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後的位置,給你留着

我心裏是不情願來看董君白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還是來了,大抵是想來看他死沒死。

大魏的君主躺在明黃帳子裏,頭上纏着滲出血跡的白布,身旁放着個冰盆,宮女正在擦他臉上的汗。

董君白臉色發白,雙眼閉着,嘴唇輕輕翕動:“楓兒……你別不理哥哥……”

宮女輕輕抓住他懷裏抱着的繡春刀,想将刀拿走,董君白似乎感覺到了,抱得更緊,口中道:“放肆,楓兒的刀……誰人敢動!”

宮女霎時松手,退身跪在腳踏下邊,旁邊接連跪了一片,內侍、宮女,連禦前總管和太醫也跪着,惶恐地俯首在地。

我看了一眼董君白,他眼睛仍閉着,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頓覺好笑:“人沒醒,說夢話呢,瞎跪什麽?你們都跪下了,指望誰來幹活?”

衆人這才起身,繼續各幹各的活。

倪太醫走到我身邊,一張臉十分愁苦:“盧大人,聖上已經昏了一整夜了。”

我:“晚上睡覺自然是昏着的,難不成倪太醫竟是醒着睡覺的?”

倪太醫更愁了:“盧大人,你這……”

“是不是楓兒來了……”帳裏突然傳來董君白的聲音,像是醒了。

衆人退出殿外,我和董君白互相看着,董君白虛弱道:“楓兒,你過來。”

“我不過去,我現在是瀚王的妾,我得守規矩,不能和其他的男人靠得太近。”我玩着手裏喝空的茶杯,“從此往後,我便是漠國人了,請大魏皇帝自重。”

董君白胸口起起伏伏,忽然掀被下床:“來人!來人!”

禦前總管急忙進來:“萬歲爺什麽事吩咐?”

董君白:“宣錦衣衛指揮使進宮來!”

禦前總管臉色一變,應聲往外走。

我有不妙的預感:“宣指揮使幹什麽?”

董君白:“讓他帶人圍了瀚王府,把瀚王的人頭給朕提回來。”

瀚王來京,只帶了兩百人,錦衣衛在京者足有兩萬,讓錦衣衛指揮使去取瀚王的人頭,猶如囊中取物。

“你在發瘋,”我難以置信,“你殺了他,邊境立馬就要打仗!”

“朕不要你嫁給他了,朕要他的命!”董君白毫無平日的儒雅樣子,病容狼狽地發着怒,“還愣在那兒做什麽,讓你去宣人!”

董君白抓了冰盆裏一塊冰就朝禦前總管扔了過去,禦前總管沒敢躲,硬生生挨了這一下,立馬出了門去,朝門口的傳話太監道:“去宣錦衣衛指揮使!”

那傳話小太監是個利索的,拔腿便跑了。

我驚道:“我嫁給他不就行了,我又沒說不嫁!”

“可我不想讓你嫁了。”董君白手肘支在腿上,将臉埋在手心裏,“你是我的人……那瀚王算個什麽東西,來搶我的人……”

“就不該當這勞什子皇帝!”他再發怒,踹倒了床邊香幾和燭架,“當年就該任憑父皇……”

我一個箭步沖過去,捂住了他的嘴。

“殺了我”三個字被我捂在手心裏,只有我們兩個人聽得見。

“沒有,先皇沒有那麽想過……”我吓出一身冷汗,注意門邊,生怕有人進來。

“他有……”董君白兩臂緊緊環住我的腰,臉埋在上面,竟哭了起來,“他有,楓兒……父皇瞧不上我,婵兒也不喜歡我這個哥哥……我才是該死的那個……”

我心該是硬的,卻被他哭得一陣難受。他一向體面,再多委屈,也不在人前流淚。

這本不是他能決定的事,一國之君沒那麽好當,我何必來鬧一出,給他找難受,把他逼成這樣。

董君白昏了過去。

在他昏迷時,指揮使弓常勝來了,卻領不到命令,只得一頭霧水在外邊站着。

倪太醫施了針後,過了小半時辰,董君白轉醒了,醒來第一件事:“弓常勝來了沒有?”

我坐在龍床腳踏上,和董君白隔着一層薄紗帳子:“沒有。”

董君白:“那便宣指揮使同知來,讓他去把弓常勝殺了,朕升他做指揮使,去殺瀚王。”

“我會乖乖嫁給瀚王……別殺來殺去的了。”我把玩着手裏燒着的蠟燭,燭油滴下來的形狀像淚,“我不怨你,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懂事才鬧脾氣,我嫁過去比婵兒青霭她們嫁過去要好,我有武藝,不會受欺負。”

“你也別說要殺瀚王這種話了,他不能死在大魏,就算要死,他也得死在漠國,這樣才能洗脫大魏的嫌疑,不讓漠國大王以此為由攻打大魏。”

“那便打。”董君白道,“不怕他們,我改主意了,若是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守不住,還當這皇帝做什麽?”

我把蠟燭立在燭臺上,撩開薄紗帳子,看着董君白:“打得過麽?”

董君白不說話了。

沽州宇州已在漠國控制之下,沽山和黑月山天險失守,只有一條長河攔着他們,漠國最擅長騎兵作戰,長河之下是廣闊的大平原,等到了隆冬臘月長河河面結冰,漠國騎兵便能越過長河南下,長河以南,虞山以北的諸城都将面臨戰火。

“現在這樣就很好。”我道,“兩國和親,暫熄戰火,青霭和婵兒不用去漠國,你也不會被婵兒記恨,你不要讓弓常勝去殺瀚王,不要打仗,你才剛登基,不是适合打仗的時候。”

“另外,我,我不想讓青霭看見戰火,這是我的一點私心,成全我吧,皇上。”我平靜道。

董君白抱住我,道:“不,楓兒,是你在成全我,你在成全大魏……是我無用,讓你一直為我勞碌,我原想着……和你一生一世……”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董君白時他一身白衣,買了兩個餅給我和青霭吃,溫柔地問我們要不要跟他回家。把我們帶進宮裏之後,教我和青霭識字,教我武藝,夏至親手給我們煮面,冬天讓人給我們做棉袍。

那時我就想過,如果能一輩子跟着他就好了。

誰想命運如此捉弄,即便他當了皇帝,也不能留我在他身邊一生一世。

“董君白,我嫁給瀚王……你會不會忘了我?”我小聲地問,我其實不該問,但是很想問。

“我不會忘了你,楓兒。”董君白道,“待大魏兵強馬壯之際,我會迎你回來,皇後的位置,給你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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