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韓齡春初見陳歲雲的時候,陳歲雲正值人生最低谷。他壞了嗓子,不能再唱戲,從戲班子流落到長三堂。

韓齡春正處于最好的時候,他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只差一個合适的時機就可以離開上海,天高任鳥飛。

跑到長三堂是他計劃的一環,他打算在這裏花光所有的錢,然後縱情聲色氣一氣他家老爺子。

那時候長三堂最紅的人是陳歲雲的師父白海棠。那個人,明明是個男人,卻秾豔妩媚至極。陳歲雲沒有學到他的半點妩媚,他第一次露面的時候,眉眼都是兇狠的。

有人喜歡這樣漂亮兇狠,寧折不彎的人,開出的價錢很高。韓齡春漫不經心地跟他打擂臺,到後頭兩邊的人都來勸。

“你這樣做屬實有點壞規矩。”

韓齡春才不管什麽規矩,他又不打算在上海待多久。

最後陳歲雲給了韓齡春。

韓齡春在上海無事可做,就每天跟陳歲雲鬼混,到後來索性就住在陳歲雲屋子裏。

陳歲雲因為不能唱戲,報複性地把以前不能幹的都幹了,抽煙,喝酒,口味重的燒烤,糖分高的蛋糕,每天就瞅着那點進嘴的東西。

韓齡春比他變态多了,他剛失去父親的束縛,一點道德底線都沒有。他哄陳歲雲喝酒,喝得爛醉,擡手的力氣都沒有。然後随心所欲地擺弄他,什麽鞭子繩子都跟他玩。等陳歲雲醒過來就惱羞成怒,他跟韓齡春打架,打的床板都裂了,被韓齡春摁在牆上弄。

“我本名叫陳凜,凜凜歲雲暮的凜。”陳歲雲躺在他懷裏,好不容易才把氣喘勻,“我師父說,凜這個字太尖銳了,在這行裏,要軟下腰才能活,所以給我改名陳歲雲。”

他擺弄着韓齡春的手指,“可我很喜歡陳凜這個名字。”

韓齡春摩挲着他的腰,道:“陳凜好聽,陳歲雲也好聽。”

陳歲雲咬住他的手指,咯吱吱地笑。

短短幾個月,陳歲雲迅速被催熟了。放縱的感覺令人着迷,如果沒有年輕時的荒誕放縱,想必陳歲雲不會是現在的陳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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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實際上,這是屬于韓齡春的冒險,陳歲雲在其中甚至算不得一個愛情故事。

後來,韓齡春終于找到了機會離開上海灘,他把所有的東西,愛吃的點心,沒喝完的酒,丢在床角的襯衫,兜裏的煙,錢,回憶都丢給了陳歲雲,像一場飓風一樣離開了。

“你會回來嗎?”陳歲雲問他。

韓齡春被即将到來的自由沖昏頭腦,他捧着陳歲雲的臉與他接吻,随口道:“當然。”

陳歲雲不想與他接吻,他緊緊抓着韓齡春的手。風真大,吹的陳歲雲眼都紅了。

可韓齡春只看向駛來的大船,沒有看到他紅了的眼。他掙開陳歲雲的手,輕巧地跳上船,從陳歲雲的人生中消失了。

夜色深深,陳歲雲精疲力盡,倒在大床上。年輕的時候不養生,到這個年紀就要後悔。陳歲雲從腰往下都是麻的,小腹酸得他難受。

韓齡春心情很好的松開陳歲雲手腳上的綁帶,陳歲雲叫了一聲,道:“小腿抽筋了。”

韓齡春坐起來給他揉腿,道:“你每天也跑跑跳跳的,怎麽體力還這麽差。”

“就您體力好。”陳歲雲陰陽怪氣他,“我勸你也收着點吧,以後有你有心沒力的時候。”

韓齡春笑了笑,道:“你不覺得比以前,我已經很克制了嗎?”

陳歲雲沒說話,韓齡春看去,陳歲雲阖着眼,看起來已經睡着了。

韓齡春把被子給他蓋上,躺到他身邊,注視着他。

比起十年前,陳歲雲沉穩內斂了很多。他本就不是個放縱的人,十年前的行事大半是因為受了韓齡春的影響。韓齡春一走,陳歲雲又變成了被很多東西壓着的,沉甸甸的陳歲雲。

“阿凜。”韓齡春叫他,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陳歲雲忽然動了動身子,轉過身背對着韓齡春,睡得安然。

韓齡春沒有摸到他的眼睛,周身陡然間陰沉了下來,也不管人醒着還是睡着,蠻橫的将他攬進懷裏。

兩個人的心跳聲漸漸重疊,如果還有人在這時候裝睡,這一幕就太貌合神離了。

第二天清晨,韓齡春有事出門,很早就起床了,早飯也沒吃。陳歲雲陪他,道:“正好我回書寓一趟,拿幾件常穿的衣服。”

韓齡春點頭,說安排車送他。

韓璧君聽見了,也要湊這個熱鬧,跟着陳歲雲去陳家書寓看看。

韓齡春同意了,陳歲雲也就應承下來。

韓璧君跟着陳歲雲走進天井,窄窄的天井,擡頭能看到屋檐邊的瓦。韓璧君自小生活在四合院裏,看慣了四合院裏寬敞的院子,很是不習慣這樣狹窄的天井。

這是清晨,書寓裏很安靜,陳霜華等人估計還在補覺。阿金出來迎陳歲雲,看見跟在陳歲雲身後的韓璧君,有些猶豫的問道:“這位是?”

“這是韓家五小姐,”陳歲雲道:“你去準備熱茶瓜果,請五小姐樓上坐一坐。”

“是。”阿金應了聲。

韓璧君背着手打量着客堂,道:“你不用忙,我自己看看好了。”

“樓下沒什麽好看的,布置的也粗糙,請樓上坐。”陳歲雲提衣上樓,韓璧君跟在他身後上樓。

樓梯直對着亭子間,上次陳霜華把亭子間裝修了,換了盞花裏胡哨的彩燈,中央一張臺球桌,旁邊一張矮櫃裏上放了六個雕刻花紋的玻璃杯。

二樓的待客間剛剛收拾好,陳歲雲推門進去,還有一股混沌雜亂的氣味兒。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散味兒。

“我能拍張照片嗎?”韓璧君拿着小巧的相機,在研究牆上壁紙的花紋。

“這有什麽好拍的?”陳歲雲道:“你随意就是。”

韓璧君拍了一些照片,“到此一游嘛。”

陳歲雲沒再說什麽,出了待客間繼續往前走,就是陳玉華的房間。房間的門開着,陳玉華光着腳踩在地毯上,在練交誼舞。

他穿着白色對襟小褂,下穿着灰色棉質長褲,嘴中念念有詞的數拍子。

韓璧君一見他,就笑了,叫道:“玉華。”

陳玉華一驚,停下動作往這邊看過來。

陳歲雲進屋,道:“這麽早就在練舞?”

“二哥說他醒了要檢查,所以我現在抓緊練一練。”陳玉華看向陳歲雲身後的韓璧君,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衣袖。

韓璧君想和陳玉華說話,一步跨進屋子,然後推陳歲雲離開,“你去忙你的吧,我這邊不用你照顧了。”

陳歲雲被她推了個踉跄,囑咐陳玉華好好招待韓璧君,便過對面自己房間裏去了。

天氣不錯,雖然冷,但是日光很足。小巷子裏傳來叫賣香幹的聲音,陳歲雲跟着這叫聲出了門,走到街拐角吃早飯。

他剛剛坐下來,面前就站了一個人。

“真巧。”是容祯。

陳歲雲想起自己有一陣子沒見到容祯了。容祯工作之後越發忙,不怎麽參加姚嘉等人的聚會,陳歲雲待在韓公館也不大出門,要不是今天回來收拾東西,他們可能還見不到面。

“今天是周末,不上班。本來打算睡個懶覺,結果到點就醒了,索性出來走走。”

容祯在陳歲雲對面坐下,他今日穿了件對襟的銀色長衫,看上去休閑從容很多,那股大家子弟的氣度由內而外散發出來。

店家端上來兩碗豆漿,容祯的是鹹豆漿,碗底放了碎油條末,榨菜,蝦皮,蔥花。陳歲雲的是甜豆漿,只放了點糖。

“你豆漿喝甜的?”容祯拿着勺子攪了攪湯碗。

陳歲雲點頭,韓齡春是地道的北方口味,鹹豆花甜豆漿。陳歲雲随他,口味大差不差。

容祯笑了一聲,道:“韓四叔這麽霸道,連你愛吃什麽都要順着他來?”

陳歲雲微微一愣,道:“那倒不是,我對吃什麽不講究,什麽都行。只是跟着他,這幾樣口味吃的多一些。”

容祯看他一眼,“如果換了別人,想必也能很快适應吧。”

陳歲雲往豆漿裏加了點糖,笑道:“我就非得跟着別人吃飯?”

容祯頓了頓,立刻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歲雲笑了笑,沒再說話。

容祯不是個會哄人的,氣氛尴尬的時候他也不會說什麽來緩和氣氛。兩人默不作聲地吃着飯,半晌,容祯忽然開口,“韓四叔的生意,你有參與嗎?”

陳歲雲擡眼看他。容祯認真道:“如果有,盡快撤出來吧。”

陳歲雲皺起眉,“什麽意思?”

容祯搖搖頭,說話點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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