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深更半夜,雷雨交加,陳歲雲撐着傘敲開了卞家的門。來開門的是卞先生,卞太太披着件衣服,站在樓梯上。

陳歲雲掩着嘴咳了兩聲,道:“真是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來打攪你們。我發燒了,身上難受的厲害,想讨幾片退燒藥和止疼藥。”

卞先生說好,吩咐卞太太去拿藥。陳歲雲怎麽說也幫忙找了卞晨,故而卞家對他的态度還算和善。

不多會兒,卞太太來了,拿了林林總總好幾樣子藥。

女人總比男人細心,她猜想陳歲雲搬過來沒多久,常用的藥大約沒有備齊,就從自家的藥箱裏拿了些,細細跟他交代了用法用量。

陳歲雲謝過卞家夫妻倆,撐着傘走了。

回到家,陳歲雲收了傘,拿着藥往樓上走。

卧室裏,韓齡春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仍在昏迷。他渾身的血污已經被陳歲雲擦洗過了,腰腹部的傷纏上了厚厚一層繃帶。說是繃帶,其實就是幹淨的棉布,撕成了一條一條。

陳歲雲找出兩片退燒藥和止疼片,倒了杯溫水,喂給了韓齡春。

這藥能有多大作用,陳歲雲不知道。

天将明的時候,後門又被敲響了。陳歲雲小心翼翼地試探,發現來人是五川。

五川渾身泥濘,形容狼狽,但他身上的傷不多,比韓齡春的情況要好。據他所說,他們前段時間去了香港,昨天剛從香港回來,就遇到了刺殺。韓齡春傷得重,五川不得已将他放在陳歲雲這裏,自己去引開追殺的人。

韓齡春參與了軍火生意,碼頭上停靠的船只裏面裝着的是槍械。最先沉不住氣的是上海的各大幫派,他們怕韓齡春要扶持新的勢力,也怕韓齡春要偏向哪一方。因此,上海灘近來沖突頻發。

不過這些陳歲雲都不知道。

五川弄來了些消炎藥,止血藥,麻醉劑和紗布,他給韓齡春重新處理了傷口。陳歲雲一晚上沒幹別的,就燒了很多很多的熱水。

大雨下了一夜,雷聲轟隆隆,掩蓋了槍聲。天将明的時候雨過天晴,所有的痕跡都被大雨沖刷完畢。

韓齡春從混沌中醒來,一開始還覺得渾身麻木,漸漸地,疼痛變得尖銳而清晰。他睜開眼,最先打量起所處的環境。這房間的布局有些熟悉,是仿照陳家書寓的布局,但是細節處一塌糊塗,十分不符合韓齡春的裝修美學。

下一刻,他看到了倚着衣櫃打哈欠的陳歲雲。

陳歲雲穿了身黑色的長衫,通身沒有花紋,十分素淡。他總覺得這樣的衣服可以壓下他的風情,但其實不是的,衣服越素,人就越發秾豔。

陳歲雲看到韓齡春醒了,不過他神色倦倦的,沒有上前。

反倒是五川,一直守在床前,見韓齡春醒來,他才松了一口氣。

韓齡春坐起來,蒼白着一張臉,頭發也散亂在額前。但是他很快彎起嘴角,又是一副得體的模樣。

他笑着對陳歲雲道:“真是抱歉,打擾到你了。”

陳歲雲揉了揉耳朵,一點也不客氣,“你知道就好。”

韓齡春頓了頓,繼續道:“謝謝你救了我。”

陳歲雲要笑不笑的,“不客氣。”

韓齡春神色還算平靜,只是不跟陳歲雲搭話了,看向五川,問道:“外面怎麽樣了?”

他和五川說起這些事情,陳歲雲就不打算聽,轉身下樓了。

天空湛藍湛藍的,但地面十分潮濕,低窪的地方還有積水。陳歲雲換了雙鞋,出門買早飯。路上遇見孫太太,孫太太道:“陳先生昨晚沒睡好呀,這麽大的黑眼圈。”

陳歲雲懶洋洋道:“昨晚上電閃雷鳴的,叫人怎麽睡呀。”

“那倒是。”

兩人一路說些閑話,陳歲雲也聽着早餐攤子上別人的閑話,但都沒有提及昨晚有什麽異常。

吃完後陳歲雲又拎了兩份回去,孫太太道:“你家裏有客人?”

“不是,”陳歲雲打了個哈欠,“中午懶得做飯了,把早飯熱一熱湊活吃了。”

上了樓,陳歲雲把早飯放在桌上。韓齡春剛和五川說完事情,這會兒神色有些疲倦,正閉目養神。

五川猶豫片刻,走到陳歲雲面前,同他商量。因為一些原因,韓齡春需要暫時隐瞞行蹤。外加他身上有傷,不便挪動,所以想請陳歲雲收留韓齡春一段時間。

陳歲雲睨了五川一眼,“不行。”

“為什麽?”五川問道。

“因為我不願意。”陳歲雲神色懶懶地,他不信韓齡春沒有地方去。

“這麽不歡迎我?”韓齡春睜開眼,越過五川看着陳歲雲。

“不歡迎哦,”陳歲雲道:“別逼我把你們趕出去。”

韓齡春沒有生氣,反倒笑了,道:“陳先生,幫幫忙。”

陳歲雲指尖一麻,挪開了目光。

韓齡春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因為五川走了,把韓齡春留在了這裏。陳歲雲真想把他扔出去,但是大雨已經停了,光靠太陽想必曬不死韓齡春。

陳歲雲進卧室收拾換下來的紗布,滿懷怨氣。

韓齡春被他吵醒,啞着嗓子懶散道:“不要那麽大火氣麽,你就把我當成租你房子的租客好了。”

“強買強賣還差不多。”陳歲雲道:“而且你住的是我的卧室,誰家出租是把自己卧室租出去的。”

韓齡春側着身子看着他,笑道:“哦,那要算成豪華大酒店了。”

陳歲雲睨他一眼,道:“行啊,就按照金門大酒店的價錢,一天十塊洋錢。你掏錢罷。”

韓齡春身無分文,連衣服都是穿的陳歲雲的。

他絲毫不覺得窘迫,“五川會把錢送來的,而且,”韓齡春笑道:“人家大酒店還包飯呢,西餐自助什麽都有,你這裏有什麽?”

陳歲雲這裏有早上沒有吃的涼包子和涼豆漿,他撇撇嘴,把包子拿去熱了熱,丢給韓齡春。

韓齡春也沒嫌棄,就着熱茶,慢條斯理地吃完了兩個包子。他身上有傷,精力不濟,很快又睡了過去。陳歲雲昨晚熬了一夜,這會兒也困了,躺在一張小羅漢床上補覺。

兩人一睡就是一天,彼此相安無事。

第二天一早,給韓齡春換過藥,陳歲雲就準備出門。

“去哪兒?”韓齡春問他。

“去哪兒關你什麽事?”陳歲雲站在穿衣鏡面前,“你個租客管那麽多幹什麽。”

韓齡春一噎,大約還沒适應這種不能過問陳歲雲行蹤的生活。陳歲雲挑了挑眉,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陳歲雲去了趟百貨大樓,給韓齡春買了些日用品。回來的路上又拐去了藥店,買了些常用藥。不出他所料,診所和藥店的消炎藥緊俏了起來,買紗布或者止血藥的人也都受到了盤查。

局勢确實不一樣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針對韓齡春,有很多人都迫切地期望韓齡春是平安的。因為他是上海灘的大商人,身後有顯赫的家族,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大多數人都承受不了韓家的報複。

陳歲雲買完東西,打包了幾樣粥飯回家。

卧室裏,韓齡春半坐在床上,翻看陳歲雲枕頭下面的連環畫。

陳歲雲把連環畫搶過來,道:“吃飯了。”

他搬來一個小木幾,放在床前,把飯菜一一擺出來。

“這些畫本上的懸疑故事都是老套路了,”韓齡春道:“你要真想看故事,不如訂幾份報紙,報紙上的兇殺案比畫本有意思。”

“我不愛看報紙,”陳歲雲咬着雞翅,道:“報紙上的兇殺案都虎頭蛇尾,一點也不公平正義,看多了叫人生氣。”

韓齡春驚訝,“是因為這樣?”

“不然呢?”

“我還以為是你不願意看見我,”韓齡春道:“所以近幾年我都不常上報紙了。”

陳歲雲看他一眼,“韓老板未免太自戀了罷。”

韓齡春只是笑,吃過飯,陳歲雲把碗碟收拾了。如果平常只有他一個人,他自己吃飯自己收拾碗碟,那也沒什麽。但現在有韓齡春,同樣是吃過飯,韓齡春悠閑自在的什麽也不用做,陳歲雲心裏就很不平衡。

“我身上有傷啊。”韓齡春道:“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陳歲雲陰陽怪氣道:“哦,我這不是招來個租客,是招來個祖宗。”

韓齡春頓了頓,只好道:“我給錢。”

陳歲雲哼了一聲,“錢能買到一切,但是不能買我做家務。”

他對家務活真是深惡痛絕,尤其是在有遷怒對象的時候。

韓齡春不說話了,陳歲雲出去一趟回來,把幾個紙袋子扔給韓齡春,是牙刷毛巾之類的東西,“記賬啊。”

韓齡春略微翻了翻,“還有件事情。”

“說。”陳歲雲道。

“你的衣服有些小,能不能給我買幾件衣服,不需要多好,合身就行。”

陳歲雲看着韓齡春,嘴角的笑意漸漸明顯,“真是稀奇,你韓大老板也有衣食住行都仰仗我的一天。”

作者有話說:

陳歲雲:花了錢,但是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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