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臨畢
永源大戰一年半之後。
幸存者寸土寸金的領土時期慢慢緩了過去,于是基地管理方在安全轄區內的山丘地帶規劃了一個連綿數山的烈士陵園出來。雖然每個墓地占地不逾三尺,相當簡單,前期的也基本都是衣冠冢,但意義卻是非凡。
在規劃圖出來之後,整個陵園區基本都是全民自發義務按圖整理的,因為現存的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家庭都有親人會葬身于此,雖然這裏只安葬原本在職及災後征召的軍人。
而因于此,終于有了一段較長假期的原陳瀚所領導的小隊,在基地留住了兩天之後,就開始天南海北的跑起來,他們打算将之前陸續殉職并就地掩埋的隊員都帶回承京。
孤身獨葬山河間,馬革裹屍人不還,從古至今,多少軍人皆是如此。以人心度之,若有靈魂,在月夜霜降之時,恐怕也會覺得清冷吧。
在領到前去臨碧的任務之前,殉職的隊員都在北岸。永源之戰以後,他們小隊就沒有再損失過成員,所以埋得離承京最遠的就是周岷,因此也是最後去接的一個。
周岷的妹妹周晴就在承京基地,于是在決定行程之前,劉宇提議去征詢一下她的意見,全體無異議。問詢過後,她也不願意讓大哥一人遠在他鄉,于是行程便決定了下來。
一年多之前,陳瀚認了周晴作異姓妹妹,并讓她搬來與父母同住一起,也好相互有個照應。她已是孤身一人,又是一個年青女子,雖然是在基地,雖然有了兄長的安撫金,但要想很好且很安穩的生活下去也還是不太容易。半年前在陳家的主持下與基地內一個同樣孤身一人的技術男子成親,如今已懷有身孕。
周晴視陳家父母如生身之人,陳母也很喜歡她,視如己出,悄悄埋怨陳瀚為什麽之前不争取一下,由幹女兒直接轉變成兒媳婦,那該有多圓滿!陳瀚聞言,默然了一下後擡了擡左腿,問:配嗎?
陳母連忙轉移話題。傷在兒身,痛在母心。
左小腿筋骨受損嚴重,并且手術治療不及時,所以無法再恢複到完全健康的狀态。雖然在一年多的治療與休養之後行走無異,但絕對無法再疾奔跳躍,而且在近幾年之內都要小心養護,因此也必然的無法再在原來的崗位上繼續做下去。
不過并沒有人要他退役。雖然最後的任務完成得很有瑕疵,但也得到了充分的肯定。基地雖然多方艱難,但對于有功之人是絕對不會用過就踢的,不管是從道義方面還是利益方面都需要這樣。上級明确表示,在他治傷期間,一切待遇按原本的發放,待傷情徹底痊愈之後,會在基地內給安排一個足以勝任的工作。
但他還是申請退役了。他本來就是一個作戰兵,既已無法作戰,又何必還擔着一個‘兵’的虛名。而且現在他對‘軍人’這個詞語,懷有超過所有其它詞彙的複雜感情。既已無法完全拿起,那就不如徹底放下。
對于李封他們去各地接回殉職成友的事情他一開始便就知情,也只有他們這類經常都是單獨行動的特殊小隊才有這個可能,大部隊的軍事行動,要麽就是兵敗如山倒,連戰場也沒法打掃,要麽便是集體火葬掩埋了。他們很少會陷入身困永源那種情況,所以隊員之中除了殉職在永源的四位,其餘的只要當地沒有再發生地質災害,那基本都還能找得到地方。
啓程當日,李封等人開車到城門口時,見到陳瀚與王曉峰一人背了個行裝等在那裏,意外驚訝之餘,又瞬間了然。王啓也還在路上啊!雖然王啓就算是接回來也不能安葬在烈士陵園內,但現在說真的,除了便于耕種的沃土良田,哪裏都是空地。
在當初陳瀚從永源回基地之後沒兩天,王曉峰便同後一批的傷員一起到了基地。當時安放在孤兒院,陳瀚待傷勢好了一些,便在辦了一個簡單的登記手續後将他接了出來,算是一種領養關系。現在陪他去安頓其生父,于情于理都應該。
待二人上車,李封松開剎車,搭上油門,同時不解道,“隊長你前天怎麽不說啊!”前日去征求周晴的意見時,陳瀚可是一直都在場,但當時卻沒有表任何态。
“那時還不确定能不能準備好。”陳瀚将背包取下來放在身前,人往邊上靠了靠,給王曉峰留出了足夠的座位。雖然原隊員中錢家與李晨因為去下屬基地見家人而沒有再一道去,但基本都是大個子,車裏也不寬松。
現在于承京控制下的跨江據點已經不只是永源一個了,但他們還是選擇了從永源大橋過江這條路線。這條路線,對于他們以及整個種族來說,都是需要用粗筆來勾勒的。
在這将近兩年以來,整個局勢的變化較之于災後那一年來說,可以說是翻天覆地。
永源之戰,無論之後再過多少年,在國家以及種族的歷史上都應是極其重要的一個篇章,這是國人在災難之後第一個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戰争,這是一個極具高瞻遠矚的決定,一舉連通了涬江兩岸,為承京後來迅速重新統一全國的成果奠定了最大的基礎,融合了太多已經在各自為政的基地,最大限度的杜絕了與天災抗争的同時或之後,還要面臨‘亂世英雄起四方’的人禍場面。
當然,能夠形成并穩定這個效果的最大主力,是承京基地對病毒的攻克。在冰封之劑推出的兩個半月之後,可以将已感染但未發作之人的體內病毒徹底清除的‘盡燃’終于完成,它的出現如同永源之戰一樣,生生不熄的生命之火将毒素與威脅盡皆付之一炬。正好時逢永源大捷,已經開始在占領範圍內逐區清查并建防。加上如此強有力的後方成果,必然是士氣直上雲霄。
消息一經擴散之後,承京便是萬民所向之地。現今之世,人口是一個負擔,但也是最大的生機與生産力,趁着還有貯備的富餘物資,承京來者不拒,青壯入伍,其餘也全部編入各個所需崗位,整個管理機構一天二十四小時連軸運轉,各項分派、指示、彙報的文件像雪花一樣進進出出。
由于氣候的變異,天氣明顯變暖時,已經是第二年的仲夏了。經一個冬春管理層的殚精竭慮、高效運轉,承京已經徹底的變了樣子。而永源,從歷史意義及眼下的情況來看,在很長的時間內,應該都會成為僅次于承京的第二大城市。所有的國人都覺得它象征着生命的源泉、命運的轉軸。
一路車行,包括過了永源之後也是。雖然很多區域還不在控制之內,但至少将一些主要的交通基本都恢複了。只要沒有大型的地質災害,感染者最多就是将路堵着,但他們是會移動的。
王啓的墓地順利找到,陳瀚問王曉峰,要讓父親就住在這裏,還是帶去常住的地方安葬,王曉峰選擇了後者。李封詫異道:“難道隊長你帶他出來不是為了這個?”
“再問問而已。”陳瀚拉着王曉峰向一邊走去,“我帶他到附近轉轉,有些場面我想他還并不适合旁觀。”雖然在陳家父母與周晴的愛護之下,王曉峰除了安靜一些,自閉狀态已經不太明顯,但不知道如果看着火化,會不會又受刺激。
由于道路的改善,又啓程後,第三天便到達了茂青鎮青鄉八隊。憑他們對地理環境的記憶力,找到周岷的葬身之地也很簡單。劉宇上前在當初他親手插下的木樁前蹲下,上面已經長出的青苔。“你要當舅舅了,所以我沒把周晴帶來。你不介意挪個位置回去看看她吧?”
“我覺得肯定不會介意的。”李封也蹲下,笑道:“凡是我們隊的,我都給弄一塊了,前後左右都是熟人。”
生死是大事,也是常事,特別是當今。距當初已近兩年,當時那種無能為力的悲憤與傷痛已經沉澱下來。一隊人将周岷的遺骸火化之後收起來,因天色原因又就近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準備返程時,突然發現陳瀚與王曉峰都不見了,看着房間裏的簡短留書,衆人面面相觑。
[我另有他事,你們先回。請代言我父母,講我在這邊一基地遇到一個對骨傷恢複很有經驗的醫生,打算治療一段時間看看。一月或三月,歸期不定。]
————陳瀚
“這是怎麽回事!”李封将留書翻了個面,打算再找點什麽信息,但無果,“這場景真特麽太熟悉了啊!隊長怎麽學起顧正然搞留書出走了啊!”
此言一出,衆人凝滞了一下,然後都齊齊看向了臨碧方向。李封也明白了他們突然看向那個方向的意思,略帶不解與無奈道:“他将什麽東西落在那了嗎?隔了快兩年了還去找!”
劉宇想了想,道:“他是去祭奠顧正然吧。”
半年多之前,随着烈士陵園的規劃,在陵園的一區,很快就簡易的建了一座紀念館,可能待以後有條件了會再重建。裏面紀錄的是在災難發生之後比較有顯着功績的亡者,這倒是不分是否是軍人。
趙正旭與顧正然兩人,齊肩并立的出現在第一廳。同時,關于免疫研究的整個事件及涉及人員,通過官方媒體第一次徹底透明。
在承京擴散‘盡燃’的消息而對各基地的和平演變期間,關于免疫研究的很多事情不知怎麽的就流傳開了。但雖然紛紛揚揚的,其實也沒什麽影響。而這一徹底透明,因為趙家兩兄弟,除了給承京帶來更大的凝聚力之外,沒有造成任何負面的影響。民衆需要的是藥品,怎麽來的誰又會去介意!反正被研究的是極少數人,且又不是自己,而‘自己’迫切需要研究的成果。
紀念館中,每一位已經身故的先天免疫者都有幾張照片。趙正旭與顧正然每人有一張災前身着軍裝時的肖像,與其後越來越病态化的留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雖然在被困永源時他們對某些內情已有猜測,但被這樣板上釘釘的證實,還是令人心中五味雜呈。那番千裏之行在腦海中快速閃過,劉宇在心中嘆了口氣,回頭看向丁小光,“有危險嗎?”
丁小光靜默了一下,搖頭。随着時間的變遷,他的危機預警能力似乎在向明顯的預知方向轉移,這也是小隊近一年多未曾減員的原因之一。只是涉及面與深度始終很有限,他自己也不想頭頂神環,所以還是一直都沒有上報。
既然陳瀚決定自己走,丁小光又說沒有危險,衆人便決定不追上去了。李封嘆息道:“墓地不是在承京那邊嗎,有必要到臨碧去祭奠?這才扔了拐多久啊!萬一一磕又斷了怎麽辦?”
劉宇看着他道:“李隊長,你的骨頭很硬?”
李封連忙笑道:“我這不是擔心嘛!當着陳隊我是不會這麽說的。”
當初陳瀚叫他‘李副隊’時,他就會産生‘有難要臨頭,隊長要發火’的感覺。而現在他的劉副隊叫他‘李隊長’時,他居然也會有那種感覺!這是為什麽啊?他很不能理解。
一直沉默着的姚青突然道:“他未必只是去祭奠。”
“為什麽這麽說?”劉宇追問。這兩年他們在基地的時間也不多,腿傷與退役會對陳隊長産生什麽樣的心理影響,他們都不太了解。唯一有發言權的,就是半年前因受傷而回基地休息了兩個月的姚青。趁現在還沒回程,他要盡量弄明白,實在不行,就追上去将人拽回來。
姚青走到窗邊遠眺了一下,心下有些悵然。
他在基地的治療期間,多半時間都與還在恢複期間的陳瀚在一起,但是陳隊長從來不談及關于那次任務的事,雖然那時關于免疫體的話題已經紛紛揚揚了。适逢紀念館落成,便一同去了。他知道去那個地方氣氛不會太過輕松,但從未曾想到事情會是那麽的令他無措。
作為醫護兵,他随陳瀚的小隊出任務在災前就有三年。這麽長的時間,面臨了那麽多的生生死死,他覺得連他這個比較敏感的人也都麻木了。所以發現陳隊長看着那兩人并在一起的那一版介紹與照片,不知道是為了哪一個,無聲響、無表情、默然淚下時,他怔了不止一分鐘。連拍個肩這種最基本的治療方式也沒有做到,手足無措。
“雖然不能确定,但他背的包,幾次我說幫忙拿他都不留餘地的拒絕,還基本是寸步不離。”
劉宇思忖了一下,驚道:“不會吧!”
姚青笑了笑,既然不能确定,他也不便再說什麽,雖然在他心裏是已經肯定。
擡眼看了看遠處的天際,似乎有一點光芒在緩緩升起。這兩年天災已經逐漸平緩下來,氣候雖然還是不算好,但至少不再是終年難見太陽的狀态。不過,這樣的情況也很難得可以保持一整天。
太陽又重新在人們的眼中升起來了,這是多麽令人鼓舞的事情!不過首先照耀到的地方卻總是高山,經常是還來不及普照到平地山谷,便又重新藏進了雲層萬裏。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連個尾聲也要寫成一個上下篇……~~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