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答案在一個略微隆重的日子揭曉,這天是岑司思爺爺的生日,全家人都趕去給老爺子過生。
陳顧景的家族原先是水城的,陳老爺子年輕時四處闖蕩,來了畢城,進了盛極一時的馬車民營公司。
畢城的馬車非常多,從古至今就是很出名的。
以前的運輸靠水運和陸運,馬車是陸運最主要的交通工具,畢城的馬車可謂是通達天下。
據說當年為了支援國家,陳老爺子跟着解放軍一路南下,戰争結束後,又回到了畢城,直到馬車公司改名為馬車社,最後随着工業時代的到來,馬車被汽車取締,馬車社也随之消失在歷史的浪潮裏。
陳老爺子沒被國家忘記,安排進了事業單位,後來工作還給了第二個兒子,也就是岑司思的二伯。
岑司思的大伯早年辍學,後來靠賣廢銅爛鐵起家,現在家底雄厚。
岑司思還有一個小姨,也是音樂專業的,後來去當了幼師,嫁的老公是當官的,一來二去,小姨去了教育局當領導。
陳顧景當初是家裏讀書最厲害的,但現在卻是家族裏混得最差的,只是個老師,能調到畢城來,也是靠了妹妹的幫助。
陳家是個複雜的大家庭,岑司思的爺爺平日裏不喜歡說話,奶奶則是有點兒重男輕女。
岑司思不太喜歡去爺爺家,但是爺爺生日,她得去拉小提琴,沒辦法,有點兒才藝的小輩,都得在重要場合表演一下,讨長輩開心。
“司思,長這麽高了?”
岑司思笑着給小姨問好,然後進了屋子,再一一和長輩問好。
房子是居民樓,面積不小,平時就老兩口住,現在人一多,倒是熱鬧。
除了長輩,屋子裏還有岑司思的堂哥,堂姐,和唯一的堂弟。
岑司思和他們都不是很親熱,小時候她都是在水城,和這些堂兄妹相處不多。
Advertisement
本來家庭聚會也不會有啥事兒,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頓豐盛的,吃完飯,岑司思拉了首喜慶的曲子,長輩們輪番誇獎一番。
岑司思聽着這些誇獎,沒有太開心,反而感覺自己游離在家庭熱鬧的氣息之外。
等到要離開的時候,奶奶的房間爆發了一場争吵。
陳顧景和老太太吵了起來。
兩人是在卧室裏說的話,岑司思心慌想去看,走到門口聽見奶奶說,“你要斷子絕孫,我不答應。”
岑玉蘭臉色大變,将她拉了回去。
隐隐約約,岑司思覺得好像發生什麽大事兒,一些埋起來的秘密似乎要被翻了出來。
現在,岑司思坐在沙發上,看着岑玉蘭不說話。
岑玉蘭攏了攏頭發,靠近岑司思一些,擺出要和她深入交流的架勢。
“司思,我和你爸爸決定再要一個孩子,但是媽媽身體有點兒問題,輸卵管不通暢,不能自然受孕,所以決定去做試管嬰兒。”
岑玉蘭不是和岑司思商量,畢竟這種事情也不需要岑司思做決定。
岑司思有些茫然,問,“媽媽,為什麽奶奶那樣說啊?斷子絕孫,不是還有我嗎?”
奶奶雖然重男輕女,但也不至于完全忽視她的存在吧,而且岑玉蘭要孩子也是因為這個嗎?想要一個兒子?
岑司思覺得不太可能,從小到大,父母都沒有一點重男輕女的想法,而且如果要生,早一點也可以生啊,岑司思的戶口是在外婆家,獨生子女政策影響不到她的。
岑玉蘭喝了口水,表情猶豫,有些話到嘴裏了,就是說不出來。
什麽事情能讓這個年紀的母親如此猶豫?岑司思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媽媽,我不會是撿來的吧?”
小時候,她好像也問過如此愚蠢的問題,那時岑玉蘭怎麽回答來着?她忘了。
現在呢,岑玉蘭會怎麽回答?
岑司思擡頭看向母親,岑玉蘭遲疑的眼神給了她答案,不過岑玉蘭随及搖頭,“不是,你是我的孩子,但不是你爸爸的孩子。”
“嗯?”
這個答案似乎要好一點,但是好像也好不到哪裏去。
岑司思說不出話,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說她的大腦已經停止轉動,只是在盲目的接受一些信息。
“當年我不懂事,剛畢業那年就意外懷孕,當時我把孩子生下來,給了你外婆,後來我才遇到了你爸爸,我們是一個大學的,彼此認識,但沒怎麽說話,一開始因為有你我都沒想過再找,但是你爸爸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我們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一起。
一開始我瞞了他,沒和他提你,後來你四歲的時候,我實在是想你,就和他坦白了,接你回來的時候他一開始不太能接受,後來也就接受了。
其實我和你爸爸一直糾結,要不要告訴你真相,後來還是決定不說,畢竟小孩子知道這麽多事情幹嘛呢,爸爸一直對你視如己出,你也能感受到,對不對?”
所以這就是她四歲又被送回外婆家的原因?因為一開始陳顧景不能接受她,心裏突然非常難受,岑司思忍住眼淚,心想這也能理解,畢竟是這樣的情況。
“那個人呢?”岑司思問。
岑玉蘭眼裏生出一絲怨恨,“他早沒影了,畢業就跑回老家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有你。”
岑司思覺得這樣挺好,如果突然有人來打亂她的生活,才讓人害怕。
“那為什麽以前不生孩子呢?”岑司思又問。
岑玉蘭坦白,“之前也試過,但是沒成功,我輸卵管不通,看過醫生,說是生不了。”
試過?什麽時候的事兒?
岑司思想問,但這畢竟這是大人的事兒,也就不問了。
“司思,你爸爸沒有自己的親生骨肉,我欠他一個孩子,現在醫學技術發達了,可以試管生,我和你爸爸本來很猶豫,因為你今年高三,正是關鍵時候,但是我年齡已經上去了,再不生就生不了了,我們還是決定今年去做手術,你能理解媽媽嗎?”
岑玉蘭一席話說得很懇切,岑司思能感覺到她的急迫和無奈。
岑司思突然感覺眼眶裏有眼淚打轉,那句“親生骨肉”太刺耳,她不知該心疼爸爸,還是心疼自己。
她點頭,不再說話。
-
蔣嘉洛發現最近岑司思經常發呆,情緒也不太好。
“司思,你最近熬夜了嗎?是不是期末學習壓力太大了?我們要不要去小花園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岑司思松開手裏的筆,墨水在卷子上塗了一個大大的黑點。
“好吧,正好去小賣部買點兒吃的。”
路上,蔣嘉洛好奇道:“你最近中午怎麽不回家了啊?你家不就在附近嗎,我記得你以前中午都是回家吃的。”
岑司思低頭看路,“最近我媽媽比較忙,中午她不在,我就不回去了。”
岑玉蘭去醫院了,因為年紀大,她需要每天打□□,還需要促排卵,醫院在開發區那邊,她和陳顧景住學校宿舍,兩邊跑,經常不在家。
當然,這些事情岑司思不會和蔣嘉洛細說,包括她最近發生的事情,她都一個人憋着,找不到合适的傾訴對象,也難以啓齒。
“這樣啊,那你要不要住宿?”蔣嘉洛說完,就覺得不妥,“算了,宿舍不舒服,八個人住,環境也差。”
岑司思倒是覺得可以,她如果住宿的話,岑玉蘭懷孕了也能輕松一點。
岑司思買了飯團,在小花園找了個隐蔽的位置。
蔣嘉洛看了眼飯團,“司思,你這吃的也太少了吧。”
“沒什麽胃口,不餓就行。”
岑司思撕開飯團包裝,小花園滿地落葉,只有一些常青松樹還綠着,看着無比蕭條,她看向遠處的白雲,發呆。
“等等,我要去上個廁所,司思,你在這兒等我哈。”蔣嘉洛急急忙忙的跑了,有點急。
岑司思幫她把東西放好,繼續咬飯團,發呆。
今天早上下了雨,畢城氣候本來就潮濕,地上的落葉散發出一些腐敗的味道,又夾雜着一絲樹葉原本的香味。
聞起來挺悶人的,這不是個吃飯的好地方。
突然,一束木芙蓉竄進岑司思的視線裏。
這顆木芙蓉長歪了,從牆角斜插出來,一半枝幹仿佛先天缺失一般,剩下的一半顯得孤單而瘦弱。
四處都是枯謝的秋景,只有這一株木芙蓉粉粉一團,花瓣輕薄邊緣皺褶着,挂滿了濕漉漉的水滴。
岑司思站起身,走到枝頭下。
這種濕冷、蕭瑟的感覺讓人心涼,她想到自己不是爸爸親生的,一時間酸意就從心裏湧了上來。
眼看淚水就要滾落,耳邊傳來路上的腳步聲,岑司思急忙擡頭,假裝看花。
她努力睜大眼睛,極力憋住眼淚,不能在這裏哭,太丢人了。
然而淚水奪眶而出的勢頭已經止不住了,一滴眼淚将要滑了出來。
突然,木芙蓉的枝條劇烈抖動了一下,無數的雨滴砸到了她臉上。
好涼,岑司思閉上了眼。
随及,她睜眼茫然看着花枝,花枝上下舞動着。
她的淚水已經滾了出來,但混着水滴,沒有人知道她哭了。
岑司思歪頭看向身側,江北辭站在木芙蓉邊,手上牽着一根枝條,他皺眉将枝條松開,又是一陣雨滴,砸到了泥裏。
他看着岑司思,上前兩步,想要開口說話。
岑司思咬唇,害怕他問。
突然,蔣嘉洛沖了過來,大喊,“江北辭,你幹什麽啊?你這人好沒品哦,為什麽欺負司思?”
江北辭沒理蔣嘉洛,直勾勾的看着岑司思。
岑司思有些窘迫,抽出紙巾擦臉。
蔣嘉洛忍無可忍,還在指責他,“江北辭,你是故意的吧?”
江北辭站了片刻,轉身離開。
蔣嘉洛看着他的背影跳腳,“什麽人啊,連句道歉都不說,江北辭是我見過最爛的男生。”
岑司思擦幹淨臉,搖頭,“沒事兒。”
她不知道江北辭看沒看見她流淚,她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窘迫,她不知道江北辭為什麽拉樹枝,但是他幫她遮掩住了,不管是有意還是碰巧。
蔣嘉洛還在罵江北辭,并沒有注意到岑司思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