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糖給你,蛀牙的祝福也給你
無意窺見黃煜數學的真實能力後,許青與又做出了許多試探,他拿着練習小心翼翼地詢問黃煜,借口都是“沒聽見”、“不确定”、“幫我看一下”。
這些理由顯然站不住腳,先不說許青與上課開小差的可能性有多小,就論年級前五找年級倒十問題目,本來就是一件極其離譜的事。
對于許青與拙略的試探,黃煜總不耐煩地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又在其心虛移開視線後,好似随口一般,給出正确答案。
幾次嘗試下來,在黃煜不遮掩的表現下,許青與終于斷定,黃煜的數學至少是競賽水平,解題思維的靈活度甚至在自己之上。而對于這樣的結果,許青與意外地發現自己也沒那麽意外,早在黃煜随口說出流利的英音,又或更早在他得意炫耀自己制作的游戲時,許青與就已經把黃煜定義為“厲害的人”。
厲害的人在學習這種并不難的事上做得好,并非什麽值得震驚的事,但至于黃煜為什麽在考試裏發揮那麽差,許青與并無頭緒。
然而即便黃煜隐藏了自己的真實學習能力,幫扶計劃還是要繼續進行,許青與思路清晰,幾天的試探讓他對黃煜的理科思維有了大概認知,但初中的物理、化學,比起對天賦的考察,更多還是對學習态度和方法的考驗。
許青與決定從态度入手,他挑了個黃煜留在教室的課間,抓住其和旁人搭話的空隙,鼓起勇氣建議他試着聽一下課,至少在考試前夕聽個大概。
“我聽不進去。”然而,對于這個建議,黃煜一口回絕,他打個哈欠道,“一節課重點湊起來兩分鐘不到能講完,要聽四十分鐘也太浪費生命了。”
睡四十分鐘就不浪費生命了嗎?許青與推下眼鏡,心中默默吐槽。
同桌了一段時間,黃煜也算對許青與有些微薄的了解,這位轉校生雖然看起來腼腆話少但時常會有一些驚人之語,現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指不定心裏暗戳戳又在想什麽呢。
勤勤懇懇但結巴的好學生會對差生的暴言做出什麽審判?
黃煜心中難得生出一丁點探究欲。
他等了一秒,那沙粒般大小的興致也在一秒裏如流星般轉瞬即逝了。黃煜打個哈欠,興致缺缺地說:“真想幫我,不如小眼鏡你直接把筆記借我好了。”
他說這話也只是随口一提,四班是尖子班,優生之間的競争比想像中更勾心鬥角,黃煜見過好幾次同學想參考筆記被拒絕的情況,甚至連黃煜本人也碰過一鼻子灰。
對此他雖然不爽也能理解,畢竟筆記這種個人勞動成果,被無端撈走勝利果實總會令人心理不平衡。
“我……我給,你會看…看嗎?”然而,在他提出條件後,許青與沒有猶豫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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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啊。”黃煜意外地挑下眉,很快又伸懶腰趴下,閉眼前道,“有時間的話。”
許青與還想說什麽,但黃煜偏過腦袋,用後腦勺對向他,幾秒後呼吸平穩,已經睡着了。
“……”白天睡這麽多晚上還睡得着嗎。
許青與收回視線。
天天睡覺黑眼圈還是很重,他晚上不會都在熬夜打游戲吧?
一直等到放學,許青與也沒等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但等到了一個令人悲痛的消息。
下周一二期中考,周五家長會。
消息一出,哀鴻遍野,許青與卻反其道而行之,眼睛一亮,在其中看到了擺正黃煜學習态度的希望。
學習這種枯燥的東西,沒人喜歡,十三四歲的少年肯學想學,多半是被家長壓着逼着努力的成果。
就算黃煜平時再怎麽随心所欲,看在家長會的面子上,都要臨時報下佛腳吧,畢竟他的家庭……
想到這,許青與忽地停頓一下。
初見時那毫不收斂的一清脆耳光聲浮現在腦海中,怒氣沖沖離去的殺人犯兄長,以及頭也不回丢下黃煜走掉的母親。
即便許青與再遲鈍,也能這片段意識到,黃煜的家庭,大概不是溫馨有愛的類型。
雖然許青與本人,也不知道溫馨有愛的家庭是怎麽樣就是了。
許青與對家庭的認知有限,幼年酗酒家暴的父親被他劃分出“家庭”的概念,那個男人除了要錢基本不踏入“家”這個領域。許青與對家庭的認知完全來源于許靜,一個嚴厲、忙碌、決斷的母親。
許青與回憶下許靜發火的模樣,不禁打個寒戰。
黃煜處在那麽奇怪的家庭裏,考不好的話更是會被狠狠教訓吧。
那一耳光越發清晰了,許青與擡手揉揉臉,糾結地看了黃煜,最終擡手拍他,開口道:“你…你聽到了嗎,這次期…期中考後,有…有家長會。”
“所以?”黃煜頭也不擡,把課本一股腦塞進櫃桶——反正他回家也不看,拉上空蕩的書包問。
“所、所以,你、你要不要,努力一下。”許青與小心翼翼地建議,“給、給你爸爸媽媽一個驚喜。”
“噗嗤。”
緊接着他的話的是一聲短促的笑,但很可能是錯覺,因為許青與擡頭看時,黃煜表情平淡,一點笑過的痕跡都無。
“不用擔心,我爸媽不管我。”
“啊…..啊?”這可完全超出許青與的預料,他愣愣問,“你爸媽,為、為什麽不管你?”
黃煜沒有回答,他低着眼把書包拉鏈一拽到頂,順勢擡手将包摔上肩膀,對着許青與虛假地笑下:“沒為什麽,你也放輕松,別那麽緊張,畢竟比起其他同學,你的壓力只有一半不是嗎?”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青與被晾在原地,半響才明白,黃煜剛才一番話,是在暗諷自己單親。
反應過來,許青與一下有些惱火了。
涉及父母又涉及死者,怎麽能輕飄飄開這麽過分的玩笑呢?
他不想再管黃煜,刷一下拉開筆袋,比平時用力地拽開水筆的蓋子,開始做今日的學習總結。但他太氣惱,落筆第一行的字跡都歪曲成不符合主人溫吞個性的潦草風格,第一段總結末尾,許青與畫下一個不圓的句號,頓了頓把它休整地稍微圓潤一些,完成後,他吐出一口長氣,心中的火苗稍稍平息。
算了,自己缺乏父愛這件事,倒也不是從父親去世後才開始的。
比起黃煜話語的譏諷,刺傷自己顯然是更為冰冷的事實。
許青與是一個擅長和解的人,他不長的人生歷程裏充斥着各類的人渣混蛋,要一一記仇較真會把他累死。所以僅僅是一句挑釁都算不上的口角,說過了就當過了……吧。
許青與以為是這樣的,但事實是,他和黃煜開始了詭異的冷戰,那句話過後的第二天上午,兩人默契地維持了零交流,雖然嚴格來說他們平日也沒有什麽溝通,那天也确實沒什麽必要交流的機會,但許青與還是模糊察覺到了,自己和黃煜之間環繞着一種稀薄但僵硬的空氣牆壁。
這種沉默持續到下午的數學課,老師點人上黑板做題的環節,原本趴着睡覺的黃煜忽然睜眼:“叫我了嗎?”
許青與搖頭:“沒…沒有。”
被叫到的同學已經苦着臉上了臺,黃煜看一眼,打個哈欠。
沒被點到,按理說黃煜就該趴下繼續睡了,但今天他的動作慢了點,他似乎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猶豫了下,從兜裏拿出顆糖,放桌上推過邊界,不經心問:”吃糖嗎?”
許青與的目光從練習本上擡起來,越過桌面上堆砌的筆記本山,看向橫推過來的糖果。精致包裝上的玉米圖畫生動,看起來很高級,但他還是很老實地說:“我不喜歡,玉米。”
黃煜的嘴角以看不見的弧度扯了下,他自然地攏回糖,推到桌角邊緣。
許青與遲鈍的社交觸角難得接收到一些不尋常的氣息,他幾乎不存在的直覺告訴他——黃煜或許是在示好。
至于為了什麽示好,許青與完全搞不明白,但他覺得自己不能讓好不容易存在的話題斷在這,于是他難得地大喘氣,補救地說:“但…但是,我想要,嘗試一下。”
黃煜沒說話,繃着的唇松了些,兩指把糖再推回來。
“你…你不吃嗎?”許青與接過糖,多問一句。
根據他不全面的觀察,黃煜身上總帶着些糖果,他偶爾不睡覺的課上,低頭看漫畫或玩手機的時候總會順手往嘴裏丢進一顆。
黃煜伸個懶腰,歪頭看他,彎眼笑了:“我也不喜歡玉米。”
許青與右眼皮輕微跳了下,他那今日格外敏銳的社交觸角瘋狂地顫動起來,預警他馬上要迎來一波惡意的沖鋒,
黃煜也确實沒讓他失望。
“因為太難吃了所以才不自己留着的,不然我為什麽要問你吃不吃呢?”
許青與看着笑容燦爛的黃煜,有點麻木地推下眼鏡。
他感覺自己的社交能力在黃煜的拔苗助長下急速提高,連帶附送的蹭蹭上漲的火氣一起。
這也是他頭一回學會分辨“真心的笑”、“禮貌的笑”以及“你在想什麽太蠢了吧愛吃不吃不吃滾的虛僞的笑”。
冷靜一點,吃糖發胖還蛀牙,這家夥遲早進牙科。
許青與難得在心裏發出“惡毒”的詛咒,然後他僵硬地彎下嘴角,露出不習慣且生疏的假笑:“謝謝,你。”
黃煜打個哈欠,雲淡風輕地揮揮手:“不客氣,我就是這麽慷慨。”
雖然黃煜“慷慨”的做法讓許青與郁悶了一整個下午,但兩人之間那種變扭的氣氛在那顆糖後也奇妙地煙消雲散了,黃煜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都表現得出乎意料的乖順,許青與把筆記給他,他沒任何調侃推脫就接過了,放學後在競賽班上還難得多做了兩道題,剩餘的時間雖然也沒聽課,但許青與偶然偏頭,意外發現他居然在看自己給的筆記。
這場面可太令人驚訝了,許青與沒忍住多看兩眼,然後立刻被抓住調侃了。
“雖然我很好看。”黃煜懶懶說,“但是好好聽課,小眼鏡。”
最沒資格說這話的就是你。
許青與沒作聲,移開了視線。
黃煜還算認真地在車上翻了大半本筆記,到家時,他合上本子進門。俞金像往日一樣躺在客廳沙發上看手機,見他回來也不擡頭,清潔的阿姨低着頭忙碌,吸塵器的聲音被電視劇臺詞蓋住。
黃煜本想直接上樓,但或許是那一大串知識堵塞了原有的腦回路,他走上幾步臺階,又側回身叫道:“媽。”
俞金不可聞地應了聲,仍未看過來來。
“下下周要開家長會。”
“是嗎?又要開家長會,初一的學習有必要這麽緊張嗎?”
“我初二。”黃煜問,“你來嗎?”
幾秒的等待,卻被拉得很長,黃煜低頭看着那個名號為母親的女人回着不知道誰的消息,半響才想起樓梯上有個兒子在等待問題回複,不急不緩地開口。
“我沒時間哦。”她輕快且敷衍地說,“問你爸去不去,還可以問問小輝,你們做兄弟的親近點也是……”
她自顧自說着,黃煜不想再聽,上樓了。
黃煜關上房間門,把書包和甩地上,筆記本扔桌上,人也抛擲到床上。他沒什麽想法地在柔軟的床墊裏躺了會兒,爬起來從包裏拿出手機。
他存的備注都很正式,母親是俞金父親是黃有為,黃輝則在黑名單,冷冰冰的聯絡人名單和他本身的家庭環境一樣讓人沒有看多兩眼的想法。
上一條和黃有為的通話記錄顯示在前年,黃煜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鎖屏将手機丢到桌上,自己再摔上床。他粗魯地揉一把劉海,餘光瞥見桌上手機邊,那草草翻看一半的筆記,沒忍住冷笑一聲。
黃煜躺了一會兒,忽然想吃點甜食緩解情緒,他沒受傷的手摸向口袋,但僅剩的、難吃的玉米糖已經在下午送給同桌了。
黃煜啧一聲,忽地想起自己故意出言不遜時,許青與臉上迷茫又不知所措的神情,他桌子上齊整地放着全科的筆記,是準備給自己的,寫得很細致,教傻子都綽綽有餘。
單純又好心的乖學生,明明是單親卻一點都不缺愛,還拿走自己的糖。
黃煜踢下床板,沒由來地感覺情緒更壓抑糟糕了。
希望他蛀牙。
他心情糟糕且心态惡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