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薛貴為什麽會身帶腐屍味的東西?又為什麽要特意隐瞞?

一個荒唐的念頭瘋狂尖叫着占據他的腦海,蘇長音僵直在原地,只覺得毛骨悚然。

那些隐蔽的、一直被忽視的細節,如同撥雲見月般,一下子清晰起來。

直覺告訴他不能再深究下去,但蘇長音就像是一條咬住餌料的魚兒,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着,克制不住地朝那個深不可測的漩渦游去。

“薛兄……在哪裏祭拜?”他聽見自己艱澀的發問。

“我想想……”白子道略微沉吟,一拍腦袋,“應該是在城郊青山下的那處墓地。”

他話一說完,緊接着便眼前一花,卻是蘇長音拔腿沖了出去!

與艱澀的語氣不同,蘇長音的動作利落迅速,長長的衣擺帶起一陣風,在轉身的同時還順手撈走宋清的桃木劍:“宋兄,江湖救急,借劍一用!”

宋清被帶得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沖同僚離去的背影狂喊:“我那把劍是假的!!”

“我知道!辟邪!”

宋清:“……”

現在的人當衆耍起了流氓,這都沒人管嗎?!

京城城郊的墓地只有一處。

如果說京城裏有權有勢的人家都喜歡圈起一塊風水寶地當做祖墳,那麽城郊青山處則是平民百姓的‘公墓’。

蘇長音趁着日落疾奔而去,等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已經月上梢頭。

月光隐蔽,夜色中的山林幽暗陰森,隐隐傳來蟲鳴之聲,一條石階小道順着山勢蜿蜒向上,隐沒猶如腥盆大口的黑暗中。

大概是因着墓地的緣故,目之所及見不到一個人影,連吹過來的風都是陰冷的,十分陰森可怖。

蘇長音咽了咽口水,心中默念阿彌陀佛,緊張攥緊懷中的桃木劍,順着山林間的小道往上走。

沒過多久,就見叢林間遙遙看到前方一道踽踽獨行的身影,看衣着應當是薛貴。

月色的清輝灑在他身上,在地上投出一道瘦長的影子,愈發顯得消瘦孤冷。

蘇長音呼吸微微一滞,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跟上去,盡量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只見薛貴順着石階走了一陣,接着一個轉身沒入林中,踱步在一處墓碑面前停下。

蘇長音見狀連忙蹑手蹑腳躲到一處草木茂密的隐蔽處藏起來,順着草木間的縫隙擡眼看去,就見薛貴放下手中的木匣子,微微張口,空氣中傳來他淡漠聲音:“兄長,我來看你了。”

冰冷的墓碑安靜伫立着,靜默無聲。

從蘇長音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見那塊墓碑非常簡陋,其上刻着‘兄薛容之墓·弟立’幾個字,看漆色是有些年頭了,但墓地周圍被照顧得很好,可見其親屬的用心。

薛貴微微垂首注視着墓碑,像是陷入了什麽回憶一般,神情帶着幾分傷感與眷戀。

好半晌,才聽他緩緩開口:“今日是兄長祭日,本該備上薄酒佳肴,你我兄弟二人好好團聚一番,只可惜來得匆忙,來不及準備……不過好在另有一份厚禮。”

他說完,半蹲下身子,伸手在泥土地上挖出一個坑洞來,将那個木匣子放進去仔細埋好,在上頭堆出一個小土丘,緊接着又從懷裏掏出三炷香點燃插上,深深伏拜,再擡起頭來,平平無奇的面容勾起一抹十分快意的笑容。

“雖無佳肴薄酒,但這份厚禮,兄長一定是笑納的罷!”

蘇長音躲在暗處,見到他這抹笑容,不知為何竟感覺毛骨悚然。

卻聽薛貴繼續說道:“你我自幼父母雙亡,兄長寒窗苦讀十幾年,一心發誓要出人頭地,孤注一擲變賣了家中所有資産,帶着微薄盤纏與年僅六歲小弟一同進京趕考……當年兄長心懷壯志意氣風發,言之鑿鑿勢必登科及第,叫弟弟享盡榮華富貴的音容猶在眼前……不想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

“……之後兄長金榜名次被頂替,慘遭暗殺,那時弟弟就發誓無論如何都要給你一個交代。”

“時隔多年,弟弟終于做到了。”

蘇長音躲在暗處從頭聽到尾,神色凝重,一顆心漸漸沉到了谷底。

山林多蚊蟲,就這麽一會兒他已經不知道被叮了多少個包,但正聽到關鍵處的他無心顧及那麽多了,只豎着耳朵仔細聽着,生怕錯過什麽。

薛貴卻在說完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後,忽然話題一轉,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起一些日常瑣事。

“我知兄長憂心我,自兄長走後,弟弟半點不敢松懈,這些年勤學苦練醫術,終于在太醫院謀得一席之位,不說飛黃騰達,但到底在京城立住腳跟,兄長泉下有知,也可以放下心了。”

“等這件事塵埃落定後,我便将兄長的屍骨遷回我府中,日夜供奉。”

“弟弟也早到了該娶妻生子的年紀,到時娶一門賢惠的妻子,生幾個大胖小子,與兄長在天之靈共享阖家歡樂。”

薛貴自言自語的說了好一會兒,約莫過了半盞茶後,只聽山中遙遙傳來一聲如哭如泣的野獸吼叫,這才恍然回過神來。

“天色不早了,山中多豺狼,我也該走了。”

蘇長音一個激靈,連忙回過神來,就見薛貴直起身子,修長的手指在墓碑上的刻字輕輕劃過,語氣傷感:“兄長,我改日再來看你。”

說罷,他仿佛是想到什麽,表情略顯猶豫,終究是嘆了口氣,拂袖離去。

蘇長音屏住呼吸,一直等他走了好一會兒,這才蹑手蹑腳的從暗處走出,緩緩靠近那座墓碑。

他站在原地表情糾結,最後下定決心一般狠狠一閉眼,再睜開時滿眼堅決,雙手合十沖墓碑告饒道:“薛兄之兄,對不住了!”

話落,撩起衣擺蹲下身子,就着手中的桃木劍開始刨起了薛貴剛剛埋下的小土堆,而後拎起那個木匣子,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

“嘔————”

一股濃烈的惡臭撲鼻而來,蘇長音差點被熏吐了,下意識想要轉頭躲開,但自制力還是讓他強忍着屏住呼吸惡心凝目看去。

這一看更是沖擊力巨大——

盒子裏赫然放着一個勉強能看出是人頭的球體,斑駁發黑的肌膚,眼眶耳孔處能看到白色的蛆蟲瘋狂扭動,腐爛的面龐隐約能看到熟悉的五官,正是不翼而飛的衛嚴的首級!

蘇長音臉色鐵青,猛然合上蓋子,雞皮疙瘩都顫栗起來。

最不願意面對的猜想被證實。

果不其然,這個人頭就是薛貴偷走的,對方甚至很有可能是殺死衛嚴的兇手。

仿佛一張拼圖被拼上了最後一塊,一切的疑點頓時有了解釋。

比如明明自己寂寂無名又安分守己,衛嚴卻會對常生院忌憚無比。

比如兇手究竟是什麽身份,才能神不知鬼不覺調換他的藥,又能在衛嚴死後悄無聲息進入醉花閣偷走藥瓶。

蘇長音呆愣在原地,沉浸在極大震撼中的他并沒發現身後有一個人影正逐漸靠近,直至一道聲音冷不丁在腦後響起:“偷別人家的東西可是極不好的做派。”

依然是溫和的語調,卻帶着莫名的殺意。

蘇長音吓得渾身一哆嗦,猛然轉頭看去,就見本該離去的薛貴不知何時正立在自己身後,笑容冰冷的看着自己。

“你、你怎麽又回來了?!”

薛貴嘆了口氣:“賢弟向來端方雅正,想必是第一次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吧?這麽大一個人跟在我身後,真的以為我沒有發現?”

蘇長音:“……”

所以對方一直都知道他就躲在一邊,就連剛才也是故意離開引他出來?

“賢弟聽話,将我贈與兄長的禮物埋回去。”

薛貴說朝蘇長音伸出手,後者下意識往後躲開,眼神戒備的看着他。

捕捉到了他的動作,薛貴手掌微微一僵,随後又嘆了口氣,收回了手。

“……”蘇長音抿了抿唇,問道,“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殺死衛嚴的。”

薛貴到也不隐瞞,回答得十分幹脆:“我兄長原本是建豐十年的新科進士,那時候有人重金賄賂衛春明,将我兄長的文章署名頂替了下去,我兄長性情向來剛正不阿,之後特意去質問衛春明那老賊,不想卻被他的弟弟設計暗中殺害。”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找證據,然而我一個人終究力有不逮,還沒有線索,反倒讓衛嚴查到了我頭上,那時恰逢賢弟去給衛嚴看病,我就知道我的機會來了,趁着藥童不察将整瓶藥都換了毒丸,只要服用三粒便會毒發身亡。”

蘇長音想了想,又問道:“衛府裏頭有你的暗線?”

“沒錯,我曾救過衛府一位奴仆家中老小性命,他為了報恩效忠于我,衛嚴的人頭就是他幫我偷出來的。”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帶上幾分歉意:“賢弟,我本無意将你牽扯進來,原本衛嚴應該暴斃府中,由內應幫我偷出藥瓶,而你清清白白,沒想到中間有了醉花閣一宴,令我不得不特意親自去一趟偷藥,最後衛春明還是懷疑到你頭上,更沒想到你竟能順藤摸瓜,查到我這裏。”

“哦?那如今我知道了真相,你要怎麽辦?”蘇長音面上冷靜,實際手心已經攥出了一把冷汗。

薛貴微微一笑,吐露出的話語令人膽寒:“只怕留你不得了。”

他說完,擡腿走了過來。

!!!

蘇長音危機意識瞬間拉滿,猛地起身後退兩步,‘唰’的一下祭出手中的桃木劍,神色防備的瞪着薛貴,聲厲內荏喝道:“……你、你別過來!”

“這是宋清的桃木劍?”薛貴腳步微頓,神情微妙地看着他,“他的桃木劍連一把黃連都斬不斷,院中諸位不知取笑了多久,難不成你要用這把劍逼我就範?”

蘇長音:“……”

雖然被歧視的是劍,但他怎麽感覺自己的智商都被一起侮辱了?

作者有話說:

劍:你禮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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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圖雙更摸摸5K字的小手,沒摸到,明天堅持粗長……

今天終于不是在陰間時間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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