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禮物
第47章 禮物
許青與無措地眨幾下眼,清晰地感覺到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細微地在顫抖,就在他幾乎要忍不住回握時,黃煜松開他站直:“你衣服怎麽濕了?”
“潑…潑水。”許青與立刻收回上勾的手指,小聲說。
“眼鏡呢?”
“被扔…扔到,下水道裏了。”許青與聲音更小。
黃煜安靜一秒,聲音冷了些:“徐澤幫扔的?”
“嗯……”許青與現在不想聊徐澤幫,他有更要緊的事:“你有…有幹的,校服嗎?”
晚修鈴剛響過,十五分鐘後交流會即将開始開,宿舍門已經關了,來不及開請假條回去換衣服。
“有,但是你這……”黃煜伸手撩下許青與額前濕漉漉的頭發,停頓下提議,“要不我替你去吧。”
許青與驚愕地擡頭,看不清地眯眼:“你…你怎麽,去?”
“稿子給我就行,這種臨時被拉上去的事我在學生會也沒少遇見。”黃煜說,“我報你的名字上臺,應該沒問題。”
許青與猶豫零點幾秒,搖頭說:“算…算了,老師,要…要是當場指出來,不好。”
黃煜似乎輕笑一聲:“又不是人人都是徐澤幫,老師要顧及學校臉面的。”
但也沒堅持:“我拿衣服給你。”
因為不住宿舍,黃煜一般會在包裏備着運動後更換的上衣,今天恰好因為下雨,他沒去操場,要更換的衣服自然也沒用上,現在給許青與救急,也算歪打正着。
許青與去洗手間換上黃煜給的幹淨T恤,褲子沒替換的,但好在也沒濕得那麽徹底。許青與從隔間出來,不習慣地扯下領口——黃煜當然不會老老實實備着校服,許青與現在穿的是件運動品牌的休閑T恤,黃煜雖然在服裝方面不喜歡嚴守校規,但也知道不能就這麽吊兒郎當去代表學校演講,大方地把校服外套也借出。現在外套還沒披上,許青與為難地低頭看眼胸口巨大無比的logo,擡眼眯起來,無意窺見鏡中自己頭發粘連,鼻梁空空,衣服松垮的狼狽模樣,愣神片刻後,忽地萌生猛烈的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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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如果,有人問,為什麽我不全套,穿校服怎…怎麽辦?”許青與觸電般開視線,不去看鏡子中那個不倫不類的身影,低下頭小聲說,“要不,還…還是,你替…替我去吧。”
“就說是運動後來的,二高鼓勵德智體美全面發展,同時不壓抑學生個性,走在因材施教的前沿……”正把衣服抖開的黃煜動作不停,他扯出理由的同時很快地展開那藍白相間的外套,利索亮出一邊袖口:“伸手。”
他的語氣輕快但不容置疑,許青與遲疑地伸出一邊手,立刻被套進袖子裏,接着第二支袖口也亮出來,許青與以為剛才說太小聲了黃煜沒聽見,再開口:“我…我說……”
“我拒絕。”黃煜搶斷道,他不熟練但迅速地把外套披好在許青與身上,“自己的演講自己上臺。”
“剛…剛才不是還說,可以。”許青與錯愕他的出爾反爾。
“現在有事,不可以了。”黃煜低頭對好拉索口,一下把拉鏈提到最高,把許青與下半張臉都罩住,笑下輕快說,“要學會承擔責任啊小眼鏡。”
【有事】
什麽事?
許青與無法克制地想到藝術節,明明是在至少一百多米外的體育館進行,但那歌舞的聲音似乎都能穿透暴雨,煩人地若隐若現起來。他還想到傳聞中黃煜買的花,不知道是什麽品種,但聽外面的雷暴聲,即便是仙人掌也得被澆下一層皮來……
那花真可憐。
許青與擡手把拉鏈往下拽拽,帶些情緒地開口:“騙子。”
“嗯哼。”黃煜似乎笑了,他欣然接受了這個稱呼,親昵又惱人地低下頭,迫近到即便是高度近視也能看清他眼角那顆淚痣的程度,“騙子比膽小鬼好聽。”
究竟誰是膽小鬼啊?
許青與坐到階梯教室裏,捏着稿子準備上臺時,還分出點神來計較。黃煜拒絕上臺,倒是和他一起走到了交流會即将展開的階梯教室門口,發言的學生被要求坐在前排,許青與坐下後就再沒回頭看黃煜是否還在。許青與不回頭确認,一是近視看不見,二是怕如果真的沒找到,許青與擔心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線真的會崩塌。
許青與想起自己在進階梯教室前心生畏懼,再次詢問黃煜能否替自己上臺,話語懇切地幾乎算哀求,卻又被黃煜拒絕時的情景。
當時黃煜沒直白回絕,只說:“小眼鏡,這次你不上的話,以後可能都上不了了。”
他話語輕快,許青與緊張得牙齒都打顫了還在調侃:“別打退堂鼓,別當膽小鬼。”
睡覺連燈都不敢關,進個沒光的洗手間都要抖兩分鐘的人,才是膽小鬼吧!
許青與坐在前座,左右都是不認識也看不清臉的學生,他難受得快吐出來了,就在此時,主持人叫到奧一班,念出他的名字,許青與觸電一般起身,腦袋空白地在原地站一秒,才局促拉下外套——那有點大了,幾乎要壓過臀部,好像級上女生穿着男友外套招搖過市的裝扮……
不行,思維發散了,集中!
他努力甩開一些或糟糕或奇怪的想法,一步步走上臺,模糊的視線中,主持人似乎對他笑下,他便也回個僵硬的微笑,但那估計比哭出來都難看。
主持人下臺了,許青與手抖着把稿件鋪在演講的小臺子上,完全不敢看向底下,麥克風似乎有點高了,但許青與沒有擡手将其掰正的力氣,他咬牙低着頭,似乎打算悶頭讀完下場。
就在他虛脫地準備開始時,下面忽然有人開口。
“不好意思打斷下,這位代表同學為什麽頭發是濕的?”舉手那人身着紅白相間的校服,是天富的學生,他調侃道,“難道是淋雨了?早聽說二高管理嚴格,但沒想到二高的競賽生,居然連下雨要打傘都不知道,是不是有點太死讀書而缺少生活常識了。”
他這番話引起天富的代表學生們發出不大不小的哄笑聲,相反對比得底下坐着的另外兩位二高的奧賽班學生代表,以及二高的老師,面色就有點不好看了。
論市內高中,培才穩居第一,天富常年第二,但近些年二高通過住宿的嚴格管理追上不少,隐隐有要趕超天富的趨勢,甚至近兩年因為生源質量上升,重本率已經壓過天富。拿着這麽一手好數據,二高便正式和天富争争搶起第二的位置來。這倆學校一個攻擂一個守擂,互不相讓,平時幾校聯合的社團活動碰上,學生老師間都有些火藥味,但盡管如此,二高的人是真沒想到,天富的學生居然選擇直接嗆聲到競賽交流會這種正經場合來了。
奧二班的代表學生陰沉着臉回頭看下,天富的學生笑得開心,而領隊老師則抱着手臂一副裝聾作啞的模樣,顯然是不打算管。
二班代表轉回身,眉頭鎖死,他看向臺上的低着頭的許青與,替他捏把冷汗。
只能看一班班長能不能圓一手,找回場子了。
被寄予厚望的許青與,此刻卻完全是懵的,他從來沒想過會遇上提問,還是這種來勢洶洶來者不善的提問,他慌張地擡起頭,滿眼的驚恐直直暴露在聚光燈下。
他呆滞的表情引得底下二高人心裏一沉,天富的學生則更放肆地笑出聲,其他學校的學生見狀則暗暗搖頭,心道二高這次面子可丢大了。
場下心思各異的人群化為畢加索筆下支離破碎的色塊,怼進許青與的視網膜裏,他因為什麽都看不清而更惶恐,又因為惶恐而更看不清。他心跳越來越快,胃也在緊張情緒下絞痛地抽動起來,他睜大眼,幾乎是絕望地看着臺下,張了張口又發不出聲音……
我就該被關在那個隔間裏,不該出來,黃煜——
許青與恐慌地眨下眼,在睜眼那瞬間獲得短暫的清明,看見階梯教室後排,一個熟悉的身影。
半短不長的頭發,相較同齡人挺立寬闊的肩膀。
黃煜
許青與看不清楚,但能想象出他臉上不經心的笑,以及張合的嘴唇。
別害怕啊小眼鏡,這有什麽……
黃煜會這麽說。
許青與忽然不慌了,他奇跡般的冷靜下來。
他伸手——手指還有點抖,但仍成功做到把麥克風往面前掰到合适的位置。
“因為,我是運動後,來的。”許青與聽見自己說,他的聲音也和手指一樣,有些抖,但卻很确定,這是黃煜壓中的題,是黃煜給出的答案,不會有錯的。
“要出席交流會還去運動。”天富的學生冷笑一聲,再暗諷道,“時間管理做得太好了吧,二高代表,因為這樣會節約時間,所以才是競賽生嗎?”
“不是因為是競賽生,而是二高本身,就…就是一所,很希望學生,全面發展的學校。二高,重視德智體美勞,多方面培…培養,所以才成為了,名校,才有資格,和各位優秀的學校,在此……交流。”
許青與緩慢地說着,他摘取了一小段自己發言稿中的內容,即便是卡殼,也能保證回答的整體流暢度。而他給出的回應在回答刁難的同時,還暗暗擡了一手其他學校,無意中更顯出二高“德”教育的優秀,這時候如果有誰再回怼,就顯得缺德且掉價了。
天富提問的學生顯然也知曉這點,悻悻不說話了。
許青與等了幾秒,沒等到新的問題,再低頭:“不好意思,浪…浪費了些時間,下面我會,開始發言。”
可能是開局意料之外的驚吓逼出了許青與的潛能,他因禍得福地完全鎮靜下來,在接下來的發言中超水平發揮,失誤次數比以往任何一次預演都少。他做得太好了,以至于等他順利地說完,鞠躬下臺,二班代表交接上場時,都低低稱贊句:“講得很不錯!”
許青與坐下後,三班的代表也拍下他,在在桌底下沖他豎起大拇指。
許青與回個虛脫的微笑,遲來地感受到緊張後怕,他捋一把半幹的頭發,想見黃煜的欲望迅速膨脹起來,他無比想見他,想感謝他,想聽他對自己的誇獎……
許青與強行抑制住回頭的欲望,但心中的期待已如脫缰的野馬,攔不住地狂奔起來。
等交流會一結束,許青與幾乎從座位上蹦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後沖,他在後幾排來來回回仔仔細細找了一遍,又堵着門眼巴巴地等人一個個出去,然而等到教室空了,他還是沒找到黃煜……許青與站在門邊,失落地得出結論——黃煜可能已經走了。
或者說早走了,在把自己送進來後就離開也是有可能的。畢竟自己近視度數直逼四位,隔那麽遠看錯人的概率很大。
許青與垂下腦袋,沒什麽精神地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想些雜七雜八的問題。
他想明天上課怎麽辦?沒眼鏡是個大問題,自己這個視力,不戴眼鏡課估計要白上了,但眼鏡只能周末回去再配,今天才周二,那就還得白上三天課……
許青與本就低落的心情更糟糕了,他低着腦袋往前慢吞吞地走,路看不清也懶得看,直到一頭撞上人才慌張擡頭,還沒來得及道歉,眼睛卻被先手一步擋上。
在疑問迸發之前,許青與聽見熟悉的聲音含着笑地響起:“表現得很好啊,沒有眼鏡的小眼鏡。”
許青與心猛地一跳,低落的情緒剛被一掃而空,手裏就被塞了個長條的盒子。
“這麽優秀的學生代表當然值得一份禮物了。”黃煜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飄忽,卻又像哄小孩似地拖着尾音。
眼前的手松開了,許青與沒急着看禮物,而是先擡頭,看向黃煜。黃煜不大清晰地彎着嘴角,見許青與不看手裏東西而盯着自己,蠻橫出手,把他腦袋摁低下去:“打開看看。”
許青與順從力道低頭,手上的盒子不輕不重,面向自己有條閉合的縫隙。
他已經猜到裏面是什麽,用點力掀開。
一副嶄新的圓框眼鏡。
“叮咚。”黃煜慵懶地模仿出游戲開寶箱的音效,“小眼鏡的本體歸還。”
許青與還未來得及分出思想琢磨,什麽是“本體”,就聽黃煜再次開口。
“因為是我送的禮物,所以要好好保管。誰再敢把它扔進下水道,你就不能什麽都不做,而要把他頭擰下來,一起塞進去,知道了嗎?”他輕快地,半開玩笑半威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