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街巷·日
這一餐張成嶺吃得不大痛快。
他還沉浸在悲傷中,開始毫無胃口,被顧湘教訓了一通之後又一邊掉眼淚一邊開始大口扒飯。石凍春有心安慰他,但卻被周絮看了一眼,也意識到這孩子需要自己堅強起來,遂閉了嘴,只悶頭喝酒吃菜。
他許久沒同旁人一起喝酒了,溫客行又很擅長活躍氣氛,等回過頭來不知不覺有些喝多了。看看周絮很清醒的模樣,覺得如果出事了再喊他也來得及,于是幹脆回了房間倒頭就睡。
就算以他現在的身體素質,熬幾次夜不會出問題,睡覺也是人的快樂源泉!誰都不能剝奪他快樂躺在床上滾兩下然後把自己埋進枕頭的幸福!
這一晚倒是平平安安沒出事,石凍春一早被生物鐘鬧醒時甚至還有心睡個懶覺……
唉,身體想,可是腦子仿佛不想。他抱着被子縮了兩下,最後還是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拾掇自己。
其實這會兒天光微亮,差不多才六點多,照石凍春穿越前的習慣,那必然是在寝室裏睡到七點多,醒了之後再玩手機刷會兒微博什麽的,最後才慢悠悠爬起來拎着包子和豆奶去上課。
他想起這些事兒來,有些微的悵然,卻并不特別懷念。
穿越之後他習慣了每日有空練會兒基本功。雖然沒有系統,但是紮馬步的時候總還能覺得仿佛看到了《俠之道》的游戲提示,體質+1+1+1……
客棧既然已經被溫客行包下來,這會兒自然也不會有什麽旁人。石凍春在樓下的院子裏屏氣凝神紮馬步,察覺到背後的腳步聲,一偏頭:“成嶺?”
“石叔。”
張成嶺乖乖喊了一聲。
石凍春只覺得他好好休息了一夜,神情還是很疲倦:“昨晚沒睡好麽?”
張成嶺支吾了兩句,不敢說做了噩夢,只是猶猶豫豫地站在一旁看着石凍春:“石……石叔……”
石凍春耐心等着。
就見他遲疑了半晌,一咬牙:“您先前問我琉璃甲……石叔也想要琉璃甲麽?”
“我要那個做什麽?”石凍春一歪頭,“你想留着就留着。只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帶着它,之後怕還有更多的麻煩。”
他對天下武庫的事情知道的也不算少,這會兒一邊站得穩穩地一邊說,“這東西本來也沒什麽人提起了,只是前幾日突然在江湖上有傳言提起它。小孩子的歌謠多半是聽旁人閑談才編出來的,這事背後必然是有人在圖謀什麽。”
張成嶺又下意識地捂住腹部:“您是說……有人想要琉璃甲?”
“我沒有見微知著的本事,也猜不出來幕後黑手想要什麽。”石凍春說,“我只是在告訴你,你現在的處境并不安全。”
他嘆了一口氣:“你還未成年呢,本來不該自己做決定的。可是既然你的家人都不在了,也只好靠着自己去想、去思考。”
他憐惜地看着這個才初中生年齡的孩子:“慢慢來吧。”
紮了半個時辰馬步,石凍春吐氣收工,回客棧大堂裏一看,周絮、溫客行和顧湘也都起來了。小二端來了清粥小菜,幾個人匆忙吃了一些,周絮便帶頭和溫客行告別。
溫客行作為一個狼滅,自然不肯就此放棄這段緣分。他指了指外頭的馬車,好言表示願意送他們一程。
正當他們在客棧口說話時,這街巷西邊突然來了一群乞丐。
為首的盯着張成嶺看了一會兒,猶豫道:“敢問,這位是鏡湖劍派的張小公子嗎?”
張成嶺出發前還讓石凍春補了妝,看起來委實不像什麽張小公子。周絮一轉身:“你們認錯人了吧?”
幾個乞丐面面相觑,有人小聲說:“瞧着和畫像上确實不像啊。”
“但這幾日附近也沒見着什麽差不多年齡的……”
“這必然是張小公子!”有個乞丐突然瞧見石凍春,立刻指着他,“這不是昨晚去過鏡湖山莊的石公子麽?”
石凍春正在整理自己的褡裢,聞言怔了一怔:“你們怎麽……啊,是那個船夫告訴你們的。”
丐幫的消息靈通,全因他們和下九流的這些小人物關系好。
他既然去過鏡湖山莊,身邊又有個年齡仿佛的孩子,對那晚之事一無所知的丐幫自然覺得是他将張成嶺帶走了。
為首的乞丐擠出個笑臉來:“張小公子,我們是丐幫大智分舵的,奉鄙幫執法長老黃鶴之命,受五湖天下盟之托,四處尋找鏡湖劍派遺孤。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張成嶺有些害怕地躲在周絮背後:“我……我真的不是什麽張成嶺,你們找錯人了。”
他此言一出,石凍春在心底輕輕一嘆,果然聽那乞丐道:“張小公子,我們也不曾說你的名字啊。”
他看着和和氣氣,輕輕一拄拐杖,周圍已圍上來了更多的乞丐:“張小公子,你別怕,我們不是什麽壞人。咱們丐幫和五湖盟一向同氣連枝,你出了這事兒,我們也擔憂得很。”
又對着石凍春拱手:“這位想必便是當日出手相助的石少俠了。石少俠,辛苦你一路将張小公子帶出來。這接下來的事兒嘛,咱們來便是,不勞您繼續費心了。”
石凍春動作一頓,臉上已浮起驚嘆之色來:“這麽無恥的話,我好久沒聽到過了。”
這位丐幫大智分舵的副舵主臉色頓時沉下來:“石少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看看張成嶺還縮在周絮背後的模樣,眼中更多了幾分陰鹫之色:“張小公子,你莫非是被歹人用藥迷了心智?這可不行,咱們丐幫素來講究俠義,可不能白白看着你被蒙蔽了。”
結果張成嶺和石凍春沒一個理他的,後者居然在語重心長地教育小孩:“阿成啊,我跟你說,這麽說話的人啊,百分之八十……我是說十之八九是人販子,就是拐子。”
“拐子?”張成嶺看看那群丐幫弟子,心想這些人不應該是觊觎琉璃甲麽?
石凍春沒想到自己挑釁的話竟然還被小朋友信以為真了。他卸下湛盧請周絮幫忙拿好,在後者驚訝的目光中挑起客棧門口的一根竹竿,手腕一抖,橫棍攔在衆人面前,朗聲道:“對,拐子。光天化日之下拐人。像這樣的,就該拍個視頻放微博上一人一口唾沫噴死算了。”
他話未說完,已經拔棍而起。
老夫當關:若自身真氣高于50%,附加目标眩暈無法攻擊與移動,持續一回合。
這是個周身技能,他內息順着這杆不倫不類的棍子游走,一圈掃過去,眼前七八個乞丐全被他打得眼冒金星,倒在地上起身不能。
領頭的乞丐一擡手,周圍剩下的丐幫弟子立刻重新結陣,只是石凍春出手太快,一輪掃下去,剩下的人竟不能緊密地再次圍成圈。
周絮瞧出破綻,将張成嶺一推一送送到溫客行身邊:“看好他!”随即抓起街邊攤兒上的一袋黃豆,回身一撒。
黃豆滿地亂滾,好幾個沖上來的乞丐登時重心不穩,自己把自己磕了個腦震蕩出來。
石凍春“啊”了一聲:“周兄,人家小販辛辛苦苦耕種作物是要拿來賣錢的!”
他竟還有空關心早被吓跑了的小販。周絮哭笑不得:“你再啰嗦就該被這群拐子捉去賣了!”
眼見他二人武功高強,乞丐們對視一眼,手上的長棍一點,脫節開來,裏頭竟然暗藏刀刃。
這些刀刃圍聚起來刺向他二人。石凍春足尖一點,運起輕功穩穩踩在這刺空的兵刃上;周絮則是向後一仰,眼見那些尖刀捅了個空,再趁人換手之時雙袖子一震,運氣将他們震開。他手裏還拿着石凍春的湛盧劍,眼見石凍春應付自若,也不把劍擲還給他,而是拔劍出鞘,向上一斬。
《太吾繪卷》出品的紅字武器,那是何等的品質,“叮當”聲一串響起來,地上頓時掉了許多斷刃。
他微微一笑,蠟黃的臉上竟然依稀帶上了點俠士風采:“好劍。”
石凍春贊同地接梗:“确實好賤。”
他手裏的竹竿畢竟只是客棧擺在外頭用來擱架子的,這會兒早已被削斷。石凍春丢開那竹竿,空手使了半招吳用智取綱。
吳用智取綱:使目标移至身邊。吸收5%傷害回複自身真氣。
石凍春倒不吝惜內力,只是瞧着這一個乞丐先前挨了他一腳受了點傷,幹脆把他扯過來奪了他的兵刃。
正想着是直接用刀法使一招自帶濺射一格的五丁開山AOE,還是用棍法來一式笠翁獨釣把站得遠遠的乞丐頭子勾過來,後頭張成嶺的驚叫聲突然傳過來。
“啊!”
石凍春和周絮一同回頭,就見溫客行還好端端坐在一旁搖扇子吃核桃,張成嶺卻被個不知怎麽偷偷繞到後面的乞丐按在地上了。
“溫兄你——”
溫客行一臉笑吟吟:“阿絮讓我看着張小公子,我看着他呢!”
石凍春:(植物)。
他早該想到的,能把“有緣再見”幾個字這麽理解的人,搞不好就是個語體教。
周絮說他開口閉口都是鬼話,果然是有原因的。
那乞丐按着張成嶺,兩個人隔得太近,石凍春捏住暗器一時有些猶豫,擔心傷到張成嶺。
周絮卻對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瞧見那乞丐的動作,臉上露出怒色來,反手又斬開空隙,拾起地上的一把斷刃丢過去,直接把那乞丐捅了個穿心涼。
石凍春手一頓,擡眼便看到那乞丐一聲痛叫戛然而止,翻滾在地上再無聲息的模樣。
我果然還是讨厭殺人的。
這些年來,他也知道在這江湖上,不殺人可能就要被殺。可他從小學的是八榮八恥,見的是法治社會,人命在他的眼裏并不是輕如草芥的。
他雙手一合,長棍一挑一撩,勾住那乞丐頭子的腰帶把人帶過來,将利刃貼在他的咽喉上。
“不想死的話,叫你的人立刻滾。”
乞丐頭子自然還是不想死的。
他們踉跄地退卻了,地上還留下幾具屍首。石凍春環顧四周,往那些被砸壞的攤子邊上放了些碎銀子,又喊出客棧的老板,給了點錢請他收拾一下。
他的狀态有些反常,周絮将湛盧劍歸鞘還給他,倒也沒多問,只簡單地說:“上路吧。丐幫這一鬧,我們的行蹤算是暴露了。”
石凍春“嗯”了一聲。
他還聽到溫客行的疑問聲,只是這會兒卻不再想回答他了。
張成嶺捂着脖子還心有餘悸,這會兒仰起頭,只覺得石叔先前還很明亮的眼睛裏仿佛蒙上了些暗色,看着讓人有些難過。
石凍春彎腰,替他把臉上沾上的血跡抹去:“好了,走吧。往太湖去還要一兩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