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陳青番外(一)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兩天《白素是坦白的》,寫了幾千字都無法滿意,決定還是放在陳青番外裏來寫。
陳青的番外仍然不會超過三篇。
見到他時,我正在臨安城外的小茶肆內聽人講城內風光。
我面前的藍衫男子口若懸河,喋喋不休,直把那西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正值我聽得厭煩之際,他自茶肆外拐了進來。那藍衫男子向門口掃了一眼,不知為何呆了一呆,又轉頭看了看我,笑道:“今日真是邪門,怎麽出色人物都聚到城外的這間破茶肆來了?”說完便又轉眼去打量那人。
我看了看門口那白衣男子,只打量了一眼,便知道他與我同樣是為妖族。
我心中一樂。
那臨安城內寺廟頗多,聽這藍衫男子所說,近日那凡人皇帝還要延請什麽得道高僧進城講法。我雖想進城游玩,但又怕被那些有道行的和尚禿驢識破身份引來麻煩。正在此處躊躇不定,竟遇上同族。若能讓他與我同行,好歹也算多個幫手,可壯膽氣。
他邁步走進茶肆,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杯清茶。略啄飲了幾口之後,似是察覺到我的視線,擡頭向我這一方掃視一眼,目光在我身上略停了一下,便轉過眼去不再理會。
我對面的藍衫男子不知又說了兩句什麽,起身走到他面前,笑着搭話道:“敢問這位公子,到臨安可也是為了賞景?”
他似乎有些詫異,看了看那藍衫凡人,向他略點了點頭,并不答話。
那藍衫凡人又道:“清明将至,臨安城內的客棧皆已住滿了。此刻進城怕是要露宿街頭。在下家中倒是尚有幾間空房,如若公子不棄……不妨到舍下小住一陣。”
他微微皺了皺眉,向那人看了一眼,簡言道:“多謝美意,不必了。”
那人兀自不放,緊緊盯住他的面龐,笑道:“公子不必如此……在下正募門客,冒昧出言相請,是因傾慕公子一表人才……不論如何,還有請公子賞光。”
他又向那藍衫男子看去一眼,淡然道:“在下無意做人門客,公子另請吧。”話畢起身,摸出幾枚錢幣丢與茶保,走出門外。
我忙起身跟随。
那藍衫男子見我要走,又來拉我衣袖。我輕輕一抽,趁他不備施了個迷魂咒,讓他呆呆然回到座位上喝茶去了——他已聒噪了半日,想來也該好好飲上一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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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前面不緊不慢的走了一段路,忽然拐上了林間小道。我以為他想逃跑,便躍上樹梢緊緊跟住。意外的是,他只在林間走了一陣,便突然停下來請我現身。
我在樹上望着他那平靜無波的臉,忽然想起在前一個鎮子裏聽那些凡人講的山野故事,說什麽凡人上山砍柴忽遇林間陰風陣陣,樹搖枝顫,把人吓得哇哇亂叫之類。我一時玩心大起,也運起法力來了這麽一回。
他微微一笑,不以為怵。
我有點失望,又有點興奮,躍身落地出現在他面前。
他的道行在我之上——早在茶肆之中我已隐隐有所覺,但當他祭出幻形桃木劍時,我才徹底意識到這一點。
那劍雖不至于要我性命,但挨一下也夠我養上一陣的。我還惦記着進城看西湖美景,可不想就這麽灰溜溜的爬回終南山養傷。
我慌忙躲避,卻一個沒站穩從樹梢上跌落下去。
我本以為他會在我身上戳幾個窟窿以示教訓,或是幹脆收了我讓我做他跟班,沒想到他只是道明不願與我同行,便收了劍轉身離開。
妖與妖之間的争鬥從來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還從未見過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的同類。
白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妖精?我不由有些好奇。
雖然無人可以同行,我還是決定溜進城去逛幾天。
信步走到城門口,發現那裏已被人攔了起來。官道遠處似乎隐隐有撥叉聲傳來,我聽得心煩,轉身想要離開,卻忽然在人群中看見一只瑟瑟發抖的小妖。
我幾步擠過去,把他從人群中揪了出來。
薅着他的衣領順着城牆走了一段路,直到聽不見那惱人的聲響,我才放手看向他。他也正呆呆地看着我。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
“邱……邱靈。”他聲音發顫。
我圍着他端詳了一圈,“你也要進城?”
他哭着點點頭。
我一笑,“看來,你是剛從山野裏出來。想必還不知道臨安城裏那些和尚的厲害,不如……”我頓了頓,又看了看他滿面驚恐的樣子,摟過他的肩膀笑道:“不如,跟在我身邊,凡事有我教着你。好歹不至于讓你被那些和尚收了去,如何?”
他淚眼朦胧地看着我,吸吸鼻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看了看他那張哭花的臉,嘆了口氣,“不過是幾聲撥叉響,就把你吓成這樣。兔子精啊?”
他一呆,“是啊。”
……
我與邱靈進城已有三日。
我們白天逛西湖,轉街市。晚上便在房頂上望月發呆。
邱靈總說想要找個居所住下,我倒是無所謂。我在山裏修煉時,多是挂在樹枝上休息睡覺,已經習慣了。
“你修行多久了?”我對月打坐了一會,覺得無聊,便收了勢與他閑聊。
他正望着對面的食肆流口水,聞言轉向我,又低頭掰着手指頭算了一會,“八百年了。”
我挑眉,“八百年才修出個十四、五歲的童身?”兔子性靈,八百年的修行怎麽也該得個十七、八歲的人形。
他羞赧地搔了搔頭,“我修煉時常常偷懶,所以……”
我忍不住一樂,“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修煉也能偷懶。怎麽偷懶?打瞌睡?”
他撅撅嘴,“不是。我望月吐納時,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想哪塊坡上的草生得好,哪條溝裏的花開得香。一想就停不下來,非要吃到不可……就顧不上修煉了。”
我笑得肚子疼,差點從房頂上栽下去。
因為邱靈,我在禦街上又遇到了他。
邱靈貪慕人間美食,自進城後便總想要吃上一回。我們雖有法術,但臨安城內的寺廟和尚太多。而那些和尚雖然并非個個皆有修行,但若被他們盯上也是麻煩。我就曾在村鎮中見過某同族因行事不小心而被那些毫無道行的小和尚發現異狀,并被趕來的大和尚收去的事。
那些有修行的大和尚個個難纏的要死,我可不想被毀去道行。因而自從進了臨安,我便不再以障眼法變出金銀在城內換吃喝,也不許邱靈亂來。
誰知邱靈這小子竟然想出學那凡人偷人錢袋的主意。我不過一個轉眼,他便叫人按住。那人一抓住邱靈,便高聲叫嚷起來,引來一群人圍觀。禦街熱鬧繁華,人群中尚有不少化緣的和尚,我就是想施法迷昏那按住邱靈的男子,也不敢出手。正無措間,我又看見了他——白素。
他修為頗深,或許能助邱靈脫困。
我從人群中擠過去,一把按住他肩膀,他看我一眼,略點了點頭,仍舉步想走。我抓住他手臂,硬拖着他走到了禦街下的河堤長道上,軟磨硬泡地要他幫我救出邱靈。
……
我以為他會以法術瞞過衆人眼睛,帶邱靈從禦街上遁出,沒想到他只說了幾句話便讓那痞子乖乖地跟着我們離開了禦街,走進無人小巷。我看得目瞪口呆。
我纏着他,與邱靈來到他的居所住下。
他初時待我們客氣冷淡,并不與我們多做交談,但不知為何我就是想要與他親近,于是又纏住他不放。白天他上街尋人我便黏着他幫他尋人,晚上坐在書房裏看書我便黏着他盯着他看書。
“這裏有話本雜記,你若想看可以拿去。”他揮手将書架上的幾本書送到我面前。
我低頭看了看落到面前的書冊,搖搖頭,“不想看。”
他看我一眼,“我看書時不習慣被人盯住。”
“既然如此,我們來聊天好了。”我施了個小法術,讓木椅滑到他面前,與他抵足而坐,“那天在樹林裏,我已落敗,白兄卻為何不收我在身側馭使?”
他側過身,微微抿唇,道:“那日我已說過,我不喜與人同行。”
我偎在桌上,以手托腮,“以前白兄從未與其他同族發生過争鬥?”
“沒有。”他淡然道。
妖族之間多是互不相犯,但如若打起來,不分個高低上下你死我活勢必不會完結。
我打量他側顏,“白兄修煉多久了?”
他翻開手中游記,“一千八百年。”
“怪不得,”我點點頭,“尋常小妖也不敢招惹你這樣的老……”我剎住。
他瞟我一眼,一笑,“你倒是為何在城外跟住我不放?”
“我想進城又怕城裏的和尚,所以要拉個同類壯膽。”我坦白。
他又是一笑。
我繼續說道:“之後遇到了邱靈,他雖然膽小,但也聊勝于無。”我想了想,問道:“白兄怎麽進的城?”
“用路引。”他淡淡回答。
我一愣,“路引?白兄有一千多年的修為,還用那凡人物件做什麽?或是穿牆進來,或是由水下遁入,再不行也可從城牆上飛躍而入,那樣豈不方便?邱靈便是想經城門進臨安,才叫那遠道而來的法師吓得夠嗆,若非我恰好路過把他揪出來,他現在恐怕早就叫和尚收去了。”
他放下游記,看向我,道:“既然在人間行走,有些事還是以凡人的方法處理為好,這樣既不易被人發現異狀,也不易暴露行藏,此其一;法術或可應一時之需,但事事依靠法術反而未必有益。以法術蒙一二凡人之眼容易,蒙衆人之眼難。今日在此處施法,明日恐怕就要在另一處施法以遮掩前次。如此仿若滾雪球一般,反而會越來越麻煩。此其二。”他見我不解,一笑,道:“便說購置這套宅院,就需要官憑路引、身份文牒等物,若當初以法術蒙混,此時便躲不過官府查訪,若以法術蒙混官府,則又會引來凡人側目。異狀多了,自然也會引來和尚。而我意欲在此長居尋人,自然不可事事肆意妄為。”
我緩緩點頭,最初我曾想從城門而入,但一聽說凡人還要什麽麻煩的引路文書,便幹脆帶着邱靈換了路線。
我忽然想起一事,“那路引白兄是從何得來?”
“從官府拿來。”他一笑,“雖不可事事皆用法術,但也不是事事皆不可用法術。”
我盯住他看了一會,見他又低頭去看書,不由往前湊了湊,“白兄為何不問我與邱靈是如何進城,又是為何進城的?”
他淡淡道,“不是穿牆進來,便是從城牆上飛躍而入。邱靈原身為兔,其性畏水,必不會是從水下遁入。”說着看又我一眼,“你與邱靈進臨安城來是為貪看人間勝景……也就是為游玩而來。”
我看了他一時,斷言道:“白兄掐算過了。”
他一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