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泠風趁她吹曲之際,偷偷查看了下生死簿。簿上竟然沒有他來世的記載。看來,此世便是他在凡間的最後一世,歷過後便會飛升歸位。只是照着如今這情形發展,星君他歷的。莫不會也是個情劫罷?

合上生死簿之際,順便看了眼他的名字——蕭乾。

簫聲漸起嗚咽哀婉,如泣如訴。泠風沒有聽過凡間的器樂奏出的曲子,如今這麽一聽,除了美妙絕倫外,倒還有絲絲傷感連綿不絕。

忽而,簫聲由高昂轉為低沉,她不由自主的閉了眼睛,曲調漸漸傳入耳中,彌散到心底。

頭有些痛。眼前飛逝着一個個見過的或不曾見過的人。驀地,心口有些酸痛,眼淚浸濕了眼眶。心慌意亂的她再也聽不下去,睜開眼睛大喝一聲:“不要再吹了。”

她從不知道,凡界的曲子竟能擾亂人心到這種地步。

蕭乾一臉悲恸的放下玉簫,失魂落魄的呆呆站在殿上,低頭看着地面一言不發。

沉默,在殿內散布開來。

半晌後,泠風方輕舒口氣,并沒有提及他的妻子,反而問道:“你可知傳說中,那人有沒有救出他娘子?”

蕭乾不明所以的擡頭,想了想,輕搖下頭。

“沒有。”泠風不知何時閃身,已來到他的身前,輕輕的說道:“最後他非但沒有救出自己的娘子,反而害得自己娘子永墜無間地獄,不得超生。”

這是事實,她不過是在告誡他。蕭乾聽了她的話,果然面上一白,身子抖了抖。

“現在走還來得及。”這是她在自己本分中,能提醒他的最後一句。

蕭乾沉默,雙手緊了松、松了緊。他在害怕,在掙紮。

片刻後,他雙手緊握,聲音執着:“我會救出她!”

泠風一愣,不想星君這性子還真是執拗。

“好。”她無所謂的點頭,身形移動又回到桌案後,立刻又變回那居高臨下的冷酷冥王。“若想救回你娘子,必須要做到三件事。”

“哪三件?”蕭乾也不拖泥帶水,直接詢問。

“第一件,感動本尊,你已經做到了。”其實泠風覺得自己還真是容易感動。

“第二件呢?”

“第二件……”她頓了頓,沒有說第二件是什麽,反而告訴他:“你還有六十年的陽壽。”

蕭乾眉一挑,露出絲苦笑。六十年,這麽久!若沒有她在身邊陪着,便是一天于他來說,都是多餘。

“第二件就是……就是陽壽已盡之人,若想重生,必要有人心甘情願的将自己的壽命分給她一些。”

“好。”蕭乾點頭。

“那麽你願意分多少年壽命與她?一年兩年還是十年八年?”

“我們平分,每人三十年。”這樣,他們就能一直相伴到老,他再也不用眼睜睜的看着她離去而無能為力。

平分麽?泠風面上雖然沒什麽波動,但心中到底還是有些驚詫。三十年的陽壽,他也當真舍得。不過……其實白無常給她講十幾萬年前的事時,也曾說過,當時的冥王對這個期限也是有規定的。

規定就是,那人必須自願将自己剩下的壽命平分。否則,就會被視為此情不堅,那麽第三件事,便根本無需再提。

所以,蕭乾的選擇其實很重要。只要方才他少說上一天,那麽他此前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第三件呢?”第三件其實才是最難得一件。當初那人前兩件也都已經做到了,而是這第三件,

沒有做好。

泠風深吸一口氣,不知為何,自己都有些緊張。

“第三件是,現在你轉身馬上離開冥界,在出冥界大門之前不許回頭不許說話。”

“那我娘子呢?”蕭乾皺着眉詢問。

“她會在你身後跟着。現在,”泠風揮手,“馬上離開!”

這便是最後一件。說來容易,其實做起來最是困難。當初那人就是因為聽不到身後有任何腳步聲,在踏出冥界之前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也就是這麽一望,違背了與冥王的約定從此便注定了他們陰陽兩隔,永世不可能再相見。

“我娘子她真的、真的會跟在我身後?”

泠風苦笑,看來即便是星君,想要過這一關也是有些困難。他這樣問了,就說明他還不确信,只要不确信心就會動搖,動搖之後便會擔心,然後……

她心中低嘆一聲,輕啓紅唇,承諾:“會。”然後又是一揮廣袖,“時辰到了,你該走了。”

蕭乾雖然還有疑惑,但還是甚是有禮的向着她一拜:“告辭。”

說罷,轉身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泠風捏了隐身決跟在他身旁。身為冥王不可監守自盜的出言提示,但她隐在暗處看看結果,還是可以的。

一路上,她不知道蕭乾在想什麽,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懸着。其實她希望,他能救出他的娘子,真的希望……

跟着他,過了忘川河。泠風松了口氣,此處已離冥界之門不遠,他只要再堅持一下,便能成功。

只是,她這口氣剛松了一半,心便驀地懸了上來。

因為她清晰的看到他的腳步愈來愈慢,又邁出一步,然後……停住。

蕭乾沒有轉身,卻也沒有再向前邁一步。

他不動,泠風也沒有動。

細細的汗珠布上了他的額頭,眉頭緊鎖臉色煞白。心中早已動搖的厲害!

想從冥界救出一個魂魄何其不易,由此便可見一斑。星君,一切皆看你的造化了。

蕭乾在忘川河畔站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時間,最後他擡袖擦掉已經流了滿臉的汗水,邁開大步似是不想給自己反悔的機會一般,快速奔向門口。

她也随着他的腳步加快了速度。再堅持一會,只要一會,他和他的娘子就能夠團聚。

眼看着蕭乾站在了冥界入口處,卻生生的頓住了腳步。

泠風一驚,驟然瞪大雙眸。不要轉身,不要回頭張望,不要,千萬不要!

眼看着蕭乾的身子動了動似想向後偏。

泠風心中擔憂,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蹲在地上不敢再看。

看來,無論是誰,都戰勝不了自己心中的恐懼。

她分明已經承諾了他,他的娘子就跟在身後,他為什麽不信?為什麽一定要親眼看看?

耳畔突然響起那個自己思念已久的聲音:“泠兒?”

恒清?是恒清!泠風猛地移開雙手,擡頭看了看,正巧看到恒清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裏,看着她似笑非笑。

“蹲在這裏做什麽?”他伸出手想拉她起來。

可泠風似沒有看到他的手一般,突然站起來,一下子撲了過去,雙臂緊緊的抱着他:“恒清……恒清,你怎麽才來?”她本以為自己只是有一點點想他,可現在見了她才發現,原來想他根本就不止是一點點,而是兩點點、三點點,很多點點……

“泠兒這是想我了?”恒清問,伸手輕拍着她的背。

泠風難得的沒有反駁,且還誠實的“嗯”了一聲。

恒清一怔,他沒料到,他的泠兒會這樣大膽的承認。笑意加深,他伸臂攬緊了她。

片刻後,泠風才從他的懷中退出,看了看蕭乾所站的方向,那裏早已空無一人。

“人呢?”她四處尋找。

“出去了。”恒清答,“你一直在跟蹤他?”

他的泠兒可真是越來越閑的無聊,什麽事都做!

泠風也沒解釋,牽着他的手閃身出了冥界。

蕭乾還沒有走,他和一個手持花傘的女子面對面站着,淚早已打濕了衣襟。

“婉兒,為夫再也不會因為一心求取功名,而将你一人留在家中不聞不問。”現今想來他仍舊後悔不已。功名利祿本就是過眼雲煙,怎比得上自己心愛的人重要?

只可惜他了悟的太晚,以至于明白過來時,他們已經生死兩隔。不過還好,終究給了他一個補救的機會。

那女子手舉花傘淡淡一笑:“婉兒從未怪過夫君,只要是夫君想要的,婉兒定不會阻攔。”

所以她才會無怨無悔的放他離家,自己一人守在家中飽嘗相思之苦,最終抑郁成疾。

“如今我想到的,不過是婉兒而已。”蕭乾走近,接過她手中的花傘替她撐着:“婉兒可還願意再給為夫一次機會?”

她又怎會不願?她等這一天早已等了很久了。

婉兒點頭,一直點着頭,直到蕭乾伸手一把将她攬在懷裏。

依着恒清的睿智早已猜出這是怎麽個經過。他偏頭望了眼站在身邊感動的淚流滿面的小丫頭,無奈一笑。伸過手來将她的淚擦幹,寵溺的道:“真是個傻丫頭!”

回過神來的泠風,終于記起來反駁:“本尊才不傻。”

收了隐身決,她走到蕭乾夫婦身旁,道:“恭喜。”

蕭乾一見是她,立刻拉了他的妻子跪下,俯首拜了三拜:“多謝冥王。”

泠風一笑,伸手向上一拂,他們二人跟着站起。

“謝你自己足夠。”若不是他的毅力,他的堅持,又怎麽可能救出他的娘子?

“以後莫要再冷落了佳人。”她複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婉兒,俏皮道。

“是,在下謹記。”說罷,他又向她躬身一拜,然後才拉起妻子的手一笑道:“我們回家。”

“好。”二人相視一笑,漸行漸遠。

泠風呆呆的望着他們的背影,輕嘆一聲,突然覺得,他們真的……好幸福。

“我們也回家吧。”恒清走了過來牽起她的手,輕聲道。

泠風不動。沉默半晌,才偏頭看着他,沒頭沒腦的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恒清挑眉,不解。

她解釋道:“如果你是那男子,在方才的狀況下,會回頭麽?”

恒清似乎真的想了想,才答:“我不是他。”

泠風疑惑,她不懂他的意思。

恒清低聲一笑,牽着她往回走。

“我不是他,所以我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泠風皺眉,對他的答案說不清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到了冥界門口,恒清突然頓住腳步,轉身看着她,沉聲道:“泠兒,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這碧落黃泉,我永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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