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鎮的街道特別冷清,一道柏油路,兩邊就四五家蒼蠅館子,人都沒有一個。

到了街上,岑司思就感覺有些熟悉了,她約莫四五歲的時候來過幾次。

江北辭帶岑司思随便吃了碗面,問老板,“櫻桃溝怎麽走?”

老板磕着瓜子打量兩人,看了看江北辭嶄新的運動鞋,又朝岑司思嫩白的臉蛋上看了幾眼,吐着瓜子殼,道:“今天不趕集,去街頭看看有沒有面包車拉人,沒有就得走路,夠得走了,老遠了。”

江北辭道謝,老板又問,“你們去櫻桃溝搞啥啊?看你們不像青浦的,城裏來的?”

岑司思害怕老板打量的眼神,江北辭倒是不怕,故意裝得老成,“去奶奶家,本來二叔來接我們,說是路上耽誤了,謝了老板。”

說完,拉上岑司思離開,老板還跟出來一臉好奇的看他們。

兩人運氣好,在街頭遇到了摩托車,紅旗牌的,車輪上全是泥巴,後面拴着一根黑皮繩,裝貨用的。

江北辭坐中間,岑司思坐他後面。

石子路那不是一般的抖,抖得要人命,車輪碾過石子,發出“咯吱”聲。

岑司思抓緊身後的貨架,身體免不了往江北辭背上撞,他正在抽身條,背脊瘦得要命,撞上去像是石板似的。

摩托車一路颠簸,終于在一個三岔路口停下,師傅停下車,“喏,櫻桃溝,到了。”

岑司思和江北辭下了車,兩人站在三岔路口眺望遠方。

江北辭挑下巴道:“這下認路了吧?”

岑司思點頭,她再不認得路,就成傻子了。

路上花了不少時間,眼見已經下午四五點,太陽夕下,光線柔和了不少,微微涼風吹過,格外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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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司思深吸一口,空氣裏混着一股兒青草香。

這次換岑司思走在前,江北辭在後跟着。

進村的路上,偶爾會遇到背着背簍的老人,還有水牛路過,她離開櫻桃溝那年才五歲,後來和父母回外婆家也是待一兩天就走,很多人她并不認得的。

而且她後來去了隔壁鎮的姨媽家讀一年級和二年級,關于櫻桃溝的一切,只有外婆,老木屋,還有櫻桃樹。

岑司思帶着江北辭一路走,不多會兒就到了真正的櫻桃溝,漫山遍野的粉色櫻花,開得正茂盛。

櫻桃溝這個地名也就是來源于這一山的野櫻桃樹,四月是桃花開得最繁盛的時候。

櫻桃樹下種滿了茶,粉色一片,嫩綠一片,岑司思笑了,這一天颠沛流離在這一秒煙消雲散。

她興奮的指着前方,“我外婆的地在那裏,看到那棵櫻桃樹沒有,我的。”

江北辭低頭,看着滿臉笑意的女孩,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紅撲撲的閃着光,滿山的桃花都沒有她可愛。

“那走吧,還等什麽呢,帶我去看看你的樹。”江北辭輕笑。

岑司思擡頭看他,嫣然一笑,小小的梨渦裏裝滿了糖。

那天,岑司思在桃花樹下許了生日願望,希望爸爸媽媽外婆平平安安,還有自己、江北辭也平平安安。

可惜這個願望不靈驗,第二天回到畢城的時候,江北辭被結結實實的打了一頓。

岑玉蘭在一旁勸,但是看江北辭的眼神就像看人販子,會拐賣自己女兒的人販子。

岑司思倒是沒被打,但是她哭了,抱着江北辭的腿哭得那叫一個凄慘。

整棟樓的人都出來了,還以為這是哪家在辦喪事。

岑玉蘭也因為這件事兒對江北辭的印象極差,不準岑司思和他玩兒,居民樓的家長也不許孩子和江北辭玩兒,都說江北辭膽子太大,人太野。

江北辭倒是無所謂,反正他的名聲就沒好過。

“告訴我,岑司思。”

江北辭的聲音将岑司思從回憶裏拉了出來。

岑司思深吸一口氣,雙手搭到亭臺圍欄上。

江北辭跳下圍欄,走到岑司思身後,伸手按住了她的腦袋。

岑司思扭動身體往回看,被江北辭按了回去,迫使她向前看。

“岑司思,看着前方,告訴我,你為什麽不高興,那天為什麽會哭?”

他知道?岑司思心驚,那天他看見她哭了,所以,他拉枝條真的是為她遮掩。

岑司思心下一軟。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命令的意味,又有一點為了蠱惑人而放軟的語調。

岑司思看着前方,滿城的燈火,仿佛隔離在他們倆之外,這裏,只有她和他,沒有什麽話不可以說。

“我不是我爸爸親生的,我爸媽一直瞞着我,我媽要生孩子了。”

岑司思幾乎是喊出來的,喊完大腦發暈。

身後的人沉默着,沒有任何聲音。

半饷,岑司思疑惑,扭頭往後看。

江北辭正捂着肚子,半蹲在地上,無聲的笑。

岑司思惱了,心裏面的委屈勁兒上來,憤怒道:“有什麽好笑的,我不是我爸親生的,這件事情有什麽好笑的,江北辭,你再笑,”

“你再笑,我就,”岑司思重複一遍,也找不出合适威脅的話,于是撲上去咬江北辭,她也不知道咬哪裏合适,撲上去哪裏合适咬哪裏。

江北辭不笑了,咬着牙,盯着岑司思的腦袋,忍痛。

岑司思腮幫子都咬酸了,心裏的怒氣全都發洩了出來,後知後覺的松開嘴,不敢擡頭。

江北辭用力将她按進懷裏,不一會兒,胸口一片潮濕。

等岑司思再擡頭時,她的臉像是進過蒸鍋似的,濕漉漉一片。

江北辭賤兮兮的看着她,道:“好一點了?”

岑司思搖頭,“沒有,我就不應該和你說的。”

江北辭擡了擡眉毛,一臉無所謂。

等岑司思站起身,江北辭反而換了副認真的嘴臉,手撐着地,昂頭看着她,認真道:“岑司思,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是你爸爸親生的,或者不是你爸爸親生的,都改變不了你這個人,你就是你,一切都不會有什麽變化,相信我,一切都不會變。”

一切都不會變,岑司思居高臨下的看着江北辭,他說出這句話,比任何人說都讓人信服,他有這樣的自信。

她喃喃道:“真的一切都不會變嗎?”爸爸媽媽會和以前一樣愛自己。

江北辭站起身,反問她,“你覺得什麽會變?你爸爸又不是這分鐘才知道你不是她的孩子,你爸爸媽媽就算重新生了孩子,你都長大了,你自己去過自己的人生,有什麽會變?你不用擔心,什麽都不會改變。”

岑司思看着江北辭篤定的模樣,她突然幡然醒悟,她一直害怕什麽呢?好像擔心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而且正如江北辭所說,一切都不會變的,她還是她,她的人生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爸爸媽媽也不會變。

勇氣灌入胸膛那一刻,岑司思整個人都輕松了,她突然也笑了起來,肯定道:“你說的對,一切都不會變。”

江北辭靠着柱子,默默的看她笑。

說真的,岑司思覺得江北辭應該去學心理學,開個心理診所什麽的,他太會分析問題根源,切入點精準無比,經過他的一通點撥,她真的是豁然開朗。

岑玉蘭也感覺到岑司思的情緒變化。

這天晚上特意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一家三口談談心。

陳顧景先開頭,“司思,爸爸媽媽要向你道歉,你的身世一直瞞着你,我們知道這不對。”

岑玉蘭點頭,“是,你爸爸和我好多次都想和你說,但是看着你快快樂樂的,不想讓你知道大人這些事兒,怕你胡思亂想,現在你大了,馬上就要成年,也該和你說說。”

看着父母一臉抱歉的眼神,岑司思放下筷子,認真道:“說實話,我小時候也曾經懷疑過,我是不是你們的孩子,現在我已經長大了,這些真.相已經不重要的了,血緣比起我和你們的感情,不值一提,而且我很幸福的,比很多孩子都要幸福。”

岑玉蘭愣住,岑司思很少和父母說這麽多肺腑之言,主要她比較內向,很多事情都憋着不說,她都不知道岑司思小時候懷疑過這些事兒。

“司思,你真的長大了。”

陳顧景将雞腿夾進岑司思碗裏,點頭道:“血緣确實沒有那麽重要,爸爸永遠愛你。”

岑司思抿唇,差點兒哭出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岑司思躺在床上,心情平靜,正如江北辭所說,一切都沒有改變。

看着天花板上吊燈的光影,她拿出手機,給江北辭發了一條短信,【謝謝你,江北辭。】

等了一會兒,對方回信,【就光嘴上說謝謝?幫我寫一份生物筆記。】

什麽?岑司思坐了起來。

生物老師開學的時候安排每個人都要記筆記,說好了後期要交上去檢查的,今天上課的時候突然襲擊,安排明天交。

可是這分鐘讓她給他寫半個學期的生物筆記,江北辭是惡魔嗎?

岑司思生氣的把手機摔到一邊,不理他。

過了一會兒,腿邊的手機開始振動,江北辭打電話過來了。

岑司思坐起身,拿起手機的時候,心慌了一下。

接起電話,耳邊傳來江北辭低沉的聲音,“怎麽不回我消息?”

“你一個字沒寫嗎?半個學期的生物筆記,很多的。”

岑司思軟糯的聲音穿過電話線,江北辭耳朵一陣酥麻。

“是一個字沒寫,可是你要謝謝我,總得來點兒實際的吧?”

岑司思心虛,怯怯道:“那換一個感謝?”

“好啊,那就換一個,我想好了再找你要。”

電話挂斷時,岑司思仿佛聽到了江北辭的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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