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熊妖篇05

程錦朝聽罷,狐貍尾巴微微擡起一些：“尊者，既然不遠，或許我四周仔細勘察,能發現點蛛絲馬跡。”明塵也答應了,她就縱身躍出去，雙目微紅，把眼前的一草一木收入眼底。

出門游歷許久，程錦朝不算傻子,但修真之事好比鐵杵磨針,日久方能見真章，她才進天衡宗沒有多久，了解不多。自然愈發依靠自己的妖精本能，走出幾十步，實在是覺得毫無章法,一晃身,變回原形，豎起耳朵細聽，爪子放輕,鼻尖在地上嗅着，試圖探尋出什麽同類的蹤跡來。

難得明塵尊者這樣依靠她,她自然是竭盡全力。

然而背過身子,明塵卻悄然起身，身上淡淡光芒一閃。淡淡藍色波紋猶如海浪，在空中泛出清淺漣漪,随即,人還立在原地,頭頂上卻浮現巨大的半透明的人形,面目和她相似，卻因神性的面目而與她不同。

正是這到了真人階段便能開啓的身外化身，也是叫道身的東西。

道身的原理，同那妖怪穿人皮差不多，都是分出自己的魂魄，在身外運轉。不同的是，道身依托道心，在天下大道的支撐下，自己便可行走。而妖怪卻為天下大道不容，分出魂魄必須穿上人皮。

明塵從前看過一些記載，但并不知道真假，只說是那分出魂魄的妖怪本就是以魂魄為食，對修真者分出的道心垂涎欲滴，只要吞下道身，修為自然暴漲。

如此，她顯出原形來，便是想要引誘或是威懾那潛在的妖怪有所動作，露出蛛絲馬跡，自己或許就追蹤得到。

道身如月光揮灑，照亮了整片林子。程錦朝嗅到爪間泥土有一股血腥氣，正在刨坑，就被這柔和的光籠罩，不由得擡頭。

正擡頭一望，忽然一道罡風直沖她的脖子而來。

猛地，她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了，內府之中兩道靈力驟然暴起，源源不斷地往心口湧去。

她此時仿佛忽然被擠出身體，旁觀到一股外來的力量直沖內府而去。

金色靈力和黑色靈力此時立即沖上來，一向不合的兩股靈力擰在一起，齊刷刷地和外來的力量對抗。

然而蚍蜉撼大樹，她才修煉多久，登時就被外來的混沌靈力沖垮。

兩條尾巴一瞬間翹起來炸了毛，僵硬得仿佛被凍了十天半個月。

混沌靈力忽然撕扯起她的靈力，她甚至感覺出那靈力大喜，細致地品嘗起她的靈力來。

黑色靈力平時躲閃金色靈力有經驗，立即一卷，把正要撲上去不知死活的金色靈力扯走，靈巧地蹿走，不知道鑽入了哪條難尋的經脈。

內府陡然一空，讓給了外來的混沌靈力。

尾巴一張，重重地垂下去了。

程錦朝旁觀着，只感到自己身體不受控制。她看着自己舒展身體，化作人形，甚至極其可怕地自己揣摩着胸部的大小，咂嘴若有所思，又伸出傷痕累累的左右手端詳，很是嫌棄地撇嘴。

又脫下鞋子把兩只腳看一看，每個腳趾頭都活動一番，才穿上鞋子。

這外來者侵占了她的身體！

她恨不能撲上去咬一口，可身體不歸她管，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撲向明塵尊者。

明塵正站在原地，在巨大道身的光芒輝映下更加安靜神聖，叫程錦朝不由得着急起來。

這侵占她身體的靈力，她姑且稱它為混沌靈力，這混沌居然也知道她在尊者面前畢恭畢敬，學得很像，躬身道：“尊者，有沒有什麽發現？”

明塵蹙眉：“安靜。”

混沌居然也安靜了下來，低眉順眼的樣子竟然和她一樣！難道這玩意兒一路上都盯着她？還是說只要侵占她的身體，就能解讀記憶，模仿她的習慣？

在一片安靜中，程錦朝發現自己怎麽大喊都無濟于事，怎麽動作都無法幹涉到自己的身體。

不由得心灰意冷，想要看明塵如何動作。

道身在空中行走多時，終于被收回體內。

明塵微微扯了扯眼前的布，手指微動，忽然側耳道：“狐貍，你發現什麽了沒有？”

“尊者，若要說發現，也不是沒有，”那混沌說道，“我剛剛在那邊，發現了一些血腥氣，像是人的，我正要刨坑好好找找氣味的源頭，就見到您的道身，趕忙過來了。”

“哪裏？”

程錦朝恨得咬牙切齒，心說那分明是自己發現的，現在全成了這怪物的功勞。還有這明塵，還是尊者呢，連面前的狐貍不是狐貍了都沒發現，也不知道這修為都是從哪裏來的。

她心裏哼哼唧唧，卻也攔不住明塵和那混沌走到她刨出的淺坑面前。

那混沌化作原形，讨好似的低頭又嗅了嗅，刨起坑來。

明塵蹙眉，似是仔細嗅了嗅：“刨什麽，你又不是狗。”

混沌就化作原形站起來：“是。”

竹杖輕輕點在凹坑處，明塵歪着頭沉默片刻：“發現了，血氣有蹤跡。随我來。”

程錦朝不由得想要晃尾巴，卻忍住了，冷淡地盯着看，要看看這混沌還要怎麽做。

循着空氣中那幾不可聞的一絲血氣，明塵走在前面，混沌頂着程錦朝的臉走在後頭，走了會兒，忽然作擔心狀：“尊者，我有一些擔心。萬一有陷阱呢？”

明塵道：“除非九尾狐王本尊就在盡頭等着，否則如今的妖怪中……”

篤定的強大就藏在這沉默中了。

這混沌說話聲音，行為舉止都和程錦朝本狐一般無二，叫程錦朝喪了氣，卻也恢複了冷靜，暗自默念心法，維持靈識清明。

一人一狐越走越遠，血氣彎彎繞繞，竟然入深林，一處山洞中。

血氣變得濃郁起來。

連程錦朝都有些受不住，皺着眉頭有些想吐。那黑色靈力忽然蠢蠢欲動地冒出來，混沌靈力卻未作動作。

程錦朝一條尾巴忽然晃了晃。

明塵忽然道：“你在高興什麽？”

那混沌愕然：“尊者，我并沒有。”

明塵：“那是我感知錯了。”

随之，那混沌靈力忽然撲向她黑色靈力，黑色靈力油滑得很，立時閃躲起來。

山洞前，明塵一抖竹杖化作長劍，緩步走進去，沒有一絲猶豫。

那混沌跟在身後，皺着眉頭，似乎在思索什麽。

山洞中寂靜無光，一片漆黑中，程錦朝略有不适，而明塵卻習慣，走得格外平穩。

那混沌緊随其後，哪怕明塵的黑衣完全沒入黑暗，已經看不清她的背影，它也走得格外輕快，仿佛已經走過千次萬次。

“血氣的源頭似乎就要到了。這些妖怪殺了不少人，似乎吞吃不下，就存放起來，靈力駁雜，又有些腐爛氣息，恐怕有些時候了。地底下還有動靜，恐怕需要打一架。”

程錦朝立即豎起耳朵，聽見妖怪吃不下還存起來，屍身腐爛，不由得惱怒。那金色靈力也冒了出來，一向自重驕傲的金色靈力今天和黑色靈力學壞了，也頑皮不受控，突然冒出來，竟然狠狠地在那混沌靈力上撕下一塊來。

黑色靈力又沖出來，程錦朝感覺它婆婆媽媽地操心着，像個勸架的，又把金色靈力扯回。

就在那一剎那，身體陡然一僵，程錦朝忽然感受到自己對身體的控制權，往前一撲，一個趔趄，又被擠出去了。

那一個趔趄就跌上明塵尊者的後背。

明塵似乎知道她撲過來，側身一讓，把住她肩頭拎起，扶她站穩。

低聲道：“小心。若是那些妖怪以你為質，我不會救你。”

混沌道：“是。”

程錦朝心裏想，若是自己在身體內，該說什麽呢？該高高興興地舍身赴死，成全大義？可這樣還是太憋屈了，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不知走了多久，竟然看見一處洞口，半圓不圓，頂上平平地壓着皲裂的石頭那些石頭無比巨大，仿佛是一個整體，卻又有數道裂紋，透出幽藍的光，照亮此處。底下是巨大的一汪湖，湖水血紅，卻散發一股異香，湖面上架設豐字形長橋，縱橫排布，兩條橋上堆積着些零碎的屍體，懸在兵刃上，滴滴答答地流出血來，灌入湖水中。

此時最恨目力極好，一眼望見橋上一把長矛上捅着個含恨不肯瞑目的人頭，直勾勾地望着她。

那是村裏的一位老人。她還記得，是他将阿素托付出來，叫她帶着去投奔親戚。

那金色靈力咆哮着沖出來，不知死活地在內府中與混沌靈力糾纏起來。

她驟然明白過來，當金色靈力運行時，拖住那混沌，自己就可短暫接管身體。

這樣，她便可明白告訴尊者，自己已經被控制了！

可還沒奪回身體，那混沌靈力就已反應過來，不再被金色靈力的突襲吓到，轉而狠狠地扯斷了金色靈力。

黑色靈力此時格外詭詐不厚道，居然趁機在金色靈力上扯了一口。

急得程錦朝發狠，想要罵這東西一頓，不知高低深淺，這時候還想着內鬥！

明塵忽然道：“走吧。”

混沌跟上，橋上望下血湖，寂靜無聲，那些無法瞑目的人頭表情各異，痛苦卻是一樣。

快要走到盡頭時，明塵站住腳，嗅了嗅，低聲道：“此地有種……古老的惡。”

古老的惡？

“古老的惡？”混沌替程錦朝問出口。

“就如同修真時明悟道心，便會在某種程度上體會到根源的，古老的，來自盤古開天時的大道，”明塵對這個冒牌貨解釋得很是詳細，“與之相反的便是惡，似乎是，來自盤古開天時的惡。”

“是因為您窺見過根源之道，所以才能體會到根源之惡嗎？”冒牌貨道。

“是。”

“那此地，一定有很不得了的東西，正好尊者得見，可以提早毀掉那東西。”

程錦朝忽然升起一股微妙的直覺。

這冒牌貨……在找東西？

而或許因為明塵似乎沒發現程錦朝已經被侵占了，竟然也沒發現這冒牌貨話中的不對勁，只以為是程錦朝有所猜測，解釋道：“不一定是有東西，若是有什麽根源之惡曾經在此地停留很久，也會留下氣息。”

“那會有什麽根源之惡留在這裏呢？”

程錦朝已經知道自己被侵占，所以怎麽聽這冒牌貨說話怎麽不對勁，真想大喊一句，她根本不懂什麽根源之惡啊！怎麽會這樣問呢？要是她問的話，一定會傻傻地問，怎麽會有根源之惡，盤古開天那會兒是什麽故事？

然而若不知道程錦朝已經不是程錦朝了，這樣的話，也并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明塵道：“這裏似乎是另外一重空間，無比廣袤，繼續走吧，很快就會遇到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