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相思苦
賈敬雖然是要離開金陵,可也并不是立刻動身,他一向自視甚高,賈家在金陵的各房他沒有一個看得上的,薛劭在他眼裏又是個滿嘴銅臭的人,自見了林海,便覺得遇到了知音,時時來找林海一同出游。林海來金陵本就是散心的,左右無事,又對姓賈的感興趣,賈敬來找他,他也就一同出門。兩人相熟之後以表字相稱,賈敬年紀比林海大上許多,便以兄長自居,此後便一個是“子敬兄”一個是“如海弟”了。
賈家武職出身,當年開國之時戰亂頻出,他們這些武人自然大出風頭,但到如今,大夏國土雖然遼闊,邊疆時時有些小摩擦,但畢竟掀不起大的風浪。似前些年景德帝禦駕親征,賈家人冒死救駕得以榮賞這樣的事情,任誰也都知道不是延續家族的長久之計。偏賈家宗族雖盛,于科舉上卻總也不曾有什麽出類拔萃的,如今環顧諸人,從天京城到金陵,只有個賈代儒中過秀才,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了。當時賈代儒頗為風光過一陣子,但一來并非本支,二來他此後再無建樹,自賈敬連中了秀才、舉人之後,更無人記得他了。
賈代化字是識得的,但他一介武夫,對聖上極為忠心,當日救駕危急萬分卻從不考慮自己的性命。後來景德帝也是看他這份忠心可嘉,将他授予京營節度使的重任。但賈代化忠心歸忠心,卻忠心過了頭,他自道皇太子是聖上所立的繼承人,便應當像對待聖上一樣對待皇太子才是。早年間皇太子年紀還小不曾入朝也就罷了,自司徒遙十歲之後,景德帝雖不曾明說,卻也帶着太子出席過幾次朝會,偶爾也交給些事務去辦,可見皇太子正是聖上屬意的繼承人。
朝中太子一黨本來是散沙一盤,有了太子的入朝,漸漸凝聚在一起。如此,賈代化這個京營節度使便更加重要。當景德二十三年,司徒偃在天京城東郊舉行秋獵時,三皇子司徒逸在密林中與随從走失,迷了道路,當時司徒偃臨時返回京師,圍場無人敢做主發兵,只三皇子自家的幾十個從人無頭蒼蠅一般亂轉。留在圍場的皇太子司徒遙命人拿自己的手令去找賈代化,令京師北大營的士兵參與搜救,總算找回了三皇子。
待司徒偃收到三兒子失蹤的消息回轉圍場後,赫然發現,除了自己,皇太子司徒遙也能調動得了京師四大營的兵士之時,心中的怒意不可謂不盛。那一次,對兄弟友善的皇太子司徒遙得了父皇不尴不尬的幾句贊揚話,随後“擅離座位,恣意亂行”的三皇子司徒逸則被司徒偃大罵了一頓不說,還被勒令不許再呆在圍場“給朕添堵”,于是即使身上還帶着傷,司徒逸也只得連夜回返京師。
而自秋獵之後沒幾日,賈代化便被蘭臺寺的禦史們群起而攻之,什麽“縱奴行兇”、“鬧市縱馬”、“搶占民田”之類,往常他聖眷甚隆,這些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如今翻出來,一件件摞在一起,在聖上那裏竟成了大罪。最後發落下來,賈代化不但寧國公的爵位被降了等,成了一等将軍,更丢掉了京營節度使的美差。到底司徒偃還記得賈代化的救駕之功,不曾追究太甚,賈代化就此遠離了朝堂,被扔回府裏養着就是了。
這一番聖心的翻雲覆雨,着實給頭腦簡單的賈代化打了一悶棍。他素來知道京營四軍的分量,一向對景德帝忠心耿耿,并不敢讓他人染指京營,只因皇太子是聖上當然的繼承人,那日又知道聖上不在圍場,總不能讓三皇子就此失蹤吧?因此他才對太子的手令聽命,卻不知自己已經犯了景德帝的大忌,更被視為太子黨的中堅,又因此被景德帝處置。至于什麽家奴行兇、強占民田之類的,他從來不管內務,根本是一竅不通,夫人又死得早,早就将管家之權交給兒媳婦了,此番被降爵奪職,賈代化心裏的委屈實在是大。還好賈代善請他過榮國府小住了些時日,又一一将朝中局勢分解給這個哥哥聽,賈代化才知道自己被聖上拎出來做那敲打太子的出頭鳥,不禁深悔自己行事孟浪,埋怨弟弟道:“你既然看得如此明白,為何又不早些提點于我?害得我如今落得這步田地。”
賈代善無奈笑道:“早幾年,我即便說了,依哥哥的性子,也斷不會聽我的。只是如今聖上并不曾真的追究什麽,你又不缺那些俸祿做花銷,哥哥此後只要在寧府安穩度日就好,那些‘落得什麽田地’之類的萬萬不要再提了,倘若又讓人說你心存怨怼就更不好了。”
賈代化回府之後,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忿,只是他也知道賈代善說的不錯,如今自己被當成了靶子,還是低調些的好。如此便命人速速給游學金陵的賈敬寫信,讓兒子趕緊回來讀書,明年會試如果中了進士,那自家門庭還是能光耀的。
賈代化本有兩個兒子,長子名賈敷,至□歲上便病死了,只剩了次子賈敬。他對賈敬寄予厚望,卻只會打罵,賈敬從小到大,棍棒也不知挨了多少,直到中了舉人之後,賈代化以為兒子出息了,才松了板子,卻仍是呼來喝去,絲毫沒有個好臉色。
卻是大夏做父母的,與兒女相處本就多是如此模式,便是林謹知對林海,雖不曾動手打罵,但早年間也是訓斥居多。賈敬對自家老爹自也沒什麽反抗精神,只從中了秀才之後,盡量在外邊呆着,少回家見父親就是了。
賈敬自小見了賈代化從戰場上下來傷重的樣子,便對出仕皇家有了些陰影,父子溝通不暢,自家兄弟又多是些尋雞鬥狗的纨绔,沒有能說得上話的。雖然面上賈敬艱辛苦讀往科舉上走,內裏卻漸漸地移了性情,更是從各處道觀的真人那裏得了不少慰藉,但覺莊子法華比那孔孟之道更合心意。
林海與賈敬相交,也不過存着閑着也是閑着,在金陵交個朋友也挺好的意思。來往得多了,發現賈敬對儒學并不如表面上那麽上心,卻是說起隐逸之道來兩眼放光。林海自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和賈敬畢竟交情不深,也不去勸解什麽,每每出游,只順應賈敬的心思說些逍遙游之類的罷了,到更引得賈敬把他當成了知己。待到賈敬告辭說要回家的日子,林海在金陵也散漫夠了,便也回了揚州。
在給徒景之的信裏,林海提了提自己在金陵遇到了個友人,還将和賈敬出游時的某些想法,比如為官終究需要自己順應這個世界,自家反正養得起,若非父母期望,就此隐逸出世也無妨的寫了寫。末了,怕徒景之想多,特特準備寫些對景之的思念,并說已經和老父商量好了,為了趕上景德二十五年的春闱,自己過了年就動身,到時就能和景之在京城相見了。寫到這裏卻又想到徒景之的身份,心頭一陣煩悶,原本想寫的幾句思念情話便沒能寫出來,就此擱筆,命人送信不提。
徒景之這邊,自聖駕回返天京城,司徒偃發覺太子黨實在鬧騰,又出了京營被太子手令調動之事,讓他大發雷霆,迅速出手整治了一番,朝堂總算安穩了些。此外朝政上倒無甚大事,只是後宮裏吳貴妃總是要給太子求大婚,讓他煩不勝煩,除此之外,唯一的念想就是如海的信件往來了。
看林海将與自己商量的林家鋪子在大夏展開之事開始辦了,徒景之心裏自是高興;看到林海有了新朋友,兩人往往把臂出游,他也不介意。卻在看到林海偶發念想,竟有了隐逸的念頭之後,心頭大駭。待要提筆想要勸解,卻又有無數念頭湧上心頭,讓他不敢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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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如海不曾與自己好,或許就會按着父母的期望,好好讀書,以如海的才能,中舉入仕并非難事,我們兩人君君臣臣也就罷了。如今竟然有了隐逸的念頭,必然是遭遇了些波折心事才會想着避世,思來想去,如海還年輕,他出身侯府,科舉上又還算順暢,唯一能算得上波折的就是和自己的事情了。正因為我是皇帝,如海才會心中不平吧……從初次見面到揚州定情,我們兩人從未以君臣之禮見過面,可下次再見,必然要有那君臣鴻溝橫亘在兩人面前。在揚州的日子,如夢似幻,在一起時混不用去想那世間之事。然而那般夢幻終究要被打破……若如海入京,我明明是他心愛之人,卻要對我三拜九叩,他明明是我心愛之人,卻不能昭告天下,與他雙宿雙栖。倘若我不是皇帝,哪怕是忠順那樣的親王呢,也能立時抛下一切,與如海隐逸避世,再不用去管什麽物議朝堂……又想到林海一向淡淡的樣子,深覺如海若是只想保留一份夢幻,那麽兩人再不相見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百轉千回,這信寫了又撕,撕了又寫,徒景之終究不敢去問林如海:“二十五年的會試,你還會來天京城麽?來了天京城,還會來見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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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啊呀,終于要讓林海入京會試了……話說,目前司徒逸的CP我還沒想好,你們說和賈珠始亂終棄呢?還是對賈環玩養成呢?不過賈珠的話,李纨就太可憐了,尤其我現在想将賈環設定成一個穿越而來但不像林海那樣啥情節都不知道,而是熟知紅樓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