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九月末的東京已經邁入秋天,夜晚的風冷嗖嗖的,從窗外吹來的風使薄紗窗簾輕輕擺動,月光與屋內的燈光混雜在一起,照在了白發男人身上。
五條悟現在無法思考。
腦中一片空白。
女人鮮紅的血液慢慢流淌到他的腳邊,他一動不動,喉嚨像是被緊緊掐住似的說不出話,一時間靜得只剩下窗外的蟬鳴聲和他自己重重的心跳聲。
他在做什麽?
哦,他什麽都沒做。
所以瑪奇瑪才會在他面前自殺,而且是第二次了,她是知道他不會阻止他,對嗎?
不,明明是他阻止不了她。
可他不是最強的嗎?
就算是世界最強的咒術師,要是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那他和普通人又有什麽兩樣呢?
他早就知道最強也不是萬能的,也曾經手刃自己的摯友,可那是因為他是詛咒師,而瑪奇瑪又有什麽罪呢?
她沒有。
五條悟很混亂,腦子裏成了一團漿糊。
瑪奇瑪死了嗎?用反轉術式還能治好嗎?
死了。不能。
都頭身分離了,他還能再欺騙自己嗎?
頭很痛,嗓子也很幹澀,他的臉色蒼白,胸腔中的心髒有力而快速地跳動着,血液似乎也随之沸騰,而胸口的悶脹感卻愈發強烈。
痛覺很清晰,這不是夢。
清醒之後五條悟腦中如潮水般湧現出來的感情中,第一個便是自責,第二個便是對咒術界高層的恨意。
立刻把上面的人殺光似乎也好,既然沒有人追随,他就一個人站在咒術界的頂點上,若是出現那種思想頑固的術師就再殺死。
相信換過幾次血之後,留下來的就都是可以信任的同伴了。
等時機到了,就執行吧。
五條悟暗暗地想着。
第二天一早,冥冥到五條宅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白發男人靠在沙發上小憩,不知為何戴了很久的墨鏡又換成了黑色的眼罩,而橙粉發的女人将頭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身上和臉上都是沒有擦幹淨的血污。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新幹線上,瑪奇瑪主動靠在他肩膀上的姿勢,可女人的手已經握不住他了,五條悟只是緊緊地捏着她的手。
五條悟把瑪奇瑪的頭跟身子用咒力黏上了,一晚上過去,瑪奇瑪的臉上已經褪去了血色,蒼白得很。
女人的肩膀沒有一絲起伏,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已經沒有了呼吸。
此時冥冥少見地收起了唇角的弧度,語氣嚴肅地問道:“五條,人死了?”
顯然,五條悟并沒有睡着,語氣生硬地答道:“我殺的。”
昨天她就站在他面前,而他卻沒能阻止,這和他殺的又有什麽兩樣呢?
說到底也是名心思細膩的女性,冥冥早就知道五條悟對瑪奇瑪的意思,在他接下死刑的任務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會讓她向轉告瑪奇瑪已死的假消息。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瑪奇瑪會真的死在他手裏。
說實話,冥冥對瑪奇瑪的印象并不差,她公辦公事,私底下也不會覺得瑪奇瑪是不是什麽樣的人。
冥冥始終都只是站在金錢的那一方,樂岩寺嘉伸出重金派她确認瑪奇瑪是否死亡,五條悟再花更多錢讓她傳遞假消息,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而在損失了五條悟的那份錢之後,冥冥發現自己居然并沒有感到很失望。
倒不如說,疑惑大于失望。
白發身着深色長裙的女人皺起眉,五條悟正在與一具屍體握着手,這讓她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待。
“既然死刑對象已經死亡,我就回去了。”
她剛轉過身打算走,就被五條悟叫住。
“對冥小姐來說,什麽是對自己最好的?”
他沒頭沒尾地問了這麽一句。
五條悟只是想起昨晚瑪奇瑪說的那句,“對于悟來說,這樣是最好的”。
可他并沒有覺得這樣哪裏好。
心髒直到現在也會止不住地抽痛。
二十八歲的成年人會坦然地接受生死,經過了一晚上沉澱,他已經漸漸地打消了殺光高層的念頭,即使他變得瘋狂也不會改變什麽,她不是虎杖悠仁,人死了當然不會複活。
現在做什麽都沒有用,飯還是要吃,覺還是要睡,班也還是要繼續上。
他等待着冥冥是回答,不知過了幾秒還是十幾秒,他都沒有等到對方的答複。
好似過了半晌,冥冥才開口:“我喜歡就是最好的。”
五條悟一愣,他本以為冥冥會說“錢就是最好的”之類的話。
結果這又是什麽回答,這不是廢話嗎?
……廢話?
他之前意識到了嗎?
沒有。
對于“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五條悟來說,他喜歡的當然就是最好的,他之前明明一直都最明白這件事情。
他喜歡她,對于他來說,她活着就是最好的。
瑪奇瑪怎麽會覺得對于他來說,她死了就是最好的呢?他無法理解。
他不禁想道:瑪奇瑪果然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五條悟把瑪奇瑪埋了,他沒有把她留在身邊,又牽着狗狗們去了一趟輕井澤,他待到了晚上,可這一天并沒有花火大會。
他不禁覺得遺憾。
他還去了那家曾經和瑪奇瑪一起去過的和果子店,與之前一樣點了幾份輕井澤特産蜂蜜糕,一份放地上讓狗狗們吃,又要了杯粗茶。
沒什麽味道。
五條悟咂了咂嘴,不明白瑪奇瑪當時只要一杯茶到底有什麽意思。
又是隔日,他普普通通地自己做了份早餐,普普通通地開着車來到高專。
兩日未見,家入硝子發現瑪奇瑪死後,五條悟除了不再戴那副墨鏡,都與平時沒什麽不同,這也是最讓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要是放在平時,家入硝子甚至想嘲諷他一句“你這可不像是失戀的樣子”,但最終還是沒有。
瑪奇瑪雖不與她太熟,卻也是個感情很不錯的同事,經歷了這樣的事,她心裏當然也不是那麽好受。
明明前段時間她還在安慰他說瑪奇瑪不會成為詛咒師,而現在她卻成為了更需要被安慰的一個。
可咒術師的工作就是這樣,随時面臨着同伴的死傷,即使瑪奇瑪并不是在任務中殉職的。
但五條悟應該要比她難過上一萬倍吧。
她這樣想道。
家入硝子的心思十分細膩,雖說五條悟表面上是與平時沒什麽不同,可偶爾的發愣和不同平常的表情還是暴露了他。
倒咖啡的時候,他拿起桌上原本屬于瑪奇瑪的馬克杯說:“這個杯子我就帶回去了。”
然後直接将倒滿了咖啡的杯子放在桌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
沒放糖。
與五條悟平時糖加咖啡的喝法不同,這已經完全是黑咖啡了。
家入硝子這才覺得,五條悟已經六神無主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五條悟是故意不加糖的,因為瑪奇瑪喝咖啡的時候從來不會加糖。
一杯咖啡見底,五條悟皺起了眉。
……好苦。
下午的時候,五條悟已經做完了一天的任務回到高專,并且很早就要走,家入硝子問他:“走這麽早?”
五條悟理所應當地回答:“我的工作做完了嘛,早點回家做飯,晚上還要遛狗。硝子寫報告繼續加油哦。”
聽上去倒是很有家庭主夫的感覺,可誰知道他現在還這麽年輕就開始守寡了。
很巧的是,今天是周一,五條悟還繞了一趟澀谷去看了眼和瑪奇瑪一起去過的甜品店。
服務生見到眼熟的人,熱情地走上前:“先生你來啦,這次那位小姐沒一起過來嗎?優惠券可還沒用掉哦。”
在走進店內之前,五條悟就摘掉了眼罩。
他回答說:“她最近很忙哦。”
服務生了解地點了點頭。
五條悟離開甜品店,心想優惠券再也用不到了。
沒有了瑪奇瑪的生活似乎回到了從前。
可現在五條悟又要工作,又要自己做飯,做家務,甚至還要遛狗,倒是比以前要更充實了。
也由于這個原因,他拒絕了許多祓除一級咒靈的工作,高層經常會下發一些根本用不到他出場的任務給他,想盡辦法壓榨他。
本來五條悟已經習慣了,對于那些把他視為眼中釘的爛橘子來說,可能只有不停地指使他才會有安全感。
因為他是最強,所以才會被忌憚,他也一直縱容他們到現在。
可瑪奇瑪說“不要因為咒術界的事情太累”。
所以他都拒絕掉了。
夜裏,五條悟躺在床上,這本該是罕見的充足的睡眠時間,可他現在卻是死活睡不着。
一個人在家很無聊,他也很早就躺下了。
房間內寂靜得很,只聽得到時鐘所發出的“滴答滴答”的聲音,窗戶開着,秋夜的風不斷地吹進來,皎白的月光撒在男人白皙的面龐上。
白日不痛不癢的樣子當然是裝出來的,一到晚上他就又忍不住回憶瑪奇瑪的樣子,她的容貌,她的笑容,從她橙粉色柔軟的發絲到修長白皙的指尖。
第一次見到瑪奇瑪的時候,他還只是覺得她是個實力很強,來自“世界的另半邊”的人。
而第二次第三次,朝夕相處過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越陷越深,她就像是蠱惑人心的魔藥,不知何時開始侵蝕着他。
她總是一副平淡的樣子,即使是在最後的時候,也用着平靜無波的語氣說着沒什麽營養的話。
她好像沒有什麽願望,也不懼怕死亡,手指抵住脖頸處的時候也只像是一個短短的分別一樣,囑咐着他要照顧好自己和狗狗們。
五條悟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向她坦白心意,要是他直截了當地說他喜歡她,那是不是就有理由讓她留下來了。
可他沒有。
瑪奇瑪再也不會回來了。
兩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就像做了一場夢。
五條悟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