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泠風剛踏進冥殿就轉頭吩咐陰差：“去将白無常帶來！”
她雖然不喜歡聽誰的一面之詞，但是她也不喜歡将兩個人拖過來一并審問。免得最後沒審出什麽來，她們兩個再打起來，那樣就不妙了。
片刻後，白無常進來。泠風擡眸往下看，然後一個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白無常哀怨的看了她一眼，泠風抿唇強忍住笑意，望着眼前頭發散亂，衣襟淩亂的小白，故作威嚴的沉聲詢問：“大膽白無常！你因何與那新來的女魂打架？”
白無常泫然欲泣，這事真的不能怪她。她緩緩向泠風一拜，哽咽道：“回王上，昨夜屬下本在奈何橋上舀湯……”
昨夜她本在奈何橋上，安安分分的舀着孟婆湯。後來黑無常索魂歸來，他帶着的女魂剛剛走到橋上，就向着她撲了過來，死命的扯着她的頭發，發瘋似得質問：“你、你為何騙我夫君讓他喝下孟婆湯？”
小白拼命的解釋，可那女魂偏是不信，非要誣賴她，說是小白蠱惑了她的的夫君，騙他喝了孟婆湯。
雖說白無常是個索魂的陰差，數萬年來從沒幹過這孟婆的差事。但她也知道，讓魂魄喝這孟婆湯必須要是自願。所以她根本沒有蠱惑過任何人。
但是一向溫婉如她自是不會與那女魂動手，可是女魂仍舊不依不饒，小白又害怕用術法傷了她，只能被逼的連連後退。可那女魂卻仍舊不知好歹的步步緊逼，最後她忍無可忍這才動起手來。
白無常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講完這經過，然後又是一拜：“王上，小白、小白真的是冤枉啊！”
泠風了悟的點頭，嘆了口氣淡淡道：“你先下去。”
白無常退下。泠風又命陰差将鬧事的女魂帶上來。
那女魂甫一進來，泠風一擡頭，差點沒驚的從椅子上翻下來。這、這個女魂不正是那個名喚麗娘的青樓女子麽？重要的是，她還是她選中的孟婆！
“麗娘，見了本尊為何不跪？”泠風威嚴非常，冷眼看她。
麗娘雖有些心顫，但還是故作大膽的挺着：“我麗娘絕不會跪你這昏庸的冥王！”
泠風倒吸了口涼氣，這麗娘真是好大的膽子，不只敢動手打她，還敢明目張膽的違抗她。
這種性子，做個孟婆，真是……合适極了。
她的鬼主意剛打好，麗娘那廂卻已質問出聲：“冥王請給小女子個交待。我夫君……我夫君他絕不會投胎的。他、他……”
黑無常帶她回來的路上，她就已經詢問過，這幾日有沒有反抗者不去投胎的男魂，可黑無常回答了沒有，這才引發了這一場争執。
泠風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你便與本尊一同看看，你夫君投胎時的情形。”
說着，手向半空中一劃，空中驀地顯現了那日的情景。
裏面，正巧是麗娘夫君走上奈何橋的一幕。
麗娘看到夫君的身影，快步走到幻象前，顫抖着伸手想撫上那個她仍舊愛着、思念着的面龐。手指接近，眼看着就要觸摸到，只可惜，幻象終究是幻象。
麗娘呆呆的看着自己那從夫君臉上穿過去的手指，眼淚越落越急。
“那只是幻象。”泠風雖然同情她，但還是出聲提醒，告訴她這一事實。
麗娘顫抖着收回手，但視線卻一直凝在她夫君身影上，随着他的動作，緩緩游移。
幻象中的男子緩步走上奈何橋，來到白無常身側，站定。
白無常盡職盡責的舀了一碗湯遞到他手中，口中機械的說道：“喝了這孟婆湯，忘了前塵往事，方能毫無挂礙，投入下一世輪回。”
直到這時，男子似乎才反應過來，口中喃喃問道：“喝了這湯，便會忘了前塵麽？”
白無常點頭。
男子擡起手将湯碗送到唇邊，就在泠風以為他要仰頭喝下的瞬間，他卻縮回手，将碗又塞回白無常懷中，湯汁灑了許多。
“我不能喝。我不能忘了我娘子，我要在這裏等她。”那男子慌亂的說道。
白無常搖頭嘆氣：“令娘子或許福壽綿長，你也要在這裏等她麽？”
男子信誓旦旦的點頭。
白無常見他如此固執也不好再勸，因着她又一時走不開，且這奈何橋四周又恰巧沒有閑着的陰差能供差遣。無奈之下，她只能将那男子安置在身旁，自己先看着。
于是，男子便靠在橋上，望着流淌的忘川河水靜立不語。
白無常仍舊做着她的工作，待一日魂魄歸盡，她才收拾好東西，打算歇一歇。
誰知就在這時，男子竟然轉過身，對她求道：“請給我一碗湯罷。”
“你不等娘子了？”白無常嘴上問着，手上一動幫他盛了一碗。
男子接過，淡淡一笑，搖頭：“不等了。若她知曉我在等她，定會不惜生命下來陪我。與其這樣，我還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說罷他一仰頭将湯喝盡。然後跟着陰差，走向輪回臺。
看到這裏，一切皆以明了。
泠風手上一揮，幻象消失。
站在原地癡癡的麗娘早已淚流滿面。
“你希望我能好好活着？”麗娘苦笑，搖晃着癱倒在地，痛哭：“可我卻只願随你一起，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泠風輕聲一嘆，閃身來到她身前，彎下腰扶起她：“喝了孟婆湯投胎去吧，若是來世有緣，你們……”
若是來世有緣，自然還可再續前緣。
麗娘一把甩開她的手：“我不要寄希望于來世，我不要忘了他，我不要……”
她瘋狂的搖着頭。半晌後，她頓住似想到了什麽，向着泠風猛地跪了下去，伸手拉着她的衣袖懇求：“你是冥王，求你讓我……讓我留在冥界，讓我在這裏等他。”
泠風輕咬下唇。自古以來，冥界不願意投胎的魂魄都是一并被送往迷疊山的，迷疊山上的迷疊香氣會使他們慢慢淡忘直至放下執念，心甘情願的前去投胎。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再入輪回。
可麗娘，她求的是要在這裏等他。
冥界，仍舊無此先例。
“就算你等到他，那又如何？那已經是幾十年之後的事了，紅顏易老，他根本認不出你。”泠風勸道。
“我不信！他曾說過，無論我變成什麽樣，他都能将我認出。”麗娘滿眼含淚的懇求，甚至為讓泠風同意不惜發下重誓：“若他認不出我，我願永遠留在這冥界為冥王做牛做馬……”
泠風頓覺無奈，她不缺為她做牛做馬的人，她現在缺的，只是孟婆，是孟婆啊！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她怎麽忘了，自己本就是打算讓她做孟婆的啊！
伸手将她扶起：“本尊倒是可以讓你留下，但是冥界不留無用之魂，所以。”她一頓，“你可願去奈何橋上舀孟婆湯？”
雖然已經選定她做孟婆，但是泠風還是希望，她能夠出于本願。
“好！”麗娘一口應承下來。若是做了孟婆，待夫君下一世壽命已盡魂歸地府的時候，他們、他們就可以在奈何橋上相逢。到那時，他一定能将她認出。
泠風點頭：“本尊承諾，若他能在任何一世認出你，就允你們一同去投胎！”
一同投胎，來世定能結下美滿姻緣。
麗娘終于收了淚水，悲哀中擠出一抹笑意：“多謝王上。”
說罷她轉身，蓮步輕移走出了冥殿。
她從此，便是這冥界的又一任孟婆。
本來任務完成，她應該感覺如釋重負的，可不知為何，她卻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好難過。
突然好想恒清，他到底什麽時候才會來看她啊！才不過幾個時辰，她就已經開始想他了。
想他淡淡的笑意，想他眼底的寵溺，想他喚她時，那一聲輕輕的：“泠兒……”
冥界，一切皆以恢複正常。黑白無常繼續一同索魂，麗娘站在奈何橋上，日複一日的舀着孟婆湯。
四日後，泠風閑着着實無聊，便在冥界裏逛了一圈。
一圈下來，她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可是少了些什麽呢？想不起來……
直到走到三生石邊，看到三生石前面空空如也，她才猛地反應過來，可不正是少了些東西麽？
離洛不見了！話說她好像從回來就沒有再見過他！他又跑到哪裏去了，怎麽都不知會她一聲。
真是越來越不把她這個冥王放在眼裏了。
身旁正巧走過一個陰差，她問：“離洛大人離開幾日了？”
那陰差想了想，才答：“回王上，已經四日了。王上上次回來幾個時辰之後，大人便匆匆離開冥界，不知去辦什麽事了。”
泠風挑眉，竟是在她回來後不久離開的。想來是有什麽急事才沒有告訴她吧？轉過身，擡腳剛要往回走，卻聽到從外面傳來的斷斷續續的簫聲。
簫聲凄涼嗚咽，真真讓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她眸光一閃，這個……這個不會是她回來時，在外面碰到的那個凡人吹的罷？他還真的在外面一直吹？
“那人在外面吹幾日了？”
“回王上，已有整整五日了。”陰差略一停頓，複又加了句，“他也在外面跪了五日了。”
泠風點頭，頗有些無奈道：“去帶他進來。”
一個凡人，堅持五日五夜已是不易，何況還是跪着，還要費力的吹簫。既然他已經達到了能夠見冥王的标準，按例她确是應該給他這個機會。
而且……其實她那日回來之後，特地問了小黑查了下那男子的娘子。令她驚詫的是：他的娘子竟然因為滿含怨氣，未能成功的去投胎，而今正關在迷疊山。
一切的一切，竟然這樣湊巧！
閃身回到冥殿，靜坐在桌後，等着他。
不久，那人便随着陰差走了進來。直到這時泠風才清晰的看到他周身上下竟然泛着一種紅色光芒，原來他并不是凡人！
“你……可是新科狀元？”她不過胡亂一猜，卻猜的很是精準。
那人一愣，而後朝着她拱手一拜，道：“在下正是此屆新科狀元。”
原來真的是文曲星君轉世。九重天宮向來傳說，文曲星君風流潇灑，文采非凡。如今一見果不其然。可天宮中還從沒有傳說，星君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癡情種。
但是無論他是不是仙人轉世，泠風都沒有打算順水推舟送他一個人情。天上地下無論是誰，到了她這裏 都是一律平等，從沒有凡人、仙人之分。
所以，泠風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沉聲道：“若想救你娘子，只有一次機會，你可知曉？”
男子點頭。
知曉就好，那麽就按照前例，一步步的來。
“再吹一曲，若能感動本尊，本尊再來同你談放歸你娘子魂魄的條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