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陳歲雲送完金戈還要回韓公館,時至深夜,大街小巷都不見人影,反倒天邊的煙花熱鬧,一串接着一串。陳歲雲坐在車裏,看了一路的煙花,十分過瘾。

深夜裏,韓公館安靜地伫立在林木之中,只有門前幾盞燈亮着。

陳歲雲進屋,傭人過來問要不要準備夜宵,陳歲雲搖頭,輕手輕腳上了二樓。卧室門縫下透出暖黃色的光,陳歲雲推門進去,韓齡春還沒有睡。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鼻梁上挂着金絲眼鏡,坐在床上看書。

“這麽晚了還沒睡啊。”陳歲雲脫掉大衣随手扔在一邊。

“在等你。”韓齡春撩起眼皮子看過來,從骨子裏散發一種斯文敗類的氣質。

陳歲雲看了他好幾眼,忽然走到床邊,一只腿跪坐在床上,把兩只冰涼的雙手深向韓齡春的脖頸。

韓齡春沒有躲,順勢抓住陳歲雲的雙手,道:“怎麽這麽冷。”

他把陳歲雲的雙手握在手中,按在胸口取暖。

陳歲雲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韓齡春低垂着眉眼,燈光在他眼下打下一片陰影,越發顯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韓齡春擁有一張骨相優越的臉,但人們看到他的時候,往往為他的氣質而折服,而很少注意他的模樣。

在韓齡春更年輕的時候,他的骨相更加鋒利,是一種咄咄逼人的好看。

陳歲雲忽然開口,“身上也冷。”

韓齡春倏地看向陳歲雲,目光變得幽深起來。

房間裏很明亮,頭頂的燈光灑下來變得柔和,陳歲雲脫下最後一件中衣,如同畫作揭開畫布,腰間那株粉杜鵑那樣鮮活漂亮。

韓齡春伏在陳歲雲身上,濕熱的吻像一把火,将陳歲雲整個身體都燒得蒙上一層緋紅。

陳歲雲舒展着身體,任由韓齡春折騰。

激烈的情事過後,陳歲雲腦子裏什麽都沒有了,如他所願,酣然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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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下起了雨,天色陰陰的。陳歲雲醒來,看天色還以為很早。他洗漱好下樓,才發現韓齡春與韓璧君都已經吃過了早飯,在客廳裏坐着說話。

“起來了。”韓齡春看向他,儀态舒展,甚至有些神采奕奕。

陳歲雲拿起沙發上的小毯子蓋上,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冬雨比冬雪冷,他窩在沙發裏,傭人送來一碗銀耳燕窩粥。

“你們剛才聊什麽呢?”陳歲雲問道。

韓璧君高興地揚了揚手中的支票,“一萬塊到手了。”

陳歲雲神色驚訝,話是在問韓璧君,目光卻看向韓齡春,“哪兒來的錢。”

“這可是我的辛苦錢。”韓璧君手捏着支票,得意地看着陳歲雲與韓齡春。

韓齡春笑了笑,只道:“是我小看你了。”

韓璧君很高興,蹬蹬蹬跑上樓換了身衣服,又蹬蹬蹬下來,道:“我去找陳玉華啦,中午不用留我的飯。”

陳歲雲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問道:“她做了什麽,你給她那麽多錢。”

“一些小事,”韓齡春不願意多說,只看向陳歲雲,語氣溫和,“腰還酸麽?”

“有一點。”陳歲雲吃完粥,歪在長沙發上,韓齡春坐過來給他摁腰。

陳歲雲忽然想起什麽,道:“魏大夫是不是又該來問診了,你跟他說往後推幾天罷。”

韓齡春失笑,道:“好。”

“笑什麽,”陳歲雲橫了他一眼,“到時候他一來,你也要跟着一起挨罵。”

韓齡春笑着應道:“是,是。”

元宵那一天陳歲雲回了陳家書寓,司機幫忙從車上搬下來兩簍雪梨和海棠果,都是韓齡春家裏送來的,不知道有什麽講頭。

阿金叫人把這兩簍果子搬進去,樓上陳霜華幾個在亭子間打牌,一邊的火爐子上坐着茶水。

陳歲雲上樓,脫掉大衣和圍巾,陳霜華眼睛一亮,把牌一扔,道:“大先生回來了,還玩什麽紙牌,支攤子,打麻将!”

陳玉華急的不得了,“我就快贏了!”

陳蘭華放下紙牌,道:“你就會逗他。”

陳霜華撇撇嘴,拿起一個錢丢給陳玉華。陳玉華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

陳歲雲看見了,道:“喲,手還挺快。依我說,當初不該叫他學琴,叫他學變戲法好了。”

“變戲法?”陳霜華鋪上麻将桌,道:“學出老千還差不多,這麽一會兒,快把我的錢贏完了。”

“不要提出老千這話,叫人聽見了,可是要壞事。”陳蘭華道。

陳歲雲端着熱茶落座,跟着大家一起搓麻将,道:“壞什麽事,怎麽了?”

陳霜華瞥他一眼,“我看你在韓公館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眼睛瞎了耳朵也聾了,前幾天事情鬧得那麽大,你一點也不知道?”

陳歲雲搖搖頭,“你要知道就不要藏着掖着,講給我聽麽。”

陳霜華這才道:“姚嘉姚少爺,跟容家那位大爺一塊玩,就在麻将桌上,出老千騙走人家幾萬大洋。”

陳歲雲驚訝:“誰騙誰?”

“姚嘉騙了容家大爺。”陳蘭華道:“幾萬大洋,咱們看來是個大錢,人家容府大概也不覺得。”

“錢不算什麽,關鍵是丢面子呀。”陳霜華道:“姚嘉先前跟容祯那麽要好,這會兒他騙人家爹,手下可一點沒留情。容祯總要找回場子罷,當天,就把姚嘉在賭場欠錢的事情抖露出來了。”

“欠多少?”陳歲雲問道。

陳蘭華比了個數字,陳歲雲倒吸一口冷氣,“這麽多。”

陳霜華啧啧稱嘆,“看罷,有錢人就是有錢人,我幾輩子能掙這麽多錢。”

“我只知道他好打麻将,長三堂裏就扔進去不少錢,沒想到在外頭賭場裏還有那麽多賬。”陳歲雲道:“這麽多錢,他怎麽還得上?”

“人家還不還得上用你操心?”陳霜華道:“還沒說完呢,蘭華,你繼續說。”

“哦,”陳蘭華道:“這件事之後沒兩天,上海灘的大小花邊報紙上就報道說容祯的學位是假的,他根本不是碩士,他在香港的時候就是個纨绔子弟,來上海灘招搖撞騙的。”

陳霜華從櫃子上抽出一份報紙,“你看。”

報紙上說的很巧妙,分明沒有證據,卻用春秋筆法明嘲暗諷。陳歲雲通篇讀下來,思路一整個被帶着走。

“這行文,”陳歲雲擰着眉,“怎麽那麽熟悉。”

“熟悉?”陳霜華忙着抓牌,看了陳歲雲一眼,“你還有報刊行業的朋友。”

陳歲雲搖頭,陳霜華催着他抓牌,他就把報紙放下了。

陳蘭華一邊跟他們幾個說着閑話,一邊道:“我真是好奇,姚嘉和容祯先前那麽好,怎麽這一會兒的功夫,說撕破臉就撕破臉了。”

陳霜華扔出一張牌,漫不經心道:“他們有錢人,哪個不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真有那麽要好?我看不見得。”

陳歲雲左邊聽聽右邊聽聽,冷不丁想起來韓璧君從韓齡春那裏拿走的一萬大洋。他心裏打了個突,沒有繼續想下去,看向陳玉華道:“韓家小姐要給你贖身,這事她跟你說過沒有?”

“贖身?”陳霜華出牌,拍出了萬丈豪情的氣勢,“你也要贖身?”

陳玉華道:“韓小姐跟我說過這件事,我拿不準該怎麽辦,正想問問大先生的意思呢。”

陳霜華又看向陳歲雲,“韓家小姐出多少錢。”

“一萬。”

“錢倒也不少,”陳霜華道:“只是贖了身,之後怎麽辦呢?韓家小姐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她能把玉華帶回家去?”

“韓小姐不回家,她以後可能會去歐洲。”

“那玉華怎麽辦?”陳霜華道,“這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人家給贖身的,那意思是後半輩子都包圓了,她這……”

陳霜華沒說話,只搖了搖頭。

陳歲雲看向陳玉華,道:“你怎麽想。”

陳玉華沉默不語,長三堂的日子比他想的要好些,又比他想的要難些。這裏的人都很好,并不曾刻意為難,陳霜華雖然嘴巴毒,到底沒有欺負過他,也是實實在在地教他東西。要說難,也實在難,他腦子笨,不靈光,實在學不會陳霜華那樣察言觀色,談笑風生的本事。

“你要是想走,也不是不行。”陳歲雲道:“韓家小姐給一萬,我留一半,另一半你拿着。韓小姐要是願意安排你,你就聽聽看她的意思。她要是不管你,你就拿着這錢,或是做個生意,或是回鄉下買幾畝地。吃穿用度上或許比不了這裏,但總歸餓不死。”

陳玉華點點頭,說還要考慮考慮。

陳霜華觑着他的模樣,嘆道:“這下好了,咱們書寓剛成名的倌人,這就要走了。”

陳歲雲道:“你也能走,你怎麽不走?”

“我走了,咱們書寓怎麽辦?”陳霜華道:“你又不接客,我再走了,書寓裏的人喝西北風去。”

“你們要是都走了,我就把書寓關了,橫豎我也有錢。”陳歲雲道:“你若有好前程不妨也奔着試一試。”

陳霜華沉默片刻,道:“大年下的,說什麽話。”

他是個喜聚不喜散的人,從來不覺得長三倌人的身份有什麽不好,也很喜歡大家一塊的日子。陳歲雲這話,叫他心裏怪不是滋味兒的。

“随口一提,不要往心裏去。”陳歲雲道。

陳霜華哼了一聲,這才罷了。他問道:“你晚上回不回?”

陳歲雲眼也不擡,“不回。”

“那好,晚上從聚豐園叫桌菜,咱們也玩一夜。”

幾人打了一下午的麻将,晚上叫了一桌菜,圍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陳霜華要給他們拉小提琴,陳玉華勉強能跟着合奏。陳蘭華會唱歌,唱了幾首流行歌。輪到陳歲雲,他自然是要唱戲的。

只是還沒開口,那邊阿金忽然過來,道:“大先生,容少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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