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陳歲雲回到家,客堂檐下亮着一盞暖黃色的燈,韓齡春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卷着衣袖,擺弄兩盆花。
這是他移栽的人家的鳳仙花,花瓣重重,看着十分喜人。
韓齡春把鳳仙花掐下來,放到一個紙盒子裏,準備用這個調顏料。陳歲雲不肯花錢給他買顏料,他就自己弄出了幾樣,鳳仙花調出的一種嫣紅色,足夠漂亮。
他準備顏料,打算畫幾幅畫,裝飾陳歲雲的卧室。
韓齡春對陳歲雲布置的房間很不滿,他說裝修是因地适宜的,适合陳家書寓的布局不一定适合這裏。他告訴陳歲雲,地板是深色木磚,家具就不要用紅木,應該全換成黑酸枝木。房間大,可以單獨隔出衣帽間,做落地拱形門,或者橫紋玻璃。他讓陳歲雲添置一張高桌,擋住拱形門的邊沿,牆面挂畫,桌上擺花。
陳歲雲在心裏算了一筆賬,理都沒理他。
陳歲雲不太會做飯,廚房只用來燒開水和煮雞蛋。他們每天的飯都是出去買或者叫人送,一段時間後,韓齡春受不了了,說他來做飯。
做飯需要有原材料,于是難得的,兩人一起出門買東西。
弄堂裏有個集市,就在離陳歲雲家不遠的地方,走幾步路就到了。像南京路的百貨商店,那都是有錢人去的地方。弄堂裏的集市,是由于人口衆多,自然生長出來的。
這裏有米店、煙紙店、大餅店、火腿店、煤球店,都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逢集市的時候,又多了很多流動攤位,新鮮蔬菜,瓜果,米糖,糕餅,還有鞋帽衣裳,應有盡有。
韓齡春和陳歲雲去集市上買東西,米面魚肉,油鹽醬醋拎了滿手。路過一個衣帽攤,陳歲雲兩人碰見了孫太太,孫太太在給自己的小女兒買衣服,拿一件粉色小裙子在身上比劃。
三人打了招呼,又說了一會兒閑話。陳歲雲往攤子上掃了兩眼,問韓齡春,“你要不要買兩雙布鞋,穿着很合腳的。”
攤主立刻上來介紹,說他的鞋結實耐磨,底子是千層底,厚實舒服。又說價錢也便宜,只要六個銀角兒,要是在商店裏,怎麽也要幾十塊錢了。
陳歲雲看向韓齡春,韓齡春搖頭。陳歲雲想想也是,穿皮鞋走路生風,穿布鞋算怎麽回事。
集市上人很多,買米糖的攤子邊圍了很多小孩子,在人群裏竄來竄去,沒個消停。拐角一家書攤,陳歲雲蹲下身找有沒有新出的連環畫。書架上倒有幾本雜志,其中一本雜志的封面是陳霜華,他穿花襯衫,花團錦簇的,旁邊是他出演的電影名稱。
陳歲雲把這本雜志買了下來。
韓齡春不知道跑哪去了,陳歲雲在接踵摩肩的人群裏艱難的移動了一會兒,在一個偏僻的攤子上找到了韓齡春。
攤子上擺的都是些玩意兒,小銀簪子,玻璃珠,玉佩,瑪瑙串之類的東西。攤子前人很少,韓齡春問攤主要了個小凳子坐着,腳下有一套茶具。
陳歲雲走過去,見韓齡春手上拿着一串銅錢,在跟老板讨價還價。
他居然會講價錢,陳歲雲覺得很稀奇。
見陳歲雲過來,韓齡春停下,拿起腳邊那一套茶具給陳歲雲看。那是一套西式茶具,一只茶壺,兩只杯碟,白瓷金邊,上邊有蜻蜓和蝴蝶的圖案。樣子也沒有多出奇,只是陳歲雲家裏剛好缺一套。
“再加這一串銅錢,抹個零,八塊洋錢好了。”韓齡春看着攤主。
攤主嘆了口氣,道:“先生,您看着也不像缺錢的人,何必計較那幾角錢呢,我們這是小本生意,你總得讓我們賺一點。”
韓齡春搖頭,他十分有空閑和人家磨,好聲好氣道:“家裏掙錢的又不是我,怎麽敢大手大腳花錢?您也體諒體諒麽。”
陳歲雲一邊聽着,總覺得韓齡春意有所指似的。他撇撇嘴,掏出九塊錢,“好了好了,走罷。”
韓齡春拿起東西,把凳子還給攤主,還客氣地跟人家道別。
午後是集市最熱鬧的時候,不過這時候韓齡春和陳歲雲已經回到家了。陽光很好,陳歲雲歪在八角亭上的躺椅曬太陽。遠處集市的聲音還依稀可聞,陳歲雲在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他是被熱醒的,太陽曬得他出了一頭薄汗。
他醒來的時候韓齡春在他身邊,打理亭子裏的幾盆花。陳歲雲不會料理花草,他養的花草經常是,所以這些盆栽經常換。而在韓齡春的照顧下,一些快要枯死的植物已經發了新葉,不可謂不神奇。
韓齡春轉過身,見陳歲雲醒了,便道:“正好,我的茶也泡好了。”
他在小桌另一邊坐下,用他新買的茶具,沏了兩杯茶。
紅茶的香味重,入口卻有些苦澀,加了牛奶和方糖後前調太甜,後調太苦,甜苦分明,更加難喝。因此陳歲雲一直也喝不慣紅茶。
“再試一次。”韓齡春笑道:“再給它一次機會麽。”
陳歲雲看了韓齡春一眼,不知道他說的是茶還是人。
陳歲雲接過茶,輕抿一口,紅茶的醇厚與牛奶的香甜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了一起。陳歲雲頓了頓,又喝了一口。
韓齡春笑了,“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是不是?”
陳歲雲不說話,慢慢喝着茶,消磨着時光。
韓齡春終于還是對陳歲雲的卧室下手了,他把卧房裏的東西挪來挪去的,又倒騰了很多小東西。 作為裝飾。
有錢有有錢的裝修方法,沒錢有沒錢的裝修方法,他把陳歲雲房間裏的多寶閣挪到牆邊,下靠着羅漢床。多寶閣上排列着很多瓶瓶罐罐,最中間是一個長花瓶,裏面插了兩只荷葉和蓮蓬。旁邊錯落有致地擺放着小玩意兒,是韓齡春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竹編的小玩意,木頭雕的小罐子。還有一串大小相同的黃皮葫蘆,挂在多寶閣上。
說不上是多華貴的東西,總之一眼看上去,十分清雅古樸。
他還花了幾幅工筆畫,挂在房間裏作為裝飾。陳歲雲不是沒有名家畫作,但他怕畫受潮,一直也不肯拿出來。
“你的畫行不行啊,”陳歲雲道:“人家懂行的見了這畫,不會笑話我罷。”
韓齡春自己裱畫,聞言看了他一眼,對陳歲雲的言語很不滿,“你就是那個不懂行的。”
陳歲雲嗤笑一聲,在羅漢床上坐下,“我不懂行,韓先生倒是跟我說說,你的畫有多好,好在哪兒,值不值錢吶。”
韓齡春勾起唇笑,沒有說話。
陳歲雲看了他兩眼,漸漸有些拿不定了,“你的畫不會真的很值錢罷。”
韓齡春裱好了畫,道:“真要說起來,我畫畫的水平一般,不管是油畫還是國畫都不入主流。不過我臨摹不錯,曾經臨摹別人的畫,賣出了很高的價格。”
陳歲雲半信半疑。
韓齡春把畫挂起來,笑道:“韓公館有兩幅很大的油畫,那兩幅畫都是我臨摹的。”
“假的呀?”陳歲雲驚訝。
韓齡春笑道:“誰會懷疑韓公館的畫是假的呢?”
陳歲雲想起那些拜訪韓公館的客人,想起那些在假畫下侃侃而談的文人墨客,立刻感受到了韓齡春的惡意。
“你太傲慢了,”陳歲雲頓了頓,補充道:“也太惡毒了。”
韓齡春大笑。
晚上弄堂裏很安靜,巷口的燈常亮着,東邊的狗時不時叫一聲,後天井外有下晚班回來的工人,腳步聲聲踏着石板路走過。
大概是雨季要來了,空氣都潮濕粘膩起來。陳歲雲穿着薄薄的白衫子,散着領口,側着身子躺在床上。韓齡春擁着他,一只手藏在毯子下面,低着頭親吻陳歲雲汗津津的脊背。
陳歲雲喘的很厲害,一條腿蜷着,面頰埋進枕頭裏。
不知過了多久,陳歲雲狠狠哆嗦了一下,他大口喘息了幾下,伸手推開了韓齡春。韓齡春從陳歲雲身後退開些,半坐起身,拿床頭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手。
“現在不清白了罷。”陳歲雲緩了一會兒,啞着嗓子說話,連嘲諷說出來都像調情。
韓齡春笑了,他扳過陳歲雲的腦袋,狠狠掐着他的臉與他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