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年下大家都在走親訪友,陳蘭華去他姐姐家了,陳玉華去他幹媽家了。陳霜華一個人無所事事,留在書寓裏也沒意思,就去別家打麻将。好容易湊了個局,還碰上個來撩騷的女傭,氣的陳霜華閉門不出,給陳歲雲打電話。
“你要實在閑的沒事,把各家送來的禮品收拾收拾,給人回禮去。”
陳歲雲在二樓壁爐邊的沙發上窩着,身上還蓋了個毯子。他對面坐着韓璧君,兩人正在玩骰子。
壁爐裏的火很旺,燒的柴火是松木,有一種獨特的味道。韓璧君弄了個鐵絲網,往上面放了不少花生和桂圓。
“我?我忙着呢。”陳歲雲手裏搖着骰盅,“忙着玩啊,你聽不到嗎?”
陳歲雲打開骰盅,點數又比韓璧君大,韓璧君很生氣,眼睜睜看着陳歲雲拿走自己最後兩顆花生。
“你出老千!”韓璧君喊道。
陳歲雲挂掉電話,把燒好的花生剝開吃掉,道:“我跟你說過,跟你玩不用出老千。”
“那你怎麽能把把贏我。”韓璧君道:“是有什麽竅門嗎?你教教我。”
陳歲雲搖頭,“教給了你,我還怎麽玩。”
韓璧君皺眉,“那我不玩了。”
“玩不起?”陳歲雲把骰子裝進骰盅裏,“不然這樣,你要是能看出竅門在哪兒,我就教你。”
韓璧君審視着陳歲雲,道:“好。”
陳歲雲于是又把骰盅搖起來,還沒等他搖完,那邊韓齡春走過來,問陳歲雲道:“之前那幅倪瓒的畫你收哪兒去了?”
“不就放在卧室,”陳歲雲道:“你要挂但是沒挂出來,應該還收在櫃子裏。”
他一邊說,一邊從沙發上下來,跟韓齡春一塊去找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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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忽然找這幅畫了?”陳歲雲從卧室衣櫃的第二層找到一個長匣子,打開正是這幅畫。
“送人。”韓齡春打開畫看了看,随即又收起來。
陳歲雲點點頭,倚在衣櫃前看韓齡春。
韓齡春看了他一眼,“有事?”
陳歲雲停頓了一會兒,開口問道:“金戈那件事,你怎麽打算?”
“哦,”韓齡春對陳歲雲笑了笑,道:“要收她做女兒,就怕別人說閑話。我打算先傳出消息,說她是我的私生女,然後再澄清,将她認作幹女兒,這樣別人會覺得我是欲蓋彌彰,金戈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陳歲雲點點頭,韓齡春做事妥帖,這樣确實可以避免那些不堪的傳言。
“春景班那邊呢?”陳歲雲不動聲色,“秋鎖雲可不會同意。”
韓齡春看了他一眼,笑道:“聽說秋老板有個徒弟遇見了麻煩事,我索性幫他平了這件事。”
“這未免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陳歲雲道:“我看,秋鎖雲不吃這一套。”
韓齡春笑了笑,道:“金戈家裏還有人,有他爺奶在,輪不到秋老板說什麽罷。”
陳歲雲抿了抿嘴,并不覺得意外,韓齡春總有用不完的辦法。
陳歲雲越過韓齡春,推開窗戶,道:“對于金戈來說,未必是件好事。”
韓齡春已經聽出了陳歲雲的拒絕,他笑道:“我可以叫她吃穿不愁,叫她想做什麽做什麽,我也不會對她疾言厲色,要求她學太多東西,只要她開心就好。”
陳歲雲哼笑,“因為你根本不喜歡她,當然不會費心管教她。”
韓齡春擡眼,陳歲雲有些稀罕的看着他,“你放一個不喜歡的人在家裏,不覺得難受麽?”
“不喜歡的人算什麽,我讨厭的人更多,”韓齡春笑道:“我也沒有讓他們都去死啊。”
陳歲雲瞥了他一眼,心說怎麽就讓韓齡春這樣的人得勢了呢。
“在外面裝裝樣子也就算了,回到家還要演,你不覺得累麽?”陳歲雲坐進扶手椅裏,随手拿起韓齡春沒看完的書,道:“我不打算做金戈的師父,她要唱戲,好好跟着秋鎖雲唱就是了。整個上海灘誰不知道秋鎖雲耿直剛強,從不做那些蠅營狗茍的事情。金戈跟着秋鎖雲,比跟着我好。”
韓齡春想了想,覺得這一局誰也沒占便宜。他笑了笑,裝模作樣道:“你不問問金戈的意思?”
“那小姑娘年紀輕輕,性格卻很堅毅,不是會被繁華迷了眼的人。”
“那好罷,”韓齡春站在陳歲雲身後,捏了捏他的後頸,道:“這件事不提了。”
陳歲雲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初七韓公館請客,請了春景班唱堂會,到黃昏時宴席方散。陳歲雲走進供戲班子休息的房間,秋鎖雲正安排人收拾箱籠,小金戈也幫忙在人群裏跑來跑去的。
秋鎖雲對陳歲雲的好臉色只在過年這幾天,這會兒他看見陳歲雲,神色不鹹不淡的。
陳歲雲也無所謂,招手叫金戈過來,“小金戈,想我了沒有?”
金戈跑到陳歲雲面前,“師父……師伯。”
“乖。”陳歲雲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你想不想去看花?”
金戈點點頭,轉頭看向她師父。
秋鎖雲整理着戲裝,道:“可別轉了一圈回來,又有人要搶我徒弟。”
“不會。”陳歲雲笑道。
他帶着金戈走進別墅,韓齡春正與季之信說話,他們兩個都喝了些酒,談興大發。
再次看到金戈,韓齡春的态度正常多了,溫和淡然。但其實他根本沒有跟金戈說幾句話。
金戈的眼裏漸漸漫上疑惑,陳歲雲沒有察覺,帶着金戈往樓上走。
韓齡春仍舊與季之信說話,一轉頭,恰好碰上金戈望過來的目光。那一瞬間,韓齡春酒意盡消,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又犯了一個錯誤。
花房裏,金戈貪戀地看着那盆嬌嫩鮮豔的海棠花,她撐着花幾,湊上前去嗅。
“什麽味道?”陳歲雲問。海棠花的香味其實很淡,這裏的花又那麽多,她能聞到什麽味道。
金戈形容不出來,只道:“很好聞。”頓了頓,她又道:“我記住這個味道了。”
“這麽喜歡這盆海棠花?”陳歲雲道:“下次再帶你來看。”
金戈依然戀戀不舍,她想,或許沒有下次了。
晚上陳歲雲送金戈回春景班,秋鎖雲一直在廂房裏等着。夜已深了,秋鎖雲将小姑娘塞進被子裏,師兄弟倆坐在她床前說閑話。
“我大徒弟那事,平了,他說過幾天就回來。”秋鎖雲道:“我知道這裏面你幫了忙,我承你一份情。”
陳歲雲擺擺手,“不要說這話。”
“但說實話,我看他因為這件事,怪灰心的。”秋鎖雲道:“時局不好,到處都在死人。你看上海歌舞升平,你看不到的地方呢,屍橫遍野。世道亂,沒有公正可言,我們就是想老老實實唱戲,都被逼的要活不下去。”
陳歲雲只道:“總有好起來的時候。”
秋鎖雲嗤笑一聲。
床上的金戈忽然轉過身,大眼睛撲哧撲哧看着兩人。
秋鎖雲道:“你還沒睡呀。”
“師父,你們就在我床邊說話,叫我怎麽睡。”
秋鎖雲瞪她一眼,金戈吃吃地笑。
笑過了,她拉着陳歲雲的手指,道:“師伯,韓叔叔第一次見我那麽喜歡我,是假的麽?”
陳歲雲愣了愣,“為什麽這麽說?”
“他今天只跟我說了四句話,也沒有摸我的頭。”金戈道。
“就為這個?”陳歲雲失笑。
金戈搖搖頭,深沉道:“不要騙小孩子,你們都騙不過小孩子。”
陳歲雲笑了,笑着笑着又變成了嘆息,“你很喜歡韓叔叔麽?”
金戈點點頭,不過她很快就道:“沒關系,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好了。”
“你不喜歡他了?”陳歲雲道:“這真是好嚴重的懲罰啊。”
秋鎖雲坐在床邊,把金戈的夾襖蓋在被子上,棉褲塞在床尾,念叨道:“現在你知道了,男人的話不能信,有錢的男人更壞,就會騙人。騙了大的騙小的,真不是東西。”
作者有話說:
韓老板犯了什麽錯誤,你們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