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元吉再度看見安餘時,他正在院中練劍。

這套劍法一改李元吉之前所見的快捷淩厲、輕靈飄逸,反而大開大合,恍若天馬行空,羚羊挂角,充滿了縱橫肆意的味道。

只見少年白衣如雪,黑發如墨,身姿矯健優美,在空中騰挪折轉,迅捷而優雅。手中長劍飛舞,劍氣呼嘯之間似有風雷波濤之聲傳出,劍光往複綿綿不絕,直如大江奔流而下,波濤洶湧,濁浪滔天,氣勢磅礴。

李元吉只遠遠看着,便覺得連呼吸都不暢起來。

安餘餘光掃到李元吉進門,半空一個折身落了下來,從一旁的石桌上取來劍鞘套上,道:“多謝齊王殿下的寶劍,果真不凡,安餘愛不釋手,忍不住拿出來耍耍。”

之前李元吉雖未明言,但實則已視其為私寵,對他雖不錯,卻不見尊重,是以安餘便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連侍候他的丫頭都罵他恃寵生驕。此刻李元吉知道了他的身份,擺足了禮賢下士的模樣,安餘反而不好怠慢了。

李元吉神色恍惚,勉強一笑,道:“安兄客氣了,寶劍贈英雄,能被安兄這樣的高手喜愛,想必寶劍有靈,心中也是歡喜的,強過在我庫中生塵。”

安餘引他入房坐下,道:“殿下有心思?”

李元吉搖頭,道:“安兄劍法超群,為我平時僅見,就這樣混跡江湖豈不是太可惜了?如此亂世,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

安餘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茶,不等李元吉舉杯,便自顧自喝了起來,聞言似笑非笑擡眼看了他一眼,道:“齊王此言,是代唐皇陛下還是太子殿下說的呢?”

李元吉一時噎住。

安餘仿佛沒看見李元吉的反應,靠上椅背,悠然道:“我暫時懶得去想那麽遙遠的事,我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如何擺脫這種人家一時興起,就能将我像攆兔子似的攆着玩兒的日子。”

李元吉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目光懇切:“只要安兄呆在王府,我擔保便是寧道奇也不敢來找安兄的麻煩。”

安餘撲哧一笑,道:“我若肯老實呆在一處,寧道奇又何苦來找我的麻煩?”

他自和李元吉相識以來,還是第一次露出笑容,雖略帶嘲弄,但這一笑如雲開霧散,日暖花開,動人之極,直把李元吉看的呆了一呆,旋即又是無語,他兩度出言招攬,安餘卻假裝不曾聽懂他話中的深意,算是拒絕了。

默默端起茶杯,半晌後才道:“若我肯全力助你取得邪帝舍利呢?”

安餘訝然道:“齊王殿下可知此言一出,等若同時得罪多少人?不過若齊王果真能助我取得邪帝舍利,我可為齊王殿下全力出手三次。”

李元吉眉頭微皺,他要的自然不是安餘區區出手三次,他要的是他的全力投效。

安餘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淡淡道:“齊王殿下莫要覺得太便宜我,實際上邪帝舍利對用處有限,而安某自信再過十年,便是寧道奇我也不懼,全力出手三次已經是不小的代價了。齊王要賭的,便是你我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邪帝舍利在誰手裏,李元吉并不在乎,與其被祝玉妍、石之軒、趙德言之類奪去,倒不如落在安餘手中。至于得罪多少人,他亦不在乎,他的身份在這裏,誰來找他的麻煩都要掂量一二。想明白這一點,李元吉便不再猶豫,爽快道:“一言為定。”

安餘舉起右手:“擊掌為誓。”

李元吉亦舉起右手,遲疑了一下才在安餘白嫩手掌上輕拍一下。

安餘起身道:“如此便要依仗齊王殿下了。這柄劍雖好,卻比平常寶劍重了近一半,我還需要時間熟悉,齊王若無他事,安餘便不奉陪了。”

主人逐客令都下了,李元吉怎會還不識趣?點頭道:“安兄請自便。”起身告辭。

安餘送他出門,不由略有感慨,這李淵也不知是好運還是歹運,生的三個兒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但是同樣的,也個個都胸懷大志,胸懷大志的兒子多了,可也不是什麽好事啊!

……

一連數日,風平浪靜,安餘仍舊呆在齊王府足不出戶,每日練劍彈琴。非是他放心李元吉,而是因為他現在孤身一人,在長安人生地不熟,能找到那兩個最懂裝神弄鬼的小子幾率實在太小。

既如此,倒不如留在齊王府,一面監視李元吉的動靜,偷聽他的談話,一面盯着他的親兵。李元吉手下夠層次的高手不多,若要圍捕寇仲徐子陵這樣的人物,也只能靠人堆,到時必會調動親兵,他盯着親兵,就是消息晚一些,總不會錯過就是了。

雖然已經洗浴完畢,但是安餘仍舊賴在浴桶裏不太願意出來。他對齊王府的生活最滿意的地方,就是每天都能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然後躺在柔軟幹淨的床上睡覺。

比起被寧道奇和祝玉妍追趕的日子,這簡直就是天堂。雖然有那兩位的陪練,他的武功一日千裏的進步着,但是這絕不代表他喜歡過那種東奔西逃恍如驚弓之鳥一般的生活。

屋面有風吹過,厚重的窗簾有規律的舞動着。

窗外,一個高大挺拔的人影靜立在立柱的陰影中,他沒有做出任何遮掩隐蔽的動作,只是靜靜站着,便仿佛整個人化為虛無,融入了黑暗中一樣,若不近前,完全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一身黑衣,臉上亦蒙着黑巾,連手上握着的已然出鞘的長劍都是漆黑的,不見任何反光。

露出外面的眼低垂着,顯得很是專注。

嘩啦……這是人出水的聲音……

赤腳踩在地板上的聲音……

水珠滴落的聲音……

布巾摩挲人體的聲音……

布巾落地的聲音……

衣服從屏風上拖曳的聲音……

快了……

穿上中衣要五息,套上外袍要四息,換上鞋襪四息,然後就會來到窗前,開窗透氣……

只等他開窗的那一刻……

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急不緩的傳來……

一息……兩息……六息……

“嗤!”微不可聞的聲音傳來,這是?

黑衣人猛地一驚,整個人向後一個無聲翻滾,一道銀光貼着面門射過,帶起一溜血珠。

黑衣人恍如未覺,翻滾之勢一停立刻無聲無息彈起,準備抽身撤退,卻已經晚了,匹練般的劍光穿透窗棂,将他整個籠罩在劍網之中,封死了所有退路。

黑衣人仍舊一聲不吭,長劍一揚,幻起無數劍影,将周身護的滴水不漏。

然而他終究失了先機,所謂久守必失,一聲壓抑的悶哼之後,肋下已經多了一道傷口,但是這次受傷也不是沒有作用,起碼讓他暫時脫離了劍網籠罩,一身不吭,翻身急掠。

安餘冷然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我是這麽好相與的麽?”

飄身而起。

黑衣人不過掠出二十丈遠,便發現那白衣少年已經追了上來,不得已翻身應對,片刻後,又以左肩被砍傷為代價,再度脫身。

安餘見他寧願受傷也不遺餘力逃跑,冷哼一聲緊追不放,低喝道:“你不會以為出了齊王府我就會放了你吧!哼!今天我追到天涯海角,也非要廢你那對狗眼不可!”

那黑衣人武功極高,比可達志還要勝上一線,只是他猝不及防下失了先機,受了不輕的傷,又無心應戰,才将自己置于這般不利的境地,甚至這種不利還在不停的擴大當中,以致處境越來越糟糕。

眼看又被要被追上,黑衣人終于意識到安餘輕功遠高于他,在他面前完全沒有逃跑的餘地,不得已再度反身應戰,一面張口發出一聲尖利長嘯。

幾乎在嘯聲落下的一瞬,四面火光人影頓起,腳步聲忙而不亂的傳來,迅速将兩個在樹梢惡鬥的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圍了個水洩不通。

“住手!”李元吉的大喝傳來,同來的還有數道破空聲。

安餘充耳不聞。

“叮!”橫空而來的長槍準确的點在雙劍交擊之處,兩人應聲向相反的方向跌飛,黑衣人半空中在樹梢一點,速度驟快,加速沒入黑暗中去,安餘卻在空中劃出一個詭異的弧線,回身追來。

“安兄!”李元吉閃身擋住他的去路。

安餘冷哼一聲,一個旋身,避過李元吉,身前卻又橫了一杆長槍,不得已翻身落地。

李元吉将長槍收到背後,問道:“安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

安餘朝黑衣人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冷冷道:“煩請齊王殿下轉告楊虛彥,今日之事,我安餘絕不會善罷甘休!”

李元吉駭然道:“那是楊虛彥?”

安餘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齊王殿下說笑了,你若不知道他是誰,又怎會故意放他脫身?天下會用劍的就那麽幾個,以為一張面巾有什麽用嗎?”

李元吉苦笑道:“唉,你誤會我了,我只是不願你這幅模樣追上街去罷了!”

安餘此刻形象的确有些不雅,雖然穿上了中衣外袍,但還赤着一雙白嫩的小腳,濕淋淋的頭發還在滴水,緊緊貼在背上,将衣服浸濕了大半,雪風一吹,冰寒刺骨,他雖不懼,但仍是心中一陣氣悶,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李元吉将身上的大氅解下來,又揮手令周圍的人退下,道:“我送你。”

一面将大氅披向安餘的肩頭。

安餘側身避開,問道:“你将我們的約定告訴了楊虛彥了?”

李元吉微滞了滞,低聲道:“虛彥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幹将,我欲助安兄取得邪帝舍利,還需借助他的實力,今晚之事定是一個誤會,明日我帶他來給你賠禮道歉好了。”

安餘微微沉吟,楊虛彥會因為此時來刺殺他,可見李元吉的确有心要助他取得邪帝舍利,可惜他不知道,楊虛彥本身亦是魔道中人,而他師傅石之軒更是将邪帝舍利視為囊中之物。

嘆了口氣,聲音溫和下來,道:“可達志是突厥人,且歸附在太子手下;梅洵之妹是太子的妃嫔;楊虛彥的師傅是邪王石之軒……齊王殿下看似風光無限,實力強悍,實則如同沙子砌成的堡壘,經不起半點風浪……似有實無還不如原就沒有——齊王不必送了,我尚要回去重新沐浴更衣。”

李元吉聞言一時呆住,見他要走,忙道:“你剛才說,楊虛彥是石之軒的……”

安餘打斷道:“齊王要知道詳情,何不去問他本人?”

足尖一點,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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