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知心人

第33章 知心人

“我當初其實一直挺期待的,每次阿春領人回村子,我都等他開口跟我說一句他遇到喜歡的人了,結果沒想到他這回一口氣給我帶回來倆。這該說是争氣還是什麽呢,唉,總之,他不太會掩飾自己的,你們應該能察覺到吧?”陸明琅回憶了一句過去,就開始掀底牌。

溫客行稍有些驚訝:“陸姑娘倒是直白。”

陸明琅攤手:“畢竟你們也喜歡他嘛。別問我怎麽知道的,問就是開挂。他的問題,天底下沒人比我更了解。通常來說,就阿春這個道德水準,不太會同時喜歡上兩個人,這真是該說巧合還是怎麽的……你們知道他怎麽想的嗎?”

她也不是要回答,嘆了一口氣後顧自說下去:“因為他覺得沒可能。”

“你同時喜歡兩顆星星,會希望星星回應你嗎?不會。因為那是天上的星星。”她說,“就好像我喜歡紙片人……呃,喜歡話本裏的人物,反正不可能,我随便妄想一下,喜歡幾個都行。他現在差不多就是這狀态,反正沒可能,我自己偷偷想想。”

說到這兒,她一拍手:“結果,嗨,誰能想到你們居然能湊等邊三角形。”

陸明琅用了許多古怪的詞彙,但溫客行和周子舒都聽懂了。

前者難掩複雜的神色:“阿春怎會如此想自己?阿絮若是星星,他便是月亮。”

——都在夜晚發光,能照亮路。

“他習慣自我看輕嘛。”陸明琅嘆氣,“他媽媽……他娘親以前對他要求很高,從來不誇他。”

“這事阿春提過一句。”周子舒想起在梁溪時那晚上聽到的剖白,輕聲說,“他的母親對他要求很高,反讓他看低自己麽?”

“有點這個原因。他小時候缺愛,所以習慣性會把自己放在一個比較低的位置去仰視別人。有點本能地讨好別人?唉,這麽說好像也不太對。總之他是個看重別人多過看重自己的人。”陸明琅拉拉雜雜地說着,“唉,不過喜歡這種事情吧,還是他當年遇上的那傻逼的問題。”

“我和阿春的家鄉吧,好南風這回事是比較引人忌諱的。有人覺得喜歡就行,但是更多的人覺得這是一種病,有問題。阿春當初偷偷喜歡一個人,機緣巧合被對方發現了。草,這崆峒的傻逼就拿那種看垃圾的眼神看他,阿春跟我說的時候我真恨不得把人挂微博喊小姐妹噴死他。”

“阿春擔心我們與那人一樣,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我猜的。”陸明琅聳肩,随後又點了點頭,“不過應該八九不離十吧。”

“他朋友也少,一定很珍惜你們,生怕失去你們。”

“是吧,阿春?”

石凍春還在震驚:“貍花居然跑掉了!它居然嫌棄我……是不是我這幾個月都沒替它梳毛的關系啊?”

陸明琅柔聲道:“別管貓啦。你怎麽看待溫公子和周公子啊?”

她其實也不清楚答案。

畢竟喜歡這種事情,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表現方式。石凍春當初受過傷,如果決心縮在殼子裏縮一輩子……呃,那她就拿榔頭把這殼子砸開。

石凍春呆呆看着陸明琅,又側過頭看看溫客行,看看周子舒。

他像是有些困惑他們兩個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但還是歪着頭回答了陸明琅:“我……我想他們開心些。”

“他們都不太開心。溫兄總是笑,但有時候笑起來讓人難受,還不如別笑。”

“我也不知道他身上都發生過什麽事……但我好擔心他啊。”

陸明琅微微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溫客行:“你問問看?”

石凍春搖頭:“他一直不肯在我們面前露出不高興來,一定不肯說。我問了他還得想法子編個謊話,多麻煩啊。”

“溫兄也不喜歡對我們說謊的,所以還不如別問啦。”

他小聲說:“如果他哪天肯說就好了。不開心的事情,一直藏在心裏只會讓人越來越不開心的。雖然說了也用處不大,但我們都在嘛。我比較笨,不知道怎麽安慰人,但周兄很厲害啊,周兄有辦法的。”

“唉,他心裏藏了這麽多事情,也不讓我們幫他。”

“我現在好擔心他現在做的許多事情。”

溫客行的手顫抖了一下:“阿春……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石凍春認真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現在看你已經開始雙标啦,看你做什麽都覺得你一定有原因。”

“但我好擔心你。”他伸出手去,像是想摸摸溫客行的額頭,卻又膽怯地縮回手去,“你不是壞人。萬一哪天突然開始後悔了,你該多難受啊。”

溫客行怔住。

他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轉移了話題:“那……阿絮呢?你怎麽看待阿絮?”

“阿絮?”石凍春迷茫了一會兒,“噢,周兄……周兄也不開心啊。”

他說到周子舒,整個人氣場都沉寂下去:“他……每晚上都要疼,這麽重的病,卻不去找大夫。”

“……釘釘子在身上這麽痛,以後還只有三年可以活了……”

他說到這裏,用力搖了搖腦袋,仿佛要搖掉什麽沉重的東西一樣,但臉上還是露出點克制不住的難過:“周兄總是很介懷舊事,我有時候擔心他……會不想活下去了。”

他最後半句話說得很輕柔。

周子舒一怔,就見石凍春突然擡起頭來,小聲問:“周兄,你是不是……其實不太想活?”

“如果是的話,你不要騙我。你不想治病,那就算了,我們陪你出去游山玩水。你想詩酒江湖……”

他說着,突然有些迷茫:“我也不會寫詩,酒量也不好诶。這些好像得靠溫兄。”

溫客行不明白石凍春的意思:“阿春,你在說什麽?陸姑娘不是能治好他麽?”

“溫兄。”石凍春扭頭看他,“周兄如果不想治,你也別逼他。我以前沒從我媽媽身上學過什麽,只學到了一樣:有時候說着為他好而做的事情,他不一定想要。”

“活下去……有時候也挺難的。”他喃喃地說,“多累啊。喘口氣都覺得累。沒法理解自己活下去到底是為了什麽。可是必須得繼續下去,不然給人帶來麻煩就不好了。”

“如果能治好周兄的心病就好了,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做。”

他有些無助地看着溫客行:“治不好他的心病,治好他的身體又有什麽用?”

“那你就……”溫客行聽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難以置信地問,“你就看着他這樣下去?你不覺得難過嗎?”

“我難過呀。”石凍春安靜地說。

他擡頭看向頭頂的月亮,聲音輕柔:“我難過。可是難過就難過吧。”

“難過……周兄反正也不知道,那有什麽關系?”他這麽說着,又突然歪頭看溫客行,“你也難過麽?你也這麽在意周兄的。”

“可是難不成我們難過,就該逼周兄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石凍春說着,一邊向上伸出手去,張開五指。

他仿佛想抓住月亮溫柔傾瀉下來的光,又仿佛覺得那月光刺眼,只是胡亂晃着自己的手:“難過也好,喜歡也罷,本來就都只是一個人的事情。”

“我只想你們開心就好。”他夢呓似的,“別的……別的我都不再多想啦。”

他這話說得讓人想哭。陸明琅沉默着扭開頭,假裝自己的眼睛沒有發紅。

她認識石凍春的時候,總覺得眼前這位同鄉的小夥伴已經瀕臨破碎的邊緣。

這幾年下來,他仿佛被修好了一些,但身上的裂痕卻依舊那麽清晰。

她想起每次看到石凍春的人物面板時都能看到的那些傷病。

《太吾繪卷》中,傷病的種類除了普通的肢體傷害,還有心神方面的傷口判定。

每一次給石凍春治傷,她都會用內傷藥和外傷藥修複好石凍春的那些心傷;但每一次,那些傷還是堅持不懈地浮現出來。石凍春的特性面板上那條“憂思郁結”從來沒消失過,他的抑郁症也從來沒治好。

她總是很恐懼,那些還只是輕傷和重傷狀态的心神傷口,會不會有一天變成致命傷。

每一次看自己的基建進度條,她總會想自己離回家又近了一步,卻又不敢去想這件事。

她這幾年來、石凍春這幾年來都在為了這件事努力,可回家的事情越近,她就越不敢想。

沒有她這個同鄉在,石凍春以後的日子會有多寂寞?

沒有她這樣強行用系統去治愈石凍春的心傷,他還能撐多久?

陸明琅總覺得自己是很冷酷的。她把自己鎖在這個世外桃源,不去接觸外界的事情,把一切壓力都放在石凍春身上,只用“他也不想回去”來欺騙自己——可是她每每看到石凍春的狀态,都覺得自己大約是回不去的。

不能留阿春一個人在這裏。

他會碎掉。

如果能有人……除了她之外的人,給他他想要的東西就好了。

那是他媽媽沒能給他的、他從小到大都缺失了的東西。

愛意傷害他,也能治好他。

——要留住溫客行和周子舒。

——要治好阿春。

她這樣想着,就聽到周子舒的聲音。

“……那你想要什麽呢,阿春?”

周子舒低下頭去,抵住石凍春的額頭。

眼睛離得這樣近,他能聞到石凍春身上的酒氣。

“……诶。”

即使是喝醉了的石凍春,面對這情形也有些不安。

他本能地向後仰,卻撞到了溫客行的手。

“阿春,你想要什麽?”

溫客行彎下腰,湊近石凍春的耳朵輕聲問。

這喝醉了的年輕人微微睜大眼睛。他殘存的最後一點理智阻止他開口,但也許是身前身後的兩個人靠得太近,他被迷惑了神志。

“我想要有人喜歡我。”

他小聲說:“我有朋友……我還想要更多的。”

“我不該說的。”他又有些難過,“我這麽貪心……會被讨厭的。”

陸明琅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只瓷瓶丢過去,看着周子舒穩穩抓住,曼聲道:“這是醒酒的藥。一顆就夠,一刻鐘他就清醒了。”

而後是第二只瓷瓶:“阿春說你每晚上都疼,這玩意兒吃了,應該能頂上幾日。”

“碗歸你們洗。”她擡腳朝院子門走去,“今晚月光這麽好,我要出門熬夜修個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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