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菲晴傳(11)
月光如水,灑滿天地,她一人站在湖邊,看水波推起條條光帶,似浮動的幕布,閃亮而耀眼。風兒吹,飲過酒的身子受不住,不禁打了個寒噤,一張毛絨絨的披風适時的披在了肩上,好暖和。“什麽時候回來的?”淡淡的語氣,真有些像等待丈夫歸來的嬌妻。“剛回到的。你看你,這麽冷的天,怎麽穿得那麽少。”劉水自然的幫她攏緊了披風,系上了襟帶,防止冷風把面前的人兒吹出了病。“剛才和他們玩得興起,也沒覺着冷,一出來,才發現寒氣襲人。”菲晴的兩頰像是擦上粉色的胭脂,白裏通紅,在琥珀色月牙下,如出水的芙蓉。劉水撫上她的額,把散亂的青絲撥到了耳後,“對不起,沒能和你們一起慶祝。”菲晴仰起頭,一臉的不介意,“沒關系,你不在這裏,我們也玩得很開心。”聰明如他,自是聽出了言語裏的不滿,看來,她是在賭氣啊,無奈的笑了笑,要說的話,更難吐出了。菲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也明了了幾分,向側邊踱了兩步,正色道:“有什麽話就說吧,別吞吞吐吐的了。”“伯父和我商量了日子,下個月十五,我就娶心薇為妻了。”十五,這麽快,孫老爺是怕這位準女婿不認賬,想趕快把女兒嫁進他門裏吧。“那很好啊,事業婚姻兩成,還真是要恭喜你呢。”菲晴的眉心閃過一絲痛苦,快得讓人誤以為是錯覺。“籌備婚禮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明天,我就得搬去孫府住了。”說得真好聽呀,什麽籌備婚禮需要時間,所以提前搬去孫府住,都是假的,無非是嫌棄了這地兒。快活城表面上風風光光,賺盡了風頭,實際上,很多文人雅士都看不起這裏,認為這裏不過是比煙花柳巷強些,算起來還是脫不了風流之地的範圍。他一個堂堂的探花,住在這種地方,的确是辱沒了他的高貴。可是他呢?他的心裏是否也存着這種念頭,想要盡快擺脫這個不雅的包袱。
菲晴獨自發愣,傷感席卷全身,她像在滔滔不絕的江水裏時沉時浮,随時都會窒息。劉水哪裏會猜到她這般複雜的心思,看她的表情越漸冷漠,還以為是舍不得他的離開,剛想開口寬慰幾句,就見她換上了新顏,柳眉稍彎,怡人的笑着發問:“看到她了麽?她為你吃了那麽多的苦,現在還好吧。”“她還好,只是消瘦了些,精神狀态還是不錯的。因為應酬太多,我也沒能和她說上太多話,就只是寒暄了幾句。”她的眼裏凝了霜,沾了水汽,那朦胧的水晶一晃即逝,如天上凋落的煙花。定定神,她把所有的眼淚都吞進了肚裏,依舊笑着:“有妻如此,你還何求?想不到,花燈節的那一晚,你竟尋得一位嬌妻。看來,月老早已幫你們牽了紅線,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劉水聽罷,倏地笑出了聲,“她還不知道呢。”菲晴一滞,滿臉的疑問。“她呀,還不知道我就是他的有緣人呢。”菲晴越聽越糊塗,“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劉水補充道:“我是在花燈節上認識她沒錯,可當時我們都帶着面具,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我也是事後才找到她的身份。我一直沒表明這個秘密,就是想等到我們結婚之後,再給她一個驚喜。”菲晴誇張的拍起了手,感慨道:“原來劉大公子也喜歡玩浪漫。”劉水經不住誇,慌張的別開了眼神,“一時興起罷了。說來不怕你笑,初見時我就覺得與她有緣,暗自下了決心要把她娶為妻。她離開時,我還送了她一塊佩,那蘭玉價值連城,可是我家的傳家之寶呢。”蘭玉,又是蘭玉,是巧合嗎?菲晴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害怕,身子竟有些輕晃,“你……還記得花燈上的對聯嗎?”冰冷的聲音融入黑的夜,增添了幾許濕氣。劉水顯然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兀自沉醉在美好的回憶裏,“怎會忘了,都記到骨子裏了。”劉水一邊搖頭擺腦,一邊踱着步子,吟誦到:“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看天邊雲卷雲舒。”
眼前突地一黑,她像被擊到似的,不自覺的向後踉跄兩步。之後的話,菲晴再也聽不見了,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她感到自己的是冰冷的,從手指到心髒,像被凍住似的,但外表下的血液,卻在沸騰着,翻滾着,冰火兩重天,痛苦得失去知覺,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心又在何處。第一次,她發現自己是那麽的不堪一擊。“晴姑娘,你在聽嗎?”菲晴一擡頭,天旋地轉中,猛地吸了口涼氣,劇烈地咳嗽起來。劉水趕緊扶着她,手掌輕輕的拍打着她的背,心疼的說:“沒事吧,怎麽會突然嗆到呢?快回屋裏暖暖吧。”菲晴咳得連腰都直不起了,只能順從的讓劉水攬着腰,半扶半拖的帶回了房。
是怎麽走回來的?菲晴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原是就是他,她的有緣人,與她談天說地的人,答應要娶她的人。本以為噬心毒的發作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事,現在才醒悟,世上另一種麻木的痛,才叫人悲恸欲絕,生不如死。老天爺為什麽要這麽殘忍,為什麽要讓她知道真相,一定要她遍體鱗傷才心甘情願麽?這一夜,注定無眠,不知什麽時候下起的雨又急又密,重重的敲打在窗上,更深深打進了菲晴的心裏。在蘭色玉佩被菲晴緊緊握在手中,恨不得要把它捏碎。手心被玉佩咯的生疼,原來,最柔美的玉佩也會傷人。尋好夢,夢難成。有誰知我此時情,枕前淚共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
菲晴倚在窗臺,任風把頭發吹得淩亂,一根根青絲掃過臉龐,仿佛一根根鞭子,狠狠抽打着心髒。“你真的不去送送他嗎?好歹相識一場。”小雲不聲不響的站在她的身後,冷酷的問。“我不去,不是正合你意嗎?”“你知道是我?”菲晴冷笑一聲,“雖然蒙着面,但你的眼睛我是不會認錯的。現在他就要離開我,去娶別家的小姐了,你可滿意?”小雲走上前,關起窗,“我只是個聽從命令辦事的仆人,但我覺得這樣的結果,對大家都好。”小雲言罷躬身退出,房間只留她一人,悼念心傷。太陽底下固然沒有永遠的秘密,要想結局完美,就必須有一個人退出,而她,就是最好的人選。菲晴決定把這個秘密永遠埋在心海裏,若有一天,他們發現了不對,兩人成為夫妻已是定局,慢慢的,他就會忘記那塊玉佩,忘記那個帶着金色面具的女子。她注定了只是過客,不是他的佳人。
“菲晴姐。”菲晴正在打算盤,連頭也沒擡,問道:“什麽事?”小茜怯怯的把一張紅色的請柬拿出來,說:“劉公子派人送來了喜帖,請小姐你明天晚上去參加他們的……”菲晴手一停,打斷住:“我知道了,你放在桌上就可以了。”“菲晴姐,你真的要去參加嗎?可是……”菲晴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可是什麽?我作為朋友去參加他們酒席有問題嗎?”菲晴極少發脾氣,更不曾大聲的呵斥過誰,小茜被這麽一吓,連忙搖搖頭,小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