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點沒變
昨夜下了一場雨,把天空沖刷成了碧藍色,清新的空氣透過半開的窗戶吹進室內,趴在按摩床上的葉語辰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葉老師,力道如何?”
年輕力壯的理療師站在按摩床旁,微微彎着身子,指尖在葉語辰的脊柱兩側徘徊,不輕不重地緩解着緊繃的肌肉。
葉語辰沒有睜眼,就着面朝下的姿勢,說道:“還可以用點力。”
聲音被困在按摩床的呼吸洞裏,先是向下走,拐了個彎才鑽進展揚的耳朵裏,聽起來不那麽真切。他又往下彎了彎腰,确認道:“還要再重一點嗎?”
葉語辰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原本随意搭在後腰的雙手倏地箍緊,兩根拇指在葉語辰的腰窩上方用力揉捏,讓那聲慵懶的“嗯”變成了吃痛的呻吟。
“也沒有讓你這麽用力。”葉語辰微微蹙眉,擡起頭來看向身旁的展揚,訓斥道。
說是訓斥,語氣倒也沒多嚴厲,展揚果然沒被吓住,一邊放輕力道,一邊笑着說:“用力才舒服啊,不是嗎?葉老師。”
說這話時,他的語氣帶着幾分玩笑的意味,葉語辰自然聽出了這是在說葷話。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個常年跟在他身邊的年輕理療師變得越來越沒大沒小。
他任由展揚扶着他翻了個身,改為平躺的姿勢,淡淡看着展揚道:“是我太慣着你了嗎?”
葉語辰的眼睛是狹長型,雙眼皮前窄後寬,不茍言笑時仍然勾人。他身上穿着寬松的按摩開衫,翻身時衣領側滑,更是削弱了他訓人時的氣勢。
展揚見慣了葉語辰這副模樣,知道他不會真的生氣,仍舊笑着說道:“或許您還可以更慣着我。”
葉語辰沒轍地呼出一口氣,索性躺在枕頭上閉目養神,感受着展揚揉捏他腳踝的力道。
雖說在他的縱容下,展揚愈發欠缺理療師應有的邊界感,但到底是運動康複的高材生,專業能力不容置疑。指尖沿着小腿不斷往上,指法熟練地按壓每塊肌肉。
“舒服嗎?葉老師。”
“好好按。”
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機在此時響了起來,系統自帶的鈴聲與房間中播放着的靜心音樂格格不入。展揚自覺停下動作,将手機遞給葉語辰,接着繼續放松他的大腿前側。
葉語辰掃了一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将手機放到耳邊:“說。”
“葉先生,您讓我打聽的事打聽到了。”
對方說到這裏時,展揚一手托住葉語辰的腳後跟,一手托住他的膝蓋後側,曲起他的大腿,往胸口的方向拉伸。
寬松的短褲不可避免地往下滑,露出了臀腿的交界處。
葉語辰分心往下瞟了一眼,沒什麽表情地收回視線,聽電話那頭的人繼續彙報:“禹修被封殺,據說是因為得罪了邵家。但到底是什麽原因,沒有人知道。”
“是沒有人知道,”葉語辰語氣平平地開口,“還是你不知道?”
很顯然,葉語辰并不滿意打聽到的內容。對方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責備,局促地說道:“我再去打聽打聽。”
曲起的大腿被展揚放平,有力的四指來到大腿內側,逐漸靠近隐秘的部位。
葉語辰又分心掃了一眼展揚的手指,問電話裏的人道:“他現在什麽情況?”
“禹修嗎?”那人說道,“他好像沒受什麽影響,該解約解約,該退組退組,聽說跑去度假了。”
“度假?”葉語辰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随即很輕地用氣聲笑了笑,有些無奈地說道,“還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話音剛落,游走在大腿內側的四指突然有意無意地靠近危險地帶,讓葉語辰嘴角的笑意頃刻間消散。
他挂掉電話,聲音比往常冷了幾分:“展揚。”
展揚停下手上的小動作,有些心虛地迎上葉語辰的目光。
雲漾山莊的員工都知道,葉語辰的脾氣是很好的。
哪怕傭人打破他價值不菲的花瓶,哪怕客人折斷他精心培育的玉蘭,他都淡然處之,從不在意。
好像就沒有什麽事能讓葉語辰感到在意。他仿佛一汪平靜的湖水,小石子投進去,也泛不起任何漣漪。
但此時此刻,他難得冷着眼眸,眼神裏滿是警告的意味:“不要越界。”
“……我錯了,葉老師。”展揚自知這次試探過了頭,老老實實地把卷起的褲腿拉回原位,不敢再有逾距的舉動。
他甚至不敢再看葉語辰的臉,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做錯事的小狗,一臉的懊悔。
葉語辰沒再多說什麽,他本就不是個情緒激烈的人,即使生氣,也只是點到即止。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對展揚說道:“扶我起來。”
展揚麻利地推過旁邊的輪椅,就像平日裏做過無數次的那樣,作勢要橫抱起葉語辰。
然而葉語辰并沒有給他表現的機會,推開他的胸膛,将雙腿放到了地上:“我自己走走。”
雲漾山莊建在一座遠離陸地的海島上,島上四季如春,風光明媚。
山莊的修建并沒有破壞島嶼原有的風貌,反而利用海島的優勢,把這裏打造成了設施齊全的度假勝地。
葉語辰生活起居的獨棟別墅是山莊裏的私人區域,位于視野最佳的山頂,平時不會有客人上來。
別墅前有一片開闊的觀景空地,空地上伫立着一座碩大的白色風車,從這裏往下方眺望,可以看到曲折的步行棧道,和徑直通往藍色大海的下坡公路。
午後這段時間,舊客人已然離去,新客人還未到來,島上只能聽見徘徊在空中的海鷗叫聲。
山腰的聯排別墅間,有推着清潔車的員工正在更換床品,遠處的碼頭上,有稀稀拉拉的客人正在等待接客游輪的到來。
年底的淡季,山莊的生意不似旺季那般好,不過葉語辰并不在意。對于山莊的經營,他向來佛系,畢竟把時間倒推個幾年,他甚至壓根就沒有想過,他未來的主業會是“民宿”老板。
遠方響起了游輪的鳴笛聲,沉悶又悠長。碼頭上的客人紛紛走向岸邊,游輪上的客人也一齊來到了船頭。
從山上往下看去,人影比螞蟻還小,游輪上只下來了七八組客人,有形單影只的,也有三五成群的。
“最近客人好少。”展揚來山莊不過一年時間,還未适應游客的變化。
葉語辰早已習以為常:“淡季是這樣。”
一陣海風突然吹來,白色風車拖動着沉重的葉片加快了旋轉,葉語辰從碼頭上收回視線:“回去吧。”
游輪靠岸後,有人上來,也有人下去。
在人來人往的地方,禹修下意識地壓低了帽檐,躲避他人的視線,不過他很快發現,這裏并沒有人過分關注他。
動辄幾千上萬的房費遠遠超出了普通人的消費水準,因此來雲漾山莊度假的客人大多都是富豪。
富豪偶遇明星,再正常不過,自然不會大驚小怪,更何況禹修還戴着墨鏡和口罩,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雖然也有人因他出衆的身型多看他幾眼,但并沒有上前搭讪。
不過游客中心的前臺還是難掩激動。
年輕的小姑娘皮膚黝黑,應是島上的原住民,在給禹修辦理入住時,她喋喋不休地細數着禹修參演過的電影,還期待他未來能有更多作品。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前,禹修碰上無妄之災,已經被封殺了。也不知道當她得知這個消息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有什麽事您随時聯系我。”小姑娘熱情地說道。
“謝謝。”禹修拿上房卡轉身離開,餘光瞥到旁邊的自動販賣機上還貼着自己代言的飲料廣告。
看來海島的生活的确是慢節奏,城市中的廣告都已被悉數撤下,這邊卻像與世隔絕一樣,還不知道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
或許再過幾天,就會有工作人員來替換這張海報了吧。
收回視線,禹修拖着輕便的行李箱,沿着公路往別墅區走去。
一路往上走,街邊的電線杆上貼有不少海報,都是禹修的代言。有些代言已經過期了,海報卻沒有撤走,禹修無所事事地心想,或許應該提醒下山莊主人,不要打免費的廣告。
在別墅放下行李箱後,禹修換上了夏天的衣褲。陸地那邊已經降溫,出發時,他還是冬天的裝扮。
着裝一秒入夏,立馬有了度假的氛圍。戴上棒球帽,拿上手機,禹修剛走出別墅,準備去島上轉轉,助理董尤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到那邊了嗎?”董尤問道。
“到了。”下午的陽光有些刺眼,禹修從胸口的口袋中拿出墨鏡戴上,“這邊天氣挺好。”
“先別管天氣了。”明知禹修正在度假,董尤卻仍是一副工作口吻,“陳導聽說了你的事,有意拉你一把,你要不先回來跟他吃頓飯?”
禹修的腳步一頓,沒有回答,又繼續往前走。
“你知道陳導在圈子裏還是能說上話的,說不定你被封殺的事——”
“董叔,”禹修倏地站定,微微彎下身子,觀察路旁樹葉上的蝸牛,“我才剛來。”
上一次見蝸牛是什麽時候來着?
好像在大城市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種動物了。
“你是真不想要你的事業了是吧?”董尤的聲音打斷了禹修的閑情逸致。
“也不是。”他站直身子,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但我想先休息。”
“你……哎,算了。”董尤向來做不了禹修的主,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陳導那邊我先應付過去,你差不多了就給我回來。”
“好。”
挂掉電話,世界清淨下來。
前方出現了一個岔路口,往下走是步行棧道,可以走到山腰的觀景臺,瞭望廣闊的大海,往上走看不出會通往哪裏,但能看到山頂有一座碩大的白色風車。
禹修選擇往上走。
別墅區的盡頭,灰白色的牆體還在往上延伸,大約幾百米後,牆上出現了雕刻,內容是這座島嶼的歷史。
由于視線一直停留在牆上,禹修沒有注意到地上有一個被風吹倒了的牌子,上面寫着:私人領地,禁止入內。
不知走了多久,視野驟然開闊,一個碩大的地球雕塑和一座三層樓建築出現在眼前。
雕塑後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禹修沒有在意,一邊看着雕塑上的地名,一邊繞過雕塑,而就是這時,他的腳步突然停住,視線對上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
展揚有些意外,沒有再往前推輪椅,對闖入的陌生人說道:“先生,這裏是私人圖書館,沒有對外開放。”
對方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一動不動地站着,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這時展揚突然發現來者有些眼熟,詫異地說道:“你是禹修?”
——島上四處都是這位新科影帝的海報,想不認識都難。
禹修仍然沒有回答,摘下墨鏡,語氣頗為煩躁:“你是怎麽回事?”
沒頭沒尾的話讓展揚摸不着頭腦,不過當他順着禹修的視線,看向坐在輪椅上的葉語辰後,當下明白過來禹修是在跟葉語辰說話。
“好久不見。你說輪椅嗎?”葉語辰的表情淡淡的,用最普通的語氣,說着驚雷般的話語,“在國外演出時出了車禍,下半身癱瘓了。”
空氣瞬間凝滞起來,充滿了窒息感。
禹修的瞳孔一瞬間放大,雙眼裏除了晴天霹靂和難以置信外,還帶着一絲絲的懊惱和心疼——如果葉語辰沒看錯的話。
猶記得當年表演課後,葉語辰處理不好震驚的情緒,還讓禹修給他做過示範。
當時禹修的演技也很稚嫩,震驚的表情倒是演出來了,但顯然沒有今天這般真實,也沒有這麽多豐富的層次。
“噗嗤”一聲,葉語辰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從輪椅上站起身,在禹修更加震驚和疑惑的眼神中,不緊不慢地走到禹修面前,心情不錯地說道:“騙你的,我只是懶得走路而已。”
露在短褲外的小腿在陽光下白得有些刺眼,但也隐隐能看到肌肉線條。說“懶得走路”時,葉語辰的語氣就像出門需要八擡大轎的貴公子一樣,和禹修印象中的身影重疊到了一起。
“這麽多年了,”禹修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你還是一點也沒變。”
禹修戴上墨鏡,徑直離開了,展揚終于找着機會,問道:“葉老師,你們認識嗎?”
“嗯。”泛起漣漪的湖面逐漸歸于平靜,葉語辰看着禹修離去的背影,“老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