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陳歲雲回到陳家書寓的時候,韓璧君與陳玉華正相談甚歡。陳歲雲在門外看了兩眼,沒有進去,徑自走到亭子間。陳霜華醒了,正在亭子間,手裏端着咖啡,翻着雜志。

“這是怎麽個意思?”陳霜華見陳歲雲回來,便問道:“你想叫他接女客?跟韓家小姐?”

陳歲雲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道:“是韓家小姐喜歡玉華。”

陳霜華眉頭高高挑起來,“又是一筆剪不斷理還亂的爛賬。”

“誰說不是呢。”陳歲雲捧着茶杯,坐進椅子裏,道:“你近來有沒有聽說財政局和監管局的什麽消息?”

陳霜華眉頭微皺,“是聽見些風聲。容祯新上位,很是大刀闊斧,要做出一番成績來。”

就着這個話題,他與陳歲雲閑談了幾句。

阿金過來說衣裳收拾好了,問陳歲雲還要帶些什麽。

陳歲雲擺擺手,走到那屋裏去叫韓璧君。

“這麽說,你們大先生的第一個客人後來沒再回來?”

陳玉華道:“我也不曉得,大先生不怎麽提這些事情。”

陳歲雲動作頓了頓,道:“聊什麽呢。”

韓璧君坐直身子,道:“沒什麽。”

陳玉華看了她一眼,道:“該走了,下次再來玩罷。”

“說得好聽,”韓璧君站起身捋了捋洋裝,“還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呢。”

陳歲雲客氣地笑了笑。韓璧君将要走時,又想起來什麽,從随身的挎包裏拿出幾個錢,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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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她身後的陳玉華看到她這個動作,一下子站住了,難堪地近乎手足無措。

韓璧君是好意,她覺得陳玉華需要掙錢,若是她這次不給錢,說不好下次陳歲雲就不叫他們見面了。

陳歲雲将陳玉華的神色收進眼底,只一言不發。他大概能明白這種難堪,五年前,他與韓齡春在某個酒局上重逢,見到他的第一眼,陳歲雲渾身僵硬,連手指頭都是麻的。

他不知道韓齡春有沒有認出他,總之韓齡春神色自若,并不覺得意外。或許在韓齡春看來,當初那句話根本算不得承諾,他也沒想過陳歲雲會當真。

韓璧君下樓去了,陳霜華倚着門看着陳玉華,道:“有什麽可難堪的,她是客人你是倌人,你心裏應該明白才是。”

陳玉華深吸一口氣,道:“我明白了,以後就明白了。”

陳霜華張了張嘴,到底沒有再說什麽。長三堂裏真心不值錢,但也不至于輕賤至此。

回去的車上,韓璧君拿出小鏡子補妝,道:“我今日聽說了一件事。”

陳歲雲面色平靜,眼都沒擡一下。

“十年前你有一個客人,你跟他很要好,但後來他走了。”韓璧君粉撲沾了點粉,輕描淡寫地問道:“那個人是我哥哥嗎?”

陳歲雲不答,只看着韓璧君,“五小姐,你似乎對我的事情很感興趣。”

“是因為我哥哥,”韓璧君笑道:“你是被連累的。”

陳歲雲笑了笑,“那麽,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唔,”韓璧君道:“十年前,你就跟我哥哥認識,你們年少相遇,一見鐘情,私定終身,後來他走了。你為他矢志不渝,可是反抗失敗,繼續接客。五年前我哥哥回上海灘,你們重逢,于是歷經波折,破鏡重圓,直到如今。”

陳歲雲瞥了韓璧君一眼,“五小姐想必看過很多鴛鴦蝴蝶派的小說。”

韓璧君笑了,“去掉主觀臆想的部分,十年前你們确實認識,我哥哥回來後的這五年,你們也确實在一起。”

“所以呢?”

韓璧君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換了話題,道:“我想給陳玉華贖身,你開個價吧。”

陳歲雲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一萬。”

韓璧君氣笑了,“你花五百塊大洋買回來的人,你要我一萬?”

陳歲雲笑了笑,道:“一個長三的倌人,一節少說也有千把大洋,一年三節就是三四千,五年就是兩萬。我只要了你一半,還算多?我是花五百把他買回來的,可他到了我這裏,我給他置辦衣裳,給他調理身體,叫他讀書寫字跳舞音樂,哪一樣不要錢?”

韓璧君冷笑一聲,“你只是不想讓我來罷了,換了別人給他贖身,我不信你能喊出這個價錢。”

陳歲雲但笑不語,他這個樣子跟韓齡春真像,叫人咬牙切齒的讨厭。

陳歲雲走進別墅,脫掉外面穿着的大衣,問道:“先生回來了嗎?”

傭人過來接陳歲雲的衣服,道:“先生在書房。”

陳歲雲走過去,敲了敲書房的門。

“進。”門內傳來韓齡春的聲音。

陳歲雲推門進去,書房很大,有一面很高很高的書架,頂着天花板,需要踩在一邊的黃銅樓梯上才能拿到最上面的書。另一面牆上嵌着兩個長方形的窗子,墨綠色絲絨窗簾,帶着流蘇。

陳歲雲不常進韓齡春的書房,他覺得這裏古堡陰沉的氛圍過于重了。

陳歲雲斟酌着話語,道:“我今早碰見容祯了,他說監管局要有什麽動作,似乎是針對你的。”

韓齡春擡眼看陳歲雲,“容祯去找你了?”

“不是,我去吃早飯,街口早餐攤子上碰見的。”陳歲雲順手拿起桌上的鋼筆擺弄,“聽他說話,似乎還挺嚴重的。”

韓齡春點了點頭,“我也聽到了消息,今早就是去工會那邊開會的。”

陳歲雲眉頭皺起來,“那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韓齡春沉吟片刻,道:“你跟他在早餐攤子上碰見了,不用說肯定一塊吃了飯吧。”

陳歲雲擡眼看着韓齡春,不說話。

韓齡春往後倚在椅背上,“好,我不提了。”

陳歲雲哼了一聲,把手裏的鋼筆扔在桌上。

韓齡春湊上前去抓陳歲雲的手,陳歲雲躲了躲,然後被他撈進懷裏。

“這些事情我能擺平,你就不用擔心了。”韓齡春抓着陳歲雲的手,親了親他帶着指環的手指,道:“快過年了,你把別墅裏布置布置罷,按照你的喜好來。”

陳歲雲道:“我哪會兒布置屋子,沒有你品味好。”

“我布置的房間你不是不喜歡麽。”韓齡春蹭了蹭陳歲雲的側臉,道:“房間好看了,你也能多住幾天。”

陳歲雲笑了,道:“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随我擺弄了。但你的書房我就不動了,給你留一個标準的韓齡春風格的小角落。”

韓齡春笑着應了。

書房門忽然被敲響,陳歲雲趕緊從韓齡春腿上下來。房門打開,是韓璧君站在門口。

陳歲雲理了理衣服,越過韓璧君出去了。

他一走,韓齡春的神色瞬間冷漠下來,“偷聽別人說話,這就是你的家教嗎?”

“言而無行,這才是我們的家教。”韓璧君倚在門口,手上繞着一縷頭發。

韓齡春擡頭看着韓璧君,韓璧君走進書房,順手關上門。

“我今天得知一個消息,原來你十年前就認識陳歲雲。你離開上海之前,一直跟陳歲雲在一起。”韓璧君道:“你走之後,陳歲雲與他師父發生過好幾次沖突,不知道他們兩個有過什麽交流,總之最後白海棠說服了陳歲雲。”

韓齡春的目光漸漸冰冷,韓璧君卻笑了,“我今天跟陳歲雲提起這件事,你想不想知道他什麽反應。”

韓齡春不想知道,他問韓璧君,“你到底想要什麽?”

“哦,你們的反應一樣哦,都不願意深究,只想轉移話題。”韓璧君笑得志得意滿,這個時候才開出自己的價碼,“我想給陳玉華贖身,要一萬大洋。”

“一萬大洋,簡單。”韓齡春道:“我會給陳玉華贖身,然後送到京城父親身邊。”

韓璧君笑意凝結,韓齡春看着她,“你盡可以去追尋自己的自由,這輩子都別想再見他了。”

“韓齡春!”

“韓璧君,”韓齡春坐在書桌之後,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不要想着威脅我,你想要做什麽,唯一的方法就是求我。什麽時候我開心了,或許會大發善心,滿足你的願望。”

韓璧君臉色鐵青,一句話也說不出。

韓齡春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扔給韓璧君,“我有件事情交給你辦,事情辦好了,一萬大洋就是你的報酬。”

這件事本來是不用韓璧君做的,但是她太閑了,韓齡春要給她找點事情做,免得她整日纏着陳歲雲。

韓璧君拿着文件袋,覺得這簡直是陰謀,陳歲雲開價一萬,韓齡春就用着一萬威脅她做事,這兩個人簡直狼狽為奸,一丘之貉。

可韓璧君沒有辦法,她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這可是你說的,別不認賬。”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韓齡春厭煩地看了韓璧君一眼,“滾出去。”

韓璧君氣沖沖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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