放進喬雅盤中,替她問道。
黎若琳嫣然一笑,“有幾家經紀公司有意簽我,我正在談呢。”憑她的身價,另覓新主易如反掌。
事無定局,他的神情放松稍許,出言游說表妹,“小雅她爸待你不薄,就算你換了新方小說家,也要經過一段磨合期,未必有在喬氏好。”
若琳堅決的搖搖頭。她的美顏流轉玩味,忍不住腹诽:表哥真是個癡情種,當不成喬家的女婿,還處處維護喬家。
見她不為所動,喬雅适時補充道,“我可以不演《陌上繁花》的女主,其實你比我适合。”清淡的口吻,她的主意已定。
一絲妒意閃過黎若琳的翦水秋瞳,憑什麽她處心積慮都争取不到的角色,喬雅可以如此淡然的輕言放棄!她的視線移向窗外,斜睨裹緊大衣匆匆而過的路人,口氣轉冷,“謝謝你的好意,但我還不至于需要你來施舍。”
喬雅正欲開口辯駁,辰坤向她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打住話題。表妹嬌縱的性格,他很清楚,恐怕他們今天要無功而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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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餐廳,喬雅的心情低落,悶聲說:“辰坤,謝謝你。”黎若琳的消息一見報,他立刻找到喬雅,出動提出陪她一起勸說表妹回心轉意。
“你跟我不用客氣。”他的濃眉一挑,“你去哪裏?我送你。”
“陪我走走吧。”
“好。”他瞥了一眼喬雅頹喪的側臉,爽快答應。
兩人在路邊的臺式飲書店打包了兩杯珍珠奶茶,并肩走向友誼路的街心花園。光禿禿的參天古樹和幹裂的碎石路面,平添末冬的蕭索。寒風刺骨吹不散窒悶,坐在石凳上的喬雅雙手捧着熱乎乎的紙杯,沮喪道:“我真不該聽易澤的話,如果我不接新片,就不會惹惱若琳……”
辰坤未坐,從西褲口袋裏掏出煙盒和打火機。金屬質感的火機外殼被磨的锃亮,脫落的顏色看起來有些陳舊。這只打火機正是四年前,喬雅送給他的二十四歲生日禮物,他一直沒舍得換掉。
當年,她還是電影學院的新生,他是倪氏的法律顧問,若琳則憑借成功傍上非凡演藝的老板歐陽凡而聲名大噪……此去經年,物是人非。
辰坤點燃一支煙,煙霧缭繞,模糊炯炯有神的雙瞳。猶豫一瞬,他的目光落在喬雅身上,旁敲側擊說:“易澤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假若換作半個月前,喬雅定然對他的言辭嗤之以鼻,但此刻她仰起頭,眼中盛滿探尋,“怎麽說?”
他深吸一口煙蒂,立體感十足的五官浮現郁色,“我聽倪瑞說,倪氏打算籌建自己的經紀公司……”
喬雅心頭咯噔一沉,她從未聽易澤提及此事,“消息可靠嗎?你的意思是倪氏準備挖角?黎若琳的新方小說家是倪氏?”連珠炮似的追問脫口而出。
“我不确定。”他踩滅猩紅的煙頭,俊臉的凝重漸退,故作輕松道,“也許不是真的,倪瑞當時随口一說罷了。我問過倪董這事兒,他不知情。”
喬雅不暗倪氏內部的權力鬥争,水眸泛起的疑慮越來越深。她掀開杯蓋,輕抿一口熱奶茶,驅趕寒意。她舔了舔嘴唇沾的奶泡,“幫我一個忙。”
辰坤在她身旁坐下,極快地接話:“剛才的情況你看到了,我沒辦法說服我表妹,她的心思太多……”并非不願幫她,他委實愛莫能助。
“與她無關。”喬雅朗聲打斷他,一字一頓說,“幫我查查易澤這個人。”
熱騰騰的奶茶氤氲杯沿,飄散團團白色的蒸汽,襯的喬雅凍紅的臉蛋極美。她的雙目霧氣蒙蒙,徜徉的不再是對婚姻的篤定,而是——深不見底的迷惘。
辰坤了然,“好的,我會幫你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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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喬雅沒精打采的回到水榭雲天。易澤比她早一步進門,他脫掉西裝,松開領帶,随意道,“我買了外賣。”
“我吃過了。”她瞥了一眼餐桌上的兩盒便當,沒胃口。
易澤走進廚房,将烘焙好的咖啡豆放入咖啡機,“你的檔期定下來嗎?我春節前可以抽出時間,我們去加拿大?”
正在玄關處挂大衣的喬雅興致缺缺,搪塞說:“最近喬氏有麻煩,不然你自己去吧。”
她的心思瞞不過易澤,他端着馬克杯走上前,“你不用為喬氏的事兒心煩,損失一位藝人,喬氏垮不了。”
他的清淡令喬雅覺得別扭,她悠悠問道:“既然你那麽自信,不如你跟我爸一塊打理喬氏?”
與之前的試探不同,這次她是認真的,而且也是喬茂生的意思。雖然喬父對易澤的好感不多,但通過這陣子打交道,他對女婿的能力倒是非常認可,于是一改往日擠兌的态度。與其易澤為倪世海那只老狐貍效力,不如收歸己用。
易澤坐在沙發裏,喝着咖啡,淡聲拒絕:“我去喬氏對你無益,我留在倪氏才能幫你。”是句實話,只不過他的語氣略帶敷衍,隐去其他的原因。
他果真是為自己嗎?喬雅不置可否的讪笑。她忽然奪過易澤手中的馬克杯,板起瓜子臉命令:“晚上七點以後你不許喝咖啡。”
言畢,“嘩啦”一聲,她将大半杯黑乎乎的液體倒進洗手池。喬雅轉身從冰箱拿出一包牛奶,緩緩倒入馬克杯,放進微波爐加熱。
“你喝這個。”她把溫熱的牛奶遞到易澤面前。
易澤淺笑,接過馬克杯,放到茶幾上。他輕輕一拽,将喬雅拉到大腿上,薄唇摩挲她的臉頰,“當女人開始以強硬的方式關心一個男人時,代表她愛上了……”
喬雅微怔。難道她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刻愛上他?霎那失神,她沒有推開易澤的身體,半啓櫻唇,回應他的吻……
她被易澤壓進寬大的沙發,身上的軀體結實、滾燙,她絲毫動彈不得。易澤修長的手指一勾,她的前襟大敞,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他隔着蕾絲內衣輕輕啃咬喬雅的胸,柔軟與飽滿的口感滿溢唇齒……他的眸色幽深如黑潭,身下的堅.硬抵上她的小腹,若即若離的磨蹭……
“唔唔……”喬雅全身酥.麻不已,發出不可抗拒的呻.吟,她一臉迷亂的呢喃,“這是愛嗎?”
“是。”低沉而喑啞的嗓音。
也許,愛漸深,只能以“身體力行”的方式表達……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易澤的真實身份會浮出水面哦(*_*)
☆、猜心——灌上父姓
一連幾天,喬雅為《陌上繁花》的試裝和定妝忙得不可開交。作為新生代演員,她的演藝之路極其順暢,從憑借《千金》嶄露頭角,到一鼓作氣拿下新片主演,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如果不出意外,待新片殺青,她将成功跻身一線影星的行列。
當然,喬雅的竄紅不屬偶然。除去美貌、實力,這些演員必備的硬性條件,背後的因素圈內人心照不宣。她不僅有喬家當後盾,同時得到倪氏的力捧,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她想不紅都難。
易澤未料錯,折損黎若琳一員大将,喬氏面臨的困局只是暫時的。對八卦消息一向喜新厭舊的娛記早已将焦點轉向喬雅,根本騰不出閑工夫關注經紀公司的動向。喬茂生倍感無奈,他原本不贊成女兒演戲,現在公司卻不得不配合喬雅做宣傳。他大概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要沾女兒的光。
黎若琳偶爾去片場露個臉,都是來去匆匆。《陌上繁花》是她與喬氏約滿前接拍的最後一部戲,況且不是主角,她自然不怎麽上心。但在鎂光燈前,她依舊綻露如沐春風的微笑,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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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易澤從客戶的公司出來,車頭一轉,兜個圈前往片場,接上喬雅一起吃午飯。
他咬了一口賣相誘人的灌湯小籠包,若無其事道:“我讓邝導把你的床戲删掉了。”
喬雅放下筷子,拿起紙巾幫他擦了擦嘴角沾的湯汁,詫異問:“你看了劇本?”投資方向來只在乎數字,——成本與票房,鮮少參與制作。
“我只看了女主那部分。”淡淡的語氣,極随意。
她心頭一暖,若有所思說:“文藝片全靠感情戲和床戲撐場,你這一删,恐怕影片的效果會打折扣。”
“你這麽想和林彥君拍床戲?”易澤挑眉,不滿的斜睨她。
喬雅微怔,随即莞爾一笑。她俏皮地眨眨眼睛,“憑我和彥君的交情是絕對不會假戲真做的,你放心,我們是哥們兒……”
易澤漫不經心又夾起一只小籠包,悠悠打斷她的話,“我不喜歡你拍床戲。”口吻淡定,卻不容置疑。
只要不影響劇情,床戲多一場,少一場,她倒是不在乎。喬雅不再辯駁,細長的眼尾勾起一道彎彎的弧度,充盈幸福與甜蜜。看來,他們的關系正在漸入佳境呢。
兩人填飽肚子,易澤把喬雅送到家,之後趕回倪氏開會。她一進門,外套還沒來得及脫掉,就接到黎辰坤的電話。
“你讓我查易澤的事情,有結果了。”辰坤的聲音有點嚴肅。
“怎麽樣?”她急聲問道。
他壓低嗓音,“不方便在電話裏說。”擔心喬雅無法接受事實,他一定要當面告訴她,“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喬雅的面頰泛起疑惑,趕忙說:“我下午沒通告,我在家裏等你吧。”
**
不出半個小時,“叮咚叮咚”的門鈴聲大作。
身穿家居服的喬雅“噌”一下拉開大門,她顧不上客套,迫不及待問:“你打聽到什麽消息?”
周身帶着寒氣的辰坤進屋,他搓了搓大手,“外面挺冷的,你先給我弄杯熱東西喝。”他的口氣不緊不慢,與電話中判若兩人。
喬雅走進廚房,心不在焉問:“咖啡?茶?”
他微微蹙眉,“茶。”她忘記辰坤不喜歡喝咖啡。
水榭雲天的地址是喬雅在電話裏告訴他的,這是他第一次造訪她的婚房。趁她泡茶的空當,辰坤不動聲色的環視客廳……
房間的設計簡潔卻不失奢華,漫溢溫馨、舒逸的感覺。米白色的五鬥櫃上擺放幾桢相片,都是喬雅的單人劇照,不見她與易澤的合影。他們的感情不過爾爾,辰坤極快作出判斷,神态跟着輕松些許。身為律師,他具備敏銳的觀察力,善于從細節窺探人心。
喬雅将熱茶擱上茶幾,坐進沙發。她雙臂抱膝,尖細的下巴抵在膝蓋上,“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他輕啜一口紅茶,炯炯有神的黑瞳鎖住她的美眸,一字一頓說:“易澤是私生子。”
她的心跳停滞一瞬,雙手不由自主交疊,緊緊握在一起,過度彎曲的骨節泛白。兩人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處,她不可能完全感覺不到易澤藏着秘密,她甚至懷疑過他的身世複雜。可是,一切只停留在喬雅的臆想與猜測上,她萬萬沒想到事實果真如此。
真相呼之欲出,她卻突然有些膽怯,顫聲問:“他的生父是誰?”
“倪世海。”三個字如雷灌耳。
錯愕、震驚、窒悶……萬般滋味在喬雅心頭翻滾,糾纏成一個死結,霎那間攫住她的神志,她連呼吸都紊亂起來。全部情緒襲上喬雅俏麗的面龐,須臾化為唯一的表情,——不可思議。
她的雙唇顫抖,魔怔般喃喃自語:“原來他不姓易,他姓倪,應該叫他倪易澤……”
難怪倪世海會在第一時間得悉他們的婚訊;
難怪易澤年紀輕輕,卻可以在倪氏呼風喚雨;
難怪……
一切只因倪世海是他的生父。
喬雅的每一種掙紮,盡收辰坤眼底,他的瞳仁深處藏匿一絲不易察覺的釋然。他剛一得知這個消息時,驚詫程度不遜于喬雅,他恨不得狠揍那個男人一頓。他憑什麽欺瞞喬雅的感情?!但在驅車前往水榭雲天的路上,辰坤的暴怒漸漸退去。真相昭然若揭,他反倒應該感謝易澤成全了他。喬雅一旦弄清楚他的身世,便意味他們的婚姻難以維持下去了。
不知沉默多久,喬雅終于回過神。她放松僵硬的腰板,一語打破沉寂的氣氛:“辰坤,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的眸色一黯,不悅反問:“你認為我捏造了易澤的身份?”
“不是。”她搖頭,辰坤是律師,想查的事情鮮有查不出的。喬雅輕顫的嗓音變得堅定,“易澤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能答應我嗎?”眸中的迷惘消散,她的目光恢複清澈。
“你準備幫他瞞下去?”辰坤的俊臉閃過陰郁,幽幽問,“連你爸都不告訴?”
喬雅的面色平淡如水,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她冷靜的說:“這件事尤其不能讓我爸知道。”
“你醒醒,好不好?!”他霍然站起身,結實的雙手按住她的肩膀,猛烈搖晃。辰坤克制不住胸腔內騰起的愠怒,疾言厲色咆哮:“他在利用你!利用你們家!”
她吃痛,用力拂開他的手,鎮定自若的反駁:“他是倪世海的兒子,沒道理觊觎我們家的財産。”
易澤說過,喬氏是她的,他不要。
“呵呵……”辰坤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他的喉結抖動,發出兩聲嗤笑。他俯下英挺的身軀,逼視她的雙眸,一針見血道,“小雅,你不懂嗎?易澤在加拿大衣食無憂,他為什麽要回國?他是來報仇的,他要奪回一切屬于他的東西……”
刻意的停頓,他的語氣轉瞬加重,“而你,——不過是他複仇的棋子!”
“你住口!”喬雅“騰”的從沙發裏竄起來,赤腳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她狠狠推開辰坤的身體,失控般低吼,“你不要逼我!”
女孩第一次發這麽大的脾氣,痛苦的神情,落寞的眸色,洩露了她的心思。不是憎恨,不是埋怨,不是委屈,而是……
“你愛上他了。”辰坤的嗓音喑啞,雙臂頹然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大手緩緩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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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斜,落日的餘晖透過落地窗灑進房間,滿室蒙上淡淡的橘紅。殘陽的光暈勾勒出一抹清麗的倩影,靜靜坐在窗邊的喬雅手上捧着米蘭昆德拉的《玩笑》,不過她缥缈的目光并未落在書上,攤開的書頁久久不曾翻過去。
她的大腦被易澤俊逸而清冽的臉龐占滿,揮之不散……
他曾經微揚着尖削的下颌,篤定的對她說,“嫁給我。”
他曾經在兩相癡纏時,一臉淡然的告訴她,“你适合我。”
只是,那時的她,沒有看懂他。
大門開啓的輕響劃破黃昏的安詳,易澤進屋時,看到的恰是窗前這一道寧靜的剪影……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零度寫了很久,其實是有大綱的,全文一早已經設定好,但還是斟酌了無數次,囧。
文裏沒有渣男,一切皆有因,請大家放心閱讀。
感謝婉婉的地雷,我看到啦,超感動的。
☆、猜心——試愛之旅
易澤進門,喬雅的思緒嘎然而止。她趿拉上拖鞋,緩步迎向門口,“你回來了。”清淡的嗓音。
易澤摸了摸她的臉蛋,“怎麽哭了?”
她趕快抹掉眼角的淚痕,手背果然沾染點點濡濕,她自己都不知道眼淚是何時落下的。喬雅指着向沙發上的《玩笑》,敷衍道:“看書看的。”
“傻丫頭。”他漫不經心的瞥一眼書名,“《玩笑》不算是悲劇,諷刺的意味比較重。”
靜坐在窗前兩小時,喬雅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她差不多十年前看過這本小說,現在早已印象模糊。她揉了揉肚子,岔開話題:“我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易澤已經吃過晚餐,但欣然點頭,“走吧。”
暮色低垂,暗紅的火燒雲退去,廣袤的天際呈現水墨畫中常見的頹敗色澤,介于灰與黑之間。氣象局預報B市今夜将降小雪,天空霧氣蒙蒙,濃重的雲團逼仄地平線。
水榭雲天前的馬路不是主幹道,一點不擁擠。林蔭道兩旁的法國梧桐半黃半落,冷風吹拂,蕭索的枝條瑟瑟搖擺。偶爾有疾馳的轎車駛過,沒有鳴響刺耳的笛音,唯有車胎摩擦柏油路面發出的噌噌聲。
易澤牽起她的手,走向對街的臺式餐廳綠茵閣。喬雅一直把他送的小羊皮手套收在櫃櫥裏,今天頭一次戴出來。隔着兩副手套,她感覺不到易澤掌心的熱度,卻是最自然的十指輕繞。她悄悄仰起頭,斜睨他的側臉,——直挺的鼻梁,狹長的眼尾,斜飛入鬓的劍眉,英氣且俊朗的面龐是喬雅熟悉的。但與往常不同,這一刻,她終于看懂男人眉宇深處暗藏的幽深與冷寂。
那抹幽深是與生俱來的,烙印私生子的悲哀與隐忍。當初在《千金》首映式上,他的失神,他的凝重,正是因為戲裏戲外相契合的身份。人生如戲,喬雅沒想到她飾演的角色,竟然在現實中上演。她有些慶幸接拍這部片子,從千百次揣摩“幺妹”的心理,到淋漓盡致的演繹私生女,她對缺失父愛的落寞不陌生。
其實,她是懂易澤的。
“你的機票訂了嗎?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加拿大吧。”喬雅拿定主意,說的不動聲色。
易澤的俊臉側轉四十五度,拉出一道完美的弧度,“你的檔期沒問題?”
她不自然的笑了笑,避開他的凝視,“我會拜托岚姐幫忙安排的。”
“好,我給你訂機票。”易澤不由加重力道,緊握她的手,十指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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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鹵肉飯填飽喬雅的肚子,兩人步出綠茵閣。天空開始飄落零星的雪花,輕盈飛舞的雪片一沾到地面,立刻融化,氤氲點點潮濕的痕跡,不似雪更似雨。
“等了一冬都沒下雪,現在冬天快過完了,反倒下起雪來。”喬雅攤開手掌,細碎的冰晶落上咖啡色的手套,亮晶晶的。她輕描淡寫問道:“聽說倪瑞準備籌組經紀公司?”如果真有此事,對喬氏極為不利。
“你聽誰說的?”易澤豎起呢子外套的衣領,不以為意道,“應該是空穴來風吧。”倪世海已經承諾他,絕不允許倪瑞輕舉妄動。
她心裏踏實幾分,若有所思追問:“有你在,倪氏應該不會與喬氏為敵,對吧?”
易澤不置可否,輕輕颔首,“你想太多了。”他的長臂一伸,将喬雅攬進懷裏,換上輕佻的口吻揶揄,“煮飯,做.愛的時候倒不見你這麽認真。”
男人果然只知道食色性也,她不滿,撅高嘴巴反唇相譏:“我有那麽一無是處嗎?”
他的薄唇勾起一尾淺笑,大手伸進喬雅的羽絨服,捏了捏她的屁股,“那要看你今晚的表現了。”
“真讨厭。”她一掌揮開易澤不老實的大手,挑釁一般頂撞他,“你不知道床上考驗的是男人的功夫?”被他一鬧,她的煩躁淡去些許。
“你嫌我不夠賣力?”他的臂彎寸寸收緊,摟住她的細腰。易澤湊到她耳邊,吹着熱氣道,“其實我每次只用了七分力。”
“誰說你不賣力了!”她急聲否認,不敢再招惹他。
他在床塌上的威猛與獸性,已經讓喬雅無力招架,假若他真的用盡十分力,恐怕她連床都不能下了。
喬雅泛紅的雙頰嬌羞不已,推開他健碩的胸膛,“這是大街上,你注意點形象。”
易澤的黑瞳灼灼逼人,在她的俏顏上流連,他壞壞一笑,“和老公傳緋聞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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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喬雅比易澤早起半小時。她揉搓着惺忪的睡眼,一頭鑽進廚房。她烹調的正餐慘不忍睹,不得不先從每天的早餐開始鍛煉廚藝。
初為人.妻,喬雅的生活狀态自然與千金大小/姐不同。以前她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現在床上床下,小夫妻除去銷.魂蝕.骨的激情纏綿,便是柴米油鹽。兩人本來準備請保姆料理家事,但一商量,一致決定盡情享受二人世界。
喬雅向咖啡機的水槽加入清水,用量勺舀出十五克咖啡粉撒到濾網上,“啪”一聲按下開關。咖啡機很快冒出一團團白色的蒸汽,甘醇、濃郁的香氣彌漫廚房,她趁熱将濾壺中的黑色液體倒入馬克杯……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娴熟利落。易澤喜歡喝咖啡,所以她最先學會的就是煮咖啡。Espresso,Mocha,Latte,各種口味的咖啡她已手到擒來。
這次喬雅學聰明了,煎蛋不放佐料,她把調味瓶直接擺上餐桌,讓易澤自己掌握鹹淡,省得他挑剔。
穿着睡衣的易澤從卧室走出來,“今天有早餐吃?”他挑了挑劍眉,打着呵欠問。
喬雅将煎的分不清蛋黃還是蛋白的雞蛋端上桌,大言不慚吹噓:“別看賣相不好,味道保準正宗。”
礙于前車之鑒,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咬上一口裏外皆焦的煎蛋。他的眉宇微蹙,語帶調侃,“确實原汁原味。”除雞蛋味,完全不帶其他滋味。
兩道幽幽的目光狠剜易澤一眼。她咕咚咕咚喝掉小半杯牛奶,“昨天片場來了幾位電影學院的學生,有個叫鐘韻靈的女孩說很喜歡我演的戲……”
“所以呢?”他認真吃完整只煎蛋,面露甘之如饴的表情,不知真假。
“《陌上繁花》還有幾個配角沒定,不如讓她試試?”喬雅抹了抹嘴巴,試探着問。女孩和她的氣質有幾分相像,挺合眼緣。
易澤既未肯定也未否定,淡聲勸阻:“圈裏沒有朋友,只有對手。你對其他人的事情不用那麽熱心……”
喬雅打斷他,“我不會被別人利用的,我只是覺得新人不容易……”此言不虛,沒有多少演員如她這般幸運,剛出道便一炮而紅。
“你随便吧。”易澤不再多言,“你和邝導說說就行了,他會給你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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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之旅順利成行,小倆口即日啓程。對于喬雅而言,絕非一趟單純的旅途,她既為探親,也為探心。揭開真相,她的心口堵上千斤大石。她面對的不僅是難測的真心,亦是一段尴尬的身世。
遠在加拿大南部的小城安琪拉有“天使城”之稱,一派田園風光,景致秀美如畫。小城正值冬季,氣溫比B市略低,但勝在空氣清新、濕潤,冷的沒有那麽不舒服。
從B市前往安琪拉沒有直飛航班,轉機、驅車,一路輾轉,喬雅和易澤抵達時已是深夜。她面前的白色雙層小洋樓倚山而建,美的婉約,不張揚。淡雅的燈火從半敞的窗口流溢而出,平添一抹暖人心窩的溫馨。
Alice聽到動靜,唰一下拉開大門,“你們可算回來了,害我等好久。”清朗的聲音透着難以掩飾的雀躍。
“媽。”喬雅綻出恬淡的笑容。
“小雅真乖。”易母喜歡這個稱呼,端莊的面容萦繞惬意。她探身抱了抱喬雅,親昵的舉動不止出于禮貌。
拖着兩只行李箱的易澤快步走上前,“你們怎麽站在門口,還不快進去。”
易母反應過來,忙不疊招呼他們進屋,“飛機餐不好吃,你倆餓了吧?我煮了水蟹粥當宵夜……”一進門,她撇下小兩口,直奔廚房。
喬雅瞪圓眼睛,好奇的環視房間,雅致的設計風格與水榭雲天極像,“折騰了十幾個小時,我感覺又回到家了。”她眨動漂亮的雙眸,打趣道。
“這裏就是家。”易澤唇角的笑意加深,邁上玄關處的木制樓梯,“我先把行李拿上去,我們的房間在二樓。”
Alice的廚藝精湛,熱滾滾的水蟹粥鹹淡适中,味道鮮美,紅彤彤的原只蟹鉗惹人食指大動。喬雅一邊大口吸溜,一邊贊不絕口:“真香呢。”
“我喝過最美味的粥,是在拉摩爾島上。”易母笑盈盈的看着她狼吞虎咽。
喬雅記起當時Alice在島上生病,她帶白粥去探視的情景,“原來我和婆婆的緣分是從一碗粥開始的。”她嘴上調侃,心裏暖洋洋的。
正是喬雅那次探病,易澤一眼看中她的真誠和善良。婆媳二人談笑風生,易澤的言語不多,他的大手輕握湯匙,專心喝粥,溫馨的氣氛悄然融化眼尾的清冽。
小城的悠然、安逸,融洽的婆媳關系,不經意沖淡喬雅的憂慮。她原本以為再見Alice,會心生別扭,畢竟易澤是她與倪世海的兒子,她有太多疑問尚未解開。但實則不然,她們的相處很舒服,兩人之間莫名存在某種默契。
直到很久以後,喬雅才明白,——那是因為她們都愛着易澤。
作者有話要說:趕榜單趕的想死呢,親們快點撒把花吧,不然就要給零度燒香了,嘎嘎。
☆、猜心——床頭床尾
在小城安琪拉的日子格外惬意、悠閑,喬雅每日清晨和易澤一起晨跑,然後手挽手前往市集采購食材。回到家,她系上圍裙,下廚與Alice學習烹饪。經過婆婆手把手的調.教,她終于可以煮出幾道像樣的菜肴,都是易澤喜歡的清淡口味。
喬雅并未忘記此行的目的,由于藏着滿腹心事,她對周圍的事物變得有些敏感,目光會不由自主追随易澤,細細揣摩他的一言一行。但是母子二人不曾在她面前提及倪世海的名字,仿佛易澤的生父根本不存在,她幾次旁敲側擊的試探同樣無疾而終。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正當一家人享受天倫之樂時,喬雅意外接到蕭岚的電話。《陌上繁花》趕拍片花和宣傳片,劇組急招她回B市。啓程前一天,易母本來準備親自掌勺為喬雅餞行,殊不知家裏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喬雅左手提着龍蝦,右手拎着海螺,與易澤有說有笑返回別墅。一進門,兩人俱是微微一愣。鵝黃色的沙發裏正襟危坐一位中年男人,——是倪世海。
其實僅憑倪世海在第一時間得知她與易澤的婚事,喬雅便猜到父子已相認,此刻他的出現無疑愈加印證她的猜測。然而,一位能夠以兒子的婚訊博取報刊版面的父親,會有多少真心呢?
不容她細想,倪世海站起身,他正欲打招呼,“易澤……”
易澤淡聲搶白:“倪董,你怎麽來了?”
一個疏離的稱呼,一道阻止的眼神,倪世海心領神會,“我來溫哥華談生意,聽說你們在安琪拉度假,我順便過來看看。”冠冕堂皇的借口正是說給喬雅聽的。
她的兩條秀眉輕蹙一下,心裏湧上不舒服的感覺。喬雅捋了捋頭發,鎮定自若的說:“你們先坐吧。剛才忘記買青菜了,我現在去買。”說完,她轉身走向門口。
站在一旁的Alice表情有些不自然,“小雅,別買了,我們出去吃飯。”
“走吧,我請你們吃。”倪世海連聲附和。
海邊的小餐廳,木屋木桌,複古的風格,地道的本地西餐。芝士焗黃金蟹,碳烤肉眼牛扒,蘆筍燴鮮貝,明明菜式精致可口,卻是喬雅吃得最別扭的一頓飯。各懷心思的四口人圍坐方桌,悶聲咀嚼的時候居多。即使偶爾開口,亦都小心翼翼的避忌敏感話題。
易母優雅的切下一小塊羊扒,放進喬雅的餐盤,“你明天要走了,多吃點。”
不待她道謝,易澤漫不經心出言阻止:“媽,她不能吃太多,新片快要開拍了,她得保持身材。”他把羊扒叉到自己盤中,邊嚼邊說,“小雅,你少吃肉,多吃沙拉。”
喬雅幽怨的瞪他一眼,小聲嘀咕:“我多吃一塊肉又胖不了。”
“你倆別在飯桌上打情罵俏,我年紀大了,受不了。”Alice的調侃帶着強顏歡笑的意味,“澤,明天你陪小雅一起回B市吧,她一個女孩怕不安全。”
易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