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客棧·日

夜風微涼。

石凍春悶了自己一會兒,調整好情緒擡起頭來,就見周子舒擺弄了半天的纏魂絲匣發出“咔噠”一聲,被打開了。

除開裏頭的金屬絲,這中空的匣子內還擺着一塊琉璃環碎片。

“琉璃甲?”溫客行怔了怔,“它怎麽會藏在纏魂絲匣當中?”

“鬼知道。”周子舒把這塊琉璃環舉起來看了看,“不過如今五湖盟五派去其二,鏡湖派的琉璃甲又在成嶺身上,這塊大約便是丹陽派的琉璃甲了。”

他把這江湖中人人趨之的寶物丢給石凍春:“你要麽?不要給老溫也行。”

溫客行神色一動,嘴上卻怪道:“阿絮,怎麽在你嘴裏,這琉璃甲竟然是個人人嫌棄的東西了?”

他想起石凍春三番兩次說對武庫不感興趣,伸出手來想要接過,沒想到石凍春舉着琉璃甲看了一會兒,合攏了手:“我要了。”

“你還真要啊?”周子舒驚訝道,“要這玩意兒幹什麽?”

石凍春認真地說:“現在除了我們,沒人知道這塊琉璃甲的下落——同樣的,除了我們和成嶺,沒人知道鏡湖派那塊琉璃甲的下落。成嶺看着就不肯把他父親的遺物給出去,可是全江湖都盯着他呢。如果不處理好這件事,他後續還會遇到危險。”

他把琉璃甲塞進自己夜行衣的暗袋裏:“我想帶着成嶺和這塊琉璃甲大張旗鼓地去一趟五湖盟,把這塊東西給出去。”

周子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讓他們以為,這塊就是鏡湖派的琉璃甲?”

“他們看着成嶺給出去一塊琉璃甲,自然不會再花費心思追殺他。這樣成嶺便安全了。”溫客行接口,“阿春,你對成嶺這麽上心,我看你不如收他做徒弟算了。”

石凍春頓時頭皮發麻:“這個真不行。”

……因為他這身武功是自帶的,這幾年雖然也用順手了,但也真的不知道怎麽教人。

他塞好琉璃甲,覺得這玩意兒還有點硌得慌:“我這麽做,周兄有意見麽?”

周子舒懶洋洋地一撐手:“随你。這鬼東西誰愛要誰要去,老子是不感興趣。”

溫客行“哎”了一聲:“天底下多少人争琉璃甲争得頭破血流。你們兩個倒好,一個全然看不上,一個随手給出去用來護素不相識的少年性命——”

石凍春道:“溫兄不是也沒興趣嗎?”

溫客行一挑眉:“難道我有興趣,阿春就把它給我?”

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倒叫石凍春遲疑起來:“溫兄如果真的想要……”

他仰起頭想了想,居然真的去摸琉璃甲:“沒事,我們三個人呢,護一個成嶺不成問題。”

溫客行連忙阻止他:“我說笑呢。”

石凍春“哦”了一聲停下手,又開始思考:“現下趙敬手裏的琉璃甲落在蠍王手中,也就是蠍王背後之人的手中;成嶺的琉璃在他自己這兒,丹陽派的琉璃甲在我們手中——琉璃甲一共五塊,那麽高崇和沈慎的琉璃甲還在他們自己手上。”

他盤算了一通,覺得還是趕緊把燙手山芋交出去為好:“我明早問問成嶺,如果他同意,我就陪他走一趟三白山莊。之後就沒事了,大可以把他爹爹的信拿回來……不過長明山的劍仙可不好找。”

周子舒淡淡地說:“長明山劍仙,誰都知道他隐居在長明山上——可長明山偌大一個山頭,又只修了一小截山路,要找确實不容易。”

“真不行,到時候就帶着成嶺站在山上大喊,總能驚動劍仙他老人家吧?”石凍春嘆了口氣,又擡頭左右瞅瞅:“你們的衣服是不是幹了五成了?不然先回客棧去,煮點姜湯來喝。倒春寒可不是說笑的。”

張成嶺确實不願意把自己身上的琉璃甲交出來,聽聞石凍春的法子,他又是高興又是羞愧,最後把自己藏琉璃甲的地方也說了出來。

聽聞張玉森當時竟然在這孩子身上割了個傷口塞東西,石凍春吓得險些喊出來,趕緊讓溫客行這個最懂醫術的人幫忙處理,一邊對着張成嶺喋喋不休:“你爹傻,你也跟着傻!這種東西放在傷口裏會感染的知不知道!破傷風是會死人的!這年頭沒疫苗,你感染了那就人死燈滅,什麽報仇啊琉璃甲啊送信啊都涼涼了!你還這麽多天不說,誰給你的勇氣啊!梁靜茹嗎!”

張成嶺被他罵得頭都擡不起來,眼睛轉起了圈,只記住了最後一句:“……梁靜茹是什麽人?”

“這是重點嗎!”

石凍春生氣地撿了個凳子坐下來——這傻孩子剛脫了衣服解開繃帶,傷口處還在滲血,看着十分猙獰。

溫客行湊近看了一會兒:“沒有爛肉,是好事。成嶺,你且忍忍。”

石凍春看他上手就要去把琉璃甲拿出來,趕緊攔住,從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只陶罐,摸出點棉花來。

這棉花聞着一股濃郁的酒味兒。石凍春讓溫客行用棉花擦了手:“唉,比不上醫用酒精,但是也算是有點消毒作用了。”

等琉璃甲取出來,張成嶺早痛暈過去。石凍春把自己這次出門身上帶着最好的續骨膏找出來,看溫客行給人上好藥,這才舒了口氣。

“——痛了也不知道叫。”張成嶺都昏過去了,他還是忍不住罵道。

周子舒看着丢進水盆的另一塊琉璃甲上血色漸漸散去:“他先前也不知道該不該信我們。他做得很好了。”

石凍春嘆了口氣:“也是。”

“這樣一來,去三白山莊的日子還得再推後點,先得讓他養養傷。”他思索了片刻,“正巧,我先前去信問的事情,再過上幾日大約也能得到回複了。”

周子舒看着溫客行端着水盆出門,偏過頭:“龍伯伯的回複嗎?”

石凍春一驚:“你怎麽知道?”

他下意識地轉頭,确認周圍沒有別的人在。

周子舒笑了一聲:“你和太吾典當行關系非凡——我師門當年也從龍淵閣學了些機關術的皮毛。太吾典當行內所用的機關極為精巧,我以前就猜測過它與龍淵閣有關系。”

“別緊張,我年幼時也見過龍伯伯。”他帶着些悵然,“家師當年與龍閣主相交甚密,卻因誤會斷了來往,後來想再續前緣已經找不到龍淵閣所在了。龍伯伯現在過得還好嗎?”

石凍春沉默了片刻,委婉地說:“……這件事說來話長,等之後空了,你不妨和我一起去探望龍前輩。”

“所以你還在替龍伯伯查當年的舊事?”

石凍春攤開手:“是啊。最開始是讓他有個盼頭,後來也習慣了。”

“我這幾年到處亂跑,權當游山玩水順帶查案,也挺開心。能查到些真相當然最好,查不到……唉,查不到我也沒辦法。”他嘆息一聲。

周子舒靜默了片刻,站起身來對他一拱手:“多謝。”

“诶,你謝我做什麽?”

“當年家師一直為了甄叔叔一家的事情抱憾,甄家弟弟甚至還是我四季山莊的人,我卻不曾為他們費心費力尋找真相。”周子舒鄭重道,“反倒是你……”篳趣閣

“哎呀,我也向龍前輩要了報酬的。”石凍春尴尬地擺手,“而且我小時候還理智當個名偵探……我是說,當個名捕快。能為枉死之人查清舊事,我自己也很開心的。”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溫客行端着一盆清水走進來:“阿春,阿絮,你們在說什麽哪?”

石凍春沒刻意去聽,周子舒卻察覺到這人在門口已站了一會兒。

他白了溫客行一眼,卻發覺這人不知為何笑容中都透着勉強之意:“……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溫客行仿佛有些慌亂,咳了一聲又岔開話題,“說起來,成嶺大約還要幾日的休養,我想回去一趟那晚上的破廟把秋月劍的信取來,你們看如何?”

石凍春點頭:“也好。”

他一邊說,一邊也察覺到溫客行的神情有些古怪,不由問:“溫兄,你沒事吧?”

“……啊?啊,沒事。”溫客行趕緊回答,“那我這就出發,咱們過幾日再見了。”

溫客行單獨離開,周子舒和石凍春卻要顧着成嶺,在這距離三白山莊十幾裏路的客棧住上幾日了。

前者嫌棄客棧裏的酒不好,得了空子就出門去附近的酒樓裏買好酒好菜:“老溫還說到了太湖他做東呢。”

成嶺過了一日便醒了,只是氣血大損,這幾日只能吃些粥,聞着魚蝦的味道饞得很:“石叔,我真不能吃嗎?”

石凍春端着自己借用廚房熬出來的紅棗粥,很不客氣:“你先前傷的太重,肉都不該多吃,最多給你點鹹菜——這回吃到苦頭了?你以為就之前把東西塞在傷口裏是吃苦頭,我告訴你,傷筋動骨一百天!”

張成嶺苦着臉,小聲嘀咕:“石叔,我娘都沒你啰嗦。”

周子舒一邊喝酒一邊笑:“這話倒是不錯,我以前也從沒遇到過這麽啰嗦的人。”

石凍春:“。”

他把粥碗一放,涼涼地問:“說起來,周兄,你最近夜裏舊疾還會發作麽?是什麽緣由?我倒是碰巧認識兩位神醫,也可以請他們給你看看。”

周子舒直覺石凍春提這事兒的重點不在給他看病:“……你想說什麽?”

後者慢悠悠地說下一句:“最好給你開上一指寬的忌口單子,到時候別說酒,連糖水都不給你喝,看你怎麽辦!”

周子舒大笑。

“倘若真要這麽忌口,那我寧可痛快喝上三日酒,也絕不想只靠白水度三月!”

石凍春哼了一聲:“成嶺,你看到沒?這種不遵醫囑的病人,那就是妥妥的反面案例,你想拜他做師父沒事,可千萬別學這臭脾氣。”

“哦,對,今天還沒問。”張成嶺趕緊咽下一口粥,“師父,你今日願意收我做徒弟了麽?”

這回輪到石凍春笑了。

在他的笑聲中,周子舒按住腦袋,頭痛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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