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搞樁大事
徐放少時入江湖,十年來彈劍飲血,幾度生死來去,殺過仇人,交過朋友,大笑過,大哭過,喝遍了天下美酒、見慣了世間美人,又有點活膩味了,可惜再沒不長眼的敢來尋他晦氣,他只好主動找了個大樂子。
衆所周知,盜取皇家秘寶是一項歷史悠久的高難度副本,獲勝者将以圖文并茂的精美通緝令形式名揚天下,完成盜聖的官方指定認證。
盜亦有道,他提前留了條子——否則武功高如他,來無影去無蹤,怕是寶貝丢了一年半載也沒人發覺,似徐放這般愛出風頭的,得先把自己憋死了。
要搞就搞樁大的!
正早朝呢,一箭挾淩厲風勢,嗖地釘在崇政殿牌匾上,入木三分。打瞌睡的文武百官們登時吓了個人仰馬翻,小太監們凄厲高呼“刺客——救駕——”,屬皇帝最機智熟練,早就瑟瑟發抖地躲到龍椅後頭。
整個大殿亂成一鍋粥,多虧太子殿下挺身而出,從容不迫地主持大局。
大內侍衛解下綁在箭屁股的紙條,恭敬地呈給太子,只見那紙上字大如鬥道,今夜子時三刻他徐某人必從大庫內取走一幅書聖墨寶。
徐放只愛耍刀弄槍,不愛舞文弄墨。可憐別的奇珍異寶一概不識,唯獨這幅草書名聲大得很,一介布衣如他都有所耳聞,是以點名道姓地預定。
他唯恐衆人不識廬山真面目,還在紙條上畫了個歪瓜裂棗的自畫像,眉毛鼻子一把抓,連他本人半分帥氣也不及,賤兮兮的一抹笑倒是頗得神韻。
太子忍俊不禁:“這是哪裏來的小賊?好是張狂模樣。”
皇帝可比不得他好涵養,早已大發龍威,連罵欺人太甚。
接下來整一天皇城上下都沒個安生,各宮門被牢牢把守,采辦宮女出入必經盤查,羽林衛們持槍持械地巡邏,內庫更是被圍成個鐵桶一般。
徐放放完箭後倒沒閑着,他趴在內庫外的大樹上靜觀其變,這寶庫銅牆鐵壁,四面焊死,連條縫都不留,更別說窗戶了。至于正門懸挂着的那一道精鋼巨鎖,就算力拔千斤的徐放也撼動不能。
不能力奪,那便智取。
方才一箭之威果然令宮人自亂陣腳,不一時就見一個老奴蹒跚着腳步趕來,掏出鑰匙打開庫門,招呼一列羽林衛入內把守。
徐放手腳飛快地打昏一個換防小卒,套了甲胄正待混入其中,忽然又小碎步跑來一個小太監,尖聲尖氣地叫停,複命衆人于庫外列隊,由長官挨個盤查認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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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放大驚,飛身上樹藏起身。他有自知之明,饒是行走江湖時稱得上一句傲視群雄,但坊間所謂“劍成萬人敵”不過是笑談,只消被百人圍攻,再是武林高手也難逃生天。
借着枝桠掩護,他瞄見數人擁着翠華寶辇而來,先前傳令的小太監跪在辇外忙忙禀報:“殿下所料不錯,羽林衛的人頭對不上,若非您……”
華蓋下一位男子輕嘆:“還是操之過急,本該放他們進庫,鎖死門後再查點人數的。”
徐放膽戰心驚道:如他所言,那我真成甕中的鼈,任他紅燒清蒸了,也不知是何方神聖,既然被稱作殿下,恐怕不是太子也是哪位皇子,倒不像民間所說的昏聩無能,反而是我掉以輕心了。
太監自知錯失良機,悔得連扇巴掌請罪,那男子柔聲道:“既知小賊便在左右窺視,還不趕快打掃場地,屋檐樹梢雖然上不去,也要找人拿槍戟挨個捅掃一遍。”
徐放暗罵他聲音溫溫柔柔的,偏生有一副趕盡殺絕的蛇蠍心腸。他灰溜溜地蹿到一棵遙相而望的外院高樹上,幸好這次有備而來——他掏出一只千裏鏡,這洋玩意雖然看得遠,終歸聽不見聲了。
眼瞧那男子也不下辇,卻有流水價的侍衛宮人領命回報,還有宮女端來茶水點心,好不惬意。
起初衆人還似無頭蒼蠅般雜亂無章,等這殿下巍然坐鎮,卻連一點破綻都不露,可把打算渾水摸魚的徐放急壞了。
大庫早已布下天羅地網,近晌午時,又有六撥宮人各攜箱子出庫,分頭前往後宮各處,泥牛入海般飛快失去了蹤影。徐放氣得咬牙切齒,縱然知是疑兵之計,卻也分身乏術,既不能眼觀六面地尾随各路人馬,亦不能一夜之間将偌大後宮翻個底朝天。
這該如何是好?
徐放想,這人棘手得很,我若是識相,就該及時收手,可我此生最愛和高手較量,偷個寶貝算不得厲害,若能贏了這奸詐小人,方顯本大俠神通。
他思前想後,真叫他想出一計,但此時防備正嚴,他有意再等等,于是另找一處僻靜之地,靠在樹上悠哉睡大覺。
秋意已濃,也沒蚊子來咬這惡人,他竟做了白日夢,夢到自己娶了位溫柔賢惠的娘子,娘子還生了個活潑可愛的小娃娃。
可惜沒看清老婆長什麽樣,聲音倒是溫溫柔柔的,喚自己夫君時更是甜甜蜜蜜的。
醒來已是傍晚,大夢一場,不知身在何處,懵眼環顧四周,紅牆琉璃瓦上積了金黃的銀杏葉子,再上頭是高遠的湛藍晴空,正飛過一行大雁。
徐放心裏生出一陣寂寥,頓覺人生怪沒意思的,再胡鬧也是樂那麽一時片刻,到頭來不過一場空,不如蒙頭再睡,夢裏還有老婆孩子。
不過預告都發了,他可不樂意被人當作臨陣脫逃的膽小鬼,他伸伸懶腰,矯燕般振開雙袖,一躍而下。
一片銀杏葉子落于牆內侍衛的頭頂,他一驚一乍地跳起身,拔出刀來呼喝兩聲,“賊子現身!速速束手就擒!”
唯見澄靜暮天中一輪月牙。
天色已晚,徐放一路尾随早前指手畫腳的小太監,貓着腰溜進東宮。
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宗,擒賊先擒王,管它兵分幾路,徐放只管揪住那只狐貍太子的尾巴,進能當向導,退能做人質——這主意雖然簡單粗暴了些,耐不住正中要害。
他卻不免有些心虛,原來小偷竊取財物,考驗的是勘點、潛行和破解機關的奇技淫巧。徐放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輕功,歪打誤撞闖出盜俠的名頭,其實對偷術一竅不通,如今這種直接逼搶財主的行徑更應歸為賊寇之徒,很有些不入流。
徐放自知有失江湖道義,只好發誓道:少俠我此行只奪寶,不傷人。那太子最好也是個武功高強的好漢,與我大戰三百回合,各自願賭服輸;若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就識相點老實交代,非要死鴨子嘴硬的話,我!!!
徐放到底不是惡人,不會也不忍嚴刑拷打別人。
他心一橫,暗道:他要是守口如瓶,我便……我便撓他癢癢!徐放稍加幻想那不動聲色的太子被自己咯吱得笑個不停,縮成一團顫聲求饒,竟在解氣之餘又有些莫名興奮。
徐放步履輕快地逼近殿門,萬萬沒想到會遇到一個江湖故人——門外那貌不驚人的佝偻老太監分明是十年前武林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徐放初出茅廬時在他手下走不過二十回合。
徐放罵道:老東西當年練的就是必先自宮的邪門功夫,避仇假死之後再進宮當太監,倒省了一道工序。
徐放稍加細思,方覺僥幸揀回一命,那太子顯然慣于躲在幕後玩弄手腕,今日卻光明正大地登臺亮相,必是故意把自己當作一枚誘人香餌。
假如不是深知那守門老太監的厲害,他此刻已經貿貿然入他彀中,接着恐怕會發現太子殿內才是高手雲集的龍潭虎穴
徐放唉聲嘆氣,輸得心服口服,他夾起尾巴跑得遠遠的,再度懶洋洋地仰倒在屋檐上,枕着手臂看鳥發呆,依舊難消心頭遺憾。
他遺憾的不是沒偷到寶貝,而是到頭來都沒看到太子長什麽模樣,也沒有成功咯吱到他。
不過徐放這人運氣奇好,就算心灰意懶地睡大覺,命裏該有的還是他的。只聽屋檐下走來兩人,壓低了聲交談。
“師兄,可不敢胡來!”
“你每天看我給那太子下藥,從來都是一聲不吭的,現在又來阻我做什麽!”
徐放像只機靈的獵犬聽到動靜,耳朵嗖地豎起來。
那師弟害怕道:“我怎麽知道你下的居然是春藥啊!我只當你給他開點頭痛腦熱的發物!
徐放心中了然,檐下這對師兄弟估計是江湖游醫之流,為了鼓吹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專門給雇主投毒,再“對症下藥”地解毒,這已是老把戲了。
“對症下藥……”那師兄冷笑道,“誰讓太子得的是想男人的騷病,我只是給他加把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