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歸還十畝水田,戴明還以為是表弟在賭氣,還好言相勸,說:“此事還有的商量,你不要這樣,我再和我娘我爹說說……”

“不用了,”司馬佳道,“我家的人今天已經不去地裏了,你們快派兩個工人去照看一下吧。”

戴明也是沒想到,回家後還能有這麽多的煩心事,恨不得再出門去經商算了。一邊照司馬佳說的,安排人去接收水田,一邊留司馬佳下來吃茶聊天。但看司馬佳與他舅舅、舅媽說話都舉止得體,言談和氣,也不像是賭氣的樣子,戴明雖覺心安了點,又怎麽都覺得這樣不像他表弟的脾氣。

司馬佳留在老宅吃了飯,午後,長者們去歇午覺,戴明則與司馬佳擺上棋盤下棋玩。戴明自小棋藝便比不上司馬佳,但這些年在外,與不同的人都下過,頗有些長進,早就思忖着回家再與表弟切磋,此時手裏攥着兩個雲子,一邊在手心裏捏動,一邊皺着眉思索棋局。

一個人影從他們身旁擦過去,戴明一擡頭,喊:“幹什麽的?”

那人站定了回頭,叫道:“大少爺。”

原來是戴家的管家。戴明笑道:“大中午的,你怎麽這麽匆匆忙忙的?”

管家的袍子上全都汗濕了,滿頭的汗水正瀑布似的往下流,與悠閑地穿着薄衫下棋的戴明對比鮮明。

“大少爺,”管家道,“我找一下老爺太太。”

“老爺太太睡午覺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戴明道,“有什麽事跟我說吧。”

“這個……”管家看了一眼司馬佳,欲言又止。

司馬佳方才也一直在想着後着,沒留神管家和戴明都說了什麽,這會兒才擡起頭來,看着管家道:“莫非有什麽我不方便聽的麽?那我回避一下就是了。”

“沒那回事,你坐着,”戴明道,又指管家,“你說。”

管家只好說實話:“剛才地裏有人急着趕回來,說,從司馬少爺那兒收的十畝水田裏面,滿滿的全是蛇,根本沒法下腳!工人不敢下地,特回來問問,該怎麽辦!”

☆、47第四十六回

“蛇?”司馬佳比戴明還先驚叫出來,一下子站起,手裏的棋子也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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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明狐疑地看了司馬佳一眼,道:“三弟,那塊地裏是什麽時候開始有蛇的?”

“從來沒有過,”司馬佳一聽到“蛇”,就知是誰搗的鬼了,強忍住好笑,佯裝詫異道,“我親自下過那塊水田,從沒見過有什麽蛇。”

“那就是工人躲懶,編造了理由來騙我。”戴明道。

“不是不是,”管家首先否認,“就算編,也少有人能想出這種理由來,那工人吓得不輕,說是滿田裏都是蛇!”

“這怎麽可能呢?”戴明道,“有一兩條小蛇倒還尋常,滿滿的全是蛇,可就匪夷所思了。”

“但是工人真的是這麽說的……”管家也知道此事荒謬,不知怎麽說才好。

“這樣吧,幹脆我親自去看看怎麽樣?”戴明放下棋子,拍了拍手,道。

“這大中午的,太陽太大,大少爺還是等等再去吧。”管家道。

戴明笑了:“我在外面做生意時,管他三九還是三伏,正午還是三更,還不都一樣到處跑?生怕晚到了一天,利就少了一分,哈哈……我什麽時候那麽嬌嫩了?還怕太陽?走走走……”

戴明說着就要走,忽然又站住,道:“哎呀,我忘了,我雖然習慣了,三弟弟可經不住,要麽你就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回。”

司馬佳也急着想去田裏看看到底怎麽了,便笑道:“你也太把我看柔弱了,前陣子農忙,我還下地幹過活呢。我同你一起去吧,明明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交還給你們就出事,我要不去,別人還說是我故意的呢。”

戴明聽他這話,便不再說什麽,只叫管家“前面帶路”,與司馬佳一同向水田而來。

戴明雖說了不怕,但真出來,還是熱得發虛,不停地搖着扇子,以袖子擋在額頭遮陽。再看司馬佳,雖然也在扇紙扇,但表情要輕松許多,好像全然不怕這毒日頭似的。

戴明奇道:“三弟,我真是小瞧了你,還當你是小時候那個體弱多病的孩子呢。”

司馬佳心中暗笑:戴明沒發現,他腳下一直有一塊陰影,随着他的腳步移動,那是因為頭頂上有一朵小雲一直跟着呢。也因為這朵雲,司馬佳徹底确定了是誰在搞鬼,也不急着去管他,先看看情形再說。

三個人好容易走到了地方。司馬佳對這片田是再熟悉不過了,不過此時田邊的人卻已經不是他熟悉的了,而是老宅的兩個長工,靠着樹正休息,看到戴明來了,一骨碌爬起,跑過來道:“大少爺,您看看這田裏!”

戴明站在田邊向水田裏看,只看見渾濁的泥水。“哪裏有蛇?”

“有啊,有啊,你看!”工人指着一處大喊。

戴明這才看見一條光滑的影子在水下一閃,赫然竟是條蛇!個頭還不小!再仔細看,相隔不遠處,也有同樣的蛇在翻滾,這片水田裏,到處都有蛇!戴明大駭,問司馬佳:“三弟,這塊田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

“我說過了,昨天還好好的呢。”司馬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也很意外。

“只有咱們家有?”戴明問工人,“別人家地裏沒有?”

“出了這十畝地的地界,一條蛇都沒有!”工人滿頭大汗地答道,顯然也是十分焦急,“大少爺,這叫人沒法下腳啊。上午我不知道,一腳就踩進去了,突然有什麽滑滑涼涼的東西在我腳旁邊蹭,我低頭一看,吓個半死就跳出來了,還好沒被咬……”

“這些蛇有沒有毒啊?”戴明蹲下身,仔細看水裏,“或者有沒有什麽法子能趕走,或者弄死……”

聽到“弄死”二字時,司馬佳一驚,脫口而出:“不行!”

“怎麽了?”戴明回頭看他。

“這……這些蛇也是生靈啊,我們怎麽好害它們性命?”司馬佳趕快編了一句話來搪塞。

“但是,它們搗亂,我們下不了地啊,”戴明道,“還不知道它們有沒有毒,被咬了會不會有事;就算沒毒,也沒人願意被它咬上一口啊。”

“讓我試試吧。”司馬佳挽起長衫下擺,往前走了兩步。戴明忙拉住他道:“好弟弟,難道你要下地?”

“這有什麽奇怪的?”司馬佳笑道,“我如今又沒有差事,不種地做什麽?早就不是第一次下地啦。”

“別別別,”戴明恐慌道,“那裏面可有蛇。我可記得,你小時候被蛇吓過,最怕蛇的,不是嗎?”

司馬佳如今自然不可能再怕蛇了,抿嘴笑道:“大哥盡說我小時候,你也不看看我現在多大了?”

司馬佳說完,不顧戴明勸阻,脫了鞋子,挽起褲腿,将衣服下擺拎在手裏,一腳便踩進田地裏。

田裏的水涼涼的,泥土踩着很柔軟,司馬佳驀地感到有個什麽滑溜溜的東西從腳邊擦過,雖然有所準備,也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不過很快,他腳旁的蛇便離他而去,不見蹤影。司馬佳又在水田裏走了幾步,不禁笑道:“大哥你看,我一下來,這裏面便沒有蛇了呢!”

戴明還是不放心,一直叫道:“上來,快上來!”倒是工人發現了端倪,大呼小叫:“蛇真的沒了!沒了!”

司馬佳扶着戴明伸出的胳膊上了田埂,笑着說:“大哥,這蛇怕人,我進去它們便跑了。”

戴明搖搖頭,還是死盯着水面:“恐怕沒那麽簡單。”

果然過不了多久,工人們又都吼起來:“蛇又來了!水裏又有了!越來越多!”

司馬佳忽然想戲耍他們玩玩,便故技重施,提着袍子跳進水田裏,笑道:“讓我來趕走它們!”

果然司馬佳下地後,水裏的蛇很快就消失得一幹二淨了,等司馬佳上岸,衆多的蛇影又會重新出現。

“見鬼了……”戴明看看弟弟,又看看水裏,最後說道,“行了,先別管了,你們二位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我回家去問問老爺太太,他們經的事多,沒準知道該怎麽辦。”

戴明這話說得不甚對頭,也是他生意場上說慣了場面話的緣故。戴家的老爺太太何時親自下過地?便經的事情多,能多過日日泡在水田裏的工人們?此時戴明不過是打個圓場,暫且讓事情有個結果,推到以後來對付罷了。

工人們聽了戴明的話,不再守着這十畝蛇田了。司馬佳也說要回家去,戴明便讓管家送一程,司馬佳推托不掉,只得從了。直到走進村子裏,管家才走,司馬佳這時終于露出了憋了許久的笑臉,也顧不得儀态了,甩開泥腿,往家裏飛奔。

虺圓滿就在大門口等着司馬佳,司馬佳一進門,就直接沖進了虺圓滿懷裏。

“少爺下地巡視回來啦!”虺圓滿将司馬佳一抱,哈哈大笑着說。

“你都知道啦?”司馬佳問他。

“我都偷偷看着呢。”

“那些蛇……真是你變出來的?”司馬佳閃着大眼問。

“不能算是我變的,”虺圓滿道,“算是我叫去幫忙的。”

“好,好!”司馬佳拍手道,“讓他們收我的地!偏要讓他們鬧心一回!”

“光鬧心可不行,”虺圓滿大嘆司馬佳心思善良,“我們可要鬧得他們不敢再打地的主意才行。”

“這樣不好吧……”司馬佳果然猶豫起來,“這算勝之不武……”

“那能有什麽法子?”虺圓滿道,“這地的的确确是你外公送你的,但你又的的确确沒有地契,要堂堂正正地說,你只能任他們擺布;除非走歪門邪道,像我現在做的這樣。我知道你不願意沾惹這些事,所以事先沒告訴你,全算我一人所為,不能算到你頭上,好不好?”

司馬佳也是沒想到,虺圓滿竟連這都替他想到了,便也不好再說別的,只是低頭想了想,一擡頭便換上了促狹笑臉:“其實,我今天看見他們被你耍得團團轉,也覺得挺好笑呢!”

虺圓滿也跟着他一起笑:“對吧對吧?特別是那管家那臉,可好笑了是不是?”

虺圓滿學出老管家的擠眉擠眼的着急樣兒來,司馬佳一看又笑了。這二人便站在大門口相對傻笑,連過來喊停的孫媽看着他們,都禁不住笑了:“少爺姑爺,幹嘛呢?要犯傻進來犯呀,別站在門口,給人看了笑話去。”

司馬佳這才挪動腳步,去洗了腳換了衣裳,檢查司馬清的功課不提。

這頭戴明回去,把這事與父親母親一說,他母親當時便拍桌子道:“這不用說了,肯定是司馬佳那孩子搗的鬼!不然怎會那麽巧?我說他怎麽那麽好心,突然不軸了,願意把地交出來了!原來還有後招呢!”

“娘,我是覺得,要不,咱們就把這十畝地的地契,幹脆給他得了,反正外公在世時,說過送他的。”戴明其實心裏也覺此事與司馬佳定有關聯,他這麽說也是想息事寧人。

“我會貪他這點地嗎?”大舅母道,“我圖的還不是這口氣!這個孩子,處處跟我們擰着對着,從來不給我們順心!以前不過仗着你爺爺在世,護着他,總不能連你爺爺不在了,他也能橫行霸道吧?我是正兒八經他舅媽,連這點顏色都給不了他?”

“他也不是橫行霸道吧,”戴明要說句公道話,“他自己過自己的日子,與我們互不相犯,也不傷和氣,挺好啊。”

“難道你還要幫他說話,不幫我?”大舅母瞪了一眼兒子,道。婦人就是這樣,每每将正經事情拗到幫誰不幫誰的問題上,變成個人情事情,總還愛做出個痛心狀,加上眼淚愁眉之類的表演,看起來像是誰虧欠了她們許多,讓人不得不服軟。如此她們便當自己勝利了,連正經事也不用說了,只要順了她們的意便是,如若不然,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戴明與母親多辯駁了幾句,便被她扯入這樣的人情糾紛中,不知道正題在哪裏了。戴明都不知道母親是如何做到的!而顯然他父親已經早就習慣這樣的争吵了,顯得十分不耐煩地說:“就為了十畝地,你們倆吵來吵去像什麽?咱們家缺那十畝地?給他又怎麽了?他是我妹妹的親兒子,給他難道還虧了咱們家?”

“不可能!”大舅母剛在兒子這取勝,不願這麽快又像丈夫低頭,“不就是幾條破蛇嗎?明天多派幾個人,拿着刀,或者拿着叉,去地裏給我見蛇就殺!要不就在水田裏下藥,毒死這些蛇!我就不信了,我們人,還鬥不過這些沒腳的玩意兒!

☆、48第四十七回

戴明又與母親争論了幾句,反惹得大舅母鬥志更強,第二天,她便盯着戴家的工人們舉着棍叉等,到田裏去驅逐蛇類。虺圓滿這邊也很快得到消息,沒多久,田裏的蛇便都不見蹤影了。

大舅母很得意,對戴明道:“看到沒有?做人最要緊的就是不能低頭,你服了軟,認了輸,人家就會愈發騎在你的頭上。你若強起來,人家反而不敢再怎樣了。”

戴明雖覺得這道理用在自家人身上不甚合适,但又怕和母親吵,便不敢說話了。

當天晚上,大舅母在鏡前卸去妝飾,準備就寝,将玉簪拔下時,那簪子忽地一彎,繞在了她的手臂之上,涼涼的,還在爬行——赫然是一條小蛇!大舅母吓得一邊甩手,一邊大叫,丫鬟趕過來,她便拉住丫鬟,指着被她甩下來的小青蛇道:“蛇,有蛇!”

“哪兒呢?”丫鬟卻是看不到的樣子,撿起地上斷成兩截的玉簪給大舅母看,“太太,您看錯了吧,這不是蛇,您看,都被您摔斷了……”

大舅母再使勁揉揉眼,的确,那不是蛇了,而是斷了的簪子。可是她剛才,分明看到的是蛇。那冰涼的、在皮膚上爬過的觸感仿佛依然還在,讓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算了算了,”大舅母不想多想了,“你下去吧,叫老爺回來睡覺。”

丫鬟答應着去了。大舅母兀自坐在妝臺前,發了一會兒怔,待平複了心神,才站起來,吹滅了燈火,只給大舅公留了一盞小燈,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上床。待過了一陣子,大舅母阖着眼準備入睡之時,又有一個什麽東西貼在了她的腿上,又涼又滑,還在緩緩挪動。

大舅母驚得一下睜眼,頭皮發麻,困意全消,掀開被子一看,差點沒吓暈過去!

白色巨蟒,正躺在她身邊,還擡頭朝她看了看,吐出鮮紅的信子。

大舅母驚聲慘叫,恰逢她相公掀簾子進來,皺眉道:“大晚上的,一驚一乍的幹甚麽?”

“蛇!蛇!”大舅母指着床喊道。

“哪裏有蛇?”大舅公快步到床邊,粗略看了看,什麽也沒看見。

“有的,有的!”大舅母失魂落魄,“就在被子裏!”

大舅公又掀開被子,依然什麽也沒見着。

“你啊,一定是成日介想着什麽殺蛇,給想魔障了!”大舅公不滿地說道,“一個婦道人家,不老老實實相夫教子,每日裏争強好勝,難怪你要自己吓自己。”

“我是真的看到蛇了!”大舅母可不想理什麽怪力亂神,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強調她親眼所見的事實。

“那你就是瘋了!”大舅公才不買賬,理也不理大舅母,掀被子上床,好好地躺在那裏,沒一會兒就發出了鼾聲。

大舅母眼看着丈夫在床上睡得香甜,哪有什麽巨蟒出來擾人?不由得也懷疑起自己來:難不成真是我想着殺蛇想多了,魔障了?

還是無法說服自己的大舅母,上床躺在大舅公身邊,這下可是再難入睡了,滿腦子都是蛇在晃來晃去,她想爬滿蛇的水田,想變成蛇的玉簪,想躺在身邊的巨蟒……漸漸地,她入了夢。夢中,她的玉镯變成了蛇,茶杯飯碗變成了蛇,丫鬟下人們變成了蛇,最後,連兒子和丈夫都變成了蛇!

大舅母猛地從夢中驚醒,揮去了一身冷汗,眼看已經是天光微涼,張口便叫:“來人,來人!”

丫鬟揉着睡眼、捧着燈臺進來,大舅母吩咐道:“去把管家找來!讓他把那十畝田的地契給司馬少爺送過去!這地我們不要了!太糟心了,難道還真的遭報應不成……”

給了司馬佳水田的地契,大舅母也不會就這麽放過他。“那田給了他,從此他就靠田吃飯吧!以前他的吃穿用度、工人老媽子,都是老宅出的,現在老宅不會再給了,讓他自己用那地掙出來吧!”

算來算去,馬四和孫媽還是老宅在付着工錢,該回老宅去,可是這二人都自願給司馬佳幹活,大舅母便停了他們的工錢,讓他們找司馬佳要。這下一來,司馬佳雖是徹底拿到了那十畝水田,日子反而比往常過拮據了。好在房契在他手裏,現在又有了地契,可算是一房一地俱全了,雖過不上公子哥兒的生活,好歹心裏踏實。再則大表哥看不慣母親的做法,時常也偷偷派人貼補些,司馬佳倒還不覺得日子苦到哪兒去。

于是司馬家五人,湊湊合合又過了一年,一年間還算順當,唯一令司馬佳發愁的,便是兒子司馬清了。

司馬佳發現,司馬清天資聰穎,背書習字都不在話下,可惜一心好玩,不愛讀書,抽到空就躲懶兒,甚至溜出門去,和同鄉青年厮混,由于他體格好,武功高,很快成了頭頭,到處惹是生非,攀比拳腳,俨然竟成了當地一霸!司馬佳為了兒子操碎了心,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哭也哭了,最後都不管用,而且司馬清現在長得更大,活脫脫是十七八歲樣子,上房翻牆是說幹就幹的事,司馬佳根本看不住。

虺圓滿對兒子,從來都是放羊似的在看管,這會兒也終于看出不對勁來了,向司馬佳提出“要不,就送回小龍洞去吧?那裏的孩子都和他差不多,他嚣張不起來,也許能治治他這毛病。”

可是司馬佳不願離開兒子,更擔心一旦回了小龍洞,就沒有念書的環境,司馬清再無希望考取功名了,便一直也沒有同意,就這麽拖着,每日憂心不已。

盛夏的一天,司馬清在天井裏涼榻上睡午覺,司馬佳眼看他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剛要上前看究竟,只見睡在榻上的司馬清突然騰空而起,在空中變為了一條大蛇,撞破了屋檐,飛上天去,不見蹤跡了。

司馬佳悚然,趕緊追了出去,只是也沒個方向,不知往哪裏找才好。過了不久,就聽見從東邊傳來喊聲:“有大蛇把橋弄壞啦!”

司馬佳趕緊跑過去,只見連接東西村的石橋正中,漏了一個大洞,透過洞口可以看見下面的河水。

“有條大白蛇飛過來,”目擊了的村民給大家講道,“那大得呀,有小樹粗!沖我一張嘴,我就吓得呆住了,還以為它要吃了我!結果他往下撞破了橋,就鑽進河裏去了!”

那村民講得繪聲繪色,把巨蛇描繪得十分面目兇殘,駭人聽聞,說得其餘村民都懼怕不已。司馬佳自是着急,又找了虺圓滿來,一同找兒子,直到晚上,才在村外的河邊找到了濕淋淋躺在岸邊的司馬清。

村裏這下傳起來了:有大蛇害人來了,大得能撞壞石橋,嘴一張就能吞下一個人頭!村裏都給傳得人心惶惶,白天也要緊鎖門窗。

司馬佳把司馬清帶回家後,也是家門緊鎖,不敢讓他出去了。司馬清自是不願意的,虺圓滿道:“你現在還控制不住自己,随随便便現了原形,豈不是要吓壞別人?這陣子風聲又緊,你聽聽都把人家吓成什麽樣了,我看還是憋上幾天,等風頭過去再說。”

村裏因要修橋,又到處張羅人找工匠、買石材。虺圓滿因為心知肚明是自己兒子弄壞的橋,便自告奮勇去鎮上采買石材。大夥兒們湊了點錢,給了他一輛板車,虺圓滿便去了。

虺圓滿去時是一人一車,回來時板車上除了幾塊石材,還多了個人。虺圓滿把人運回了家,倒把孫媽等人吓了一跳。

虺圓滿笑道:“這人是我在附近河裏救的,不知道為了什麽想不開,投河來着,被我救上來後,也不說話,也不告訴我姓甚名誰,也不回家,我怕他再想不開,就運回來了,哈哈哈哈……”

孫媽拿了手巾來給那中年男人擦去身上的水,只見他身寬體胖,面白須長,身上衣服的料子也頗為講究,不像是一般農戶。孫媽便悄聲告訴虺圓滿:“這說不定是哪家的老爺,我們未必款待得起,快叫少爺來。”

虺圓滿一邊擦着汗,一邊就去叫司馬佳。司馬佳聽說他帶了個人回來,也是奇怪得很,到前面來看,遠遠地就覺得那人在哪見過,及至走近了一看,更是大驚失色!此人他不但見過,而且從來未敢忘記過他的容顏,此時就算對方形容憔悴,須發摻白,衣裝皆變,他也依然一眼就能認出來。因為,這個人,司馬佳永生銘記。

☆、49第四十八回

這個人,曾令司馬佳的人生徹底改變。

“韓大人?”司馬佳已經一眼認出來了,但還是問道,“莫非真是韓英韓大人?”

韓英情緒消沉,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才眯着眼睛看過去:“你……你是……沅村司馬佳!”

很顯然,韓英也認出了司馬佳。

司馬佳面對韓英,心情其實很複雜,就是這個人,令他高山仰止,奉為圭臬;也正是這個人,将他發配深淵,萬劫不複。

“韓大人,真是世事難料,沒想到大人會光臨寒舍,學生……晚輩實在惶恐……”司馬佳本想以“學生”自稱,但轉念一想,親自将他逐出考場的韓英,未必肯認自己這個學生,便趕快改了口。

“你也不必叫我大人了,”韓英坐着,雖對司馬佳沒有表現出什麽,但聲音裏掩飾不住的是苦悶模樣,“看來你真的是回鄉務農,不問世事了。皇上已經罷了我的官職,我兩個月前就回圩村養老了!”

孫媽一看少爺與這位客人有淵源,這客人又臉黑得跟閻王一樣,早就覺得不妙,趕快抓了虺圓滿閃避出去了,留下司馬佳與韓英在那裏。

司馬佳實在是尴尬至極,但內心卻也是平靜的。距他被韓英趕出考場,并除去一切功名前途,已經一載有餘,司馬佳從心灰意冷返鄉,到了重振精神教子,逐漸感到,後者已經超越了前者,占據了他的生活。對于考試一事,司馬佳雖然還是時常想起,時常哀怨,但有時轉念一想,對比一下官場的險惡和鄉村的安寧,他竟覺出了些許安慰。

韓英卻是不同,他此時對于司馬佳,倒是生出了歉意。

“我那時也是性子直,又急于殺一儆百,來給學子們立規矩,現在再想,當日對你們的處罰,是嚴了些。”

韓英率先提起了這件事,司馬佳不知怎麽回答好了。是再次喊冤呢?還是與他客氣,安慰他,說他并無不公呢?若是喊冤,是不是顯得自己死不認錯,毫無悔改呢?若是就順着他的話說下去,豈不是等于默認了自己行賄舞弊的罪行嗎?因為這些想法,司馬佳一時間竟沒有答話。

韓英竟然也不介意了,就自顧說下去:“現在是江朔當政了,你去托人與他說,或者寫信給他,說是受我陷害,以致功名全毀,再多說些我的不是之處,寫得有文采些,他一定會提拔你重入仕途的。”

韓英的樣子顯得十分疲勞,說話也提不起精神。司馬佳聽見他這般說,再想想他跳河的舉動,再結合一些風聞,大致也就猜出來了:必是韓英為人太過剛正,被政敵江朔暗地打擊,而皇帝也竟昏庸,撤了韓英的官職,令他回鄉,韓英歸鄉後,終日郁郁寡歡,竟想自我了結,沒想到被虺圓滿所救。

“大人,晚輩既然回鄉,也就認了這樣的命,不再多想。大人如今還是該照料好自己的身體,不要為了晚輩再勞神費心才是。”司馬佳不敢再晾着韓英,趕忙答道,自覺答得還算妥帖得體。

韓英意味深長地看了司馬佳一眼,道:“你真的這樣想?”

“晚輩不敢騙大人。”司馬佳道。

“已經說了,我不是大人了,”韓英說,“我當過你的考官,你雖沒考成試,也是師生一場……”

“老師!”司馬佳心尖一顫,竟是有些激動,失口就叫了出來。

韓英點點頭:“當日和你一起被趕出考場的另一個考生,我記得叫馬文博的,他現在怎麽樣了?”

提及馬文博,司馬佳也有些惆悵,低下頭,道:“他到現在還沒有下落,不過留下過一首詩,從那詩的意思看來,該是雲游四方去了。”

韓英嘆了一聲,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的一時之怒,活生生地讓你們兩個落得了與其他考生不同的命運……這就是為什麽,手中有權的人更要小心行事,否則一不小心,就會作下業來。”

司馬佳也小小地嘆了一聲,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司馬佳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出這八個字來安慰自己和韓英,沒想到韓英聽了,卻是一拍大腿,亮聲道:“對!”

司馬佳沒想到他一下子打起精神來,被唬得一愣,很快明白過來,韓英這是有話要說。“看來老師頗有感觸?”他問。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韓英拊着掌,道,“真是至理名言啊。你想想,你雖未當成官,但能在鄉間,有自己一方田産,吸天地之精華,感日月之光輝,豈不是福?那馬文博,游弋于山水之間,做得個逍遙之主,豈不是福?我雖做了官,還是不小的官,每日殚精竭慮,夙興夜寐,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被江黨彈劾,被天子罷官,一番心血付之東流,一腔冤屈無人可訴,這難道,不是大禍嗎!”

司馬佳聽他說着說着,越發激動,趕緊伸手攙扶了,道:“老師千萬不要有此想法,您該想想,如今您也同我一樣,回歸鄉野田園,做個自在農夫,豈不是禍中得福?那些官場中浮沉的人們,正身處禍中,還不自知呢!我們身為有福之人,難道還不該珍惜嗎?”

韓英悲憤得散了光彩的眼睛,突然又彙聚起光芒來,他擡頭看了一眼司馬佳,的确從那雙眼中看到了寧靜和滿足,不由得心中一震。

“你,說得對……”韓英道,“我能夠平安回到家鄉,已經是福了。”

“老師,學生不是說老師該慶幸這個,”得到了韓英的承認,司馬佳竟有些惶恐,“我是說,在鄉間,也有鄉間的好處,可躬耕鄙野,更可吟嘯田園,是別有一番風味……”

“我明白,我明白,”韓英示意他不用解釋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們今日竟然這樣相逢,也是緣分,不是每個學生,都能看到我一身全濕,這般狼狽的模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到韓英笑得輕松,司馬佳才放心下來,招呼孫媽進來,去尋幾件寬敞的衣裳給韓英換上,又派馬四去韓英說的地址給韓家人報個平安,留韓英住了一夜,第二天親自送回圩村。

經歷過韓英這事後,司馬佳更加坦然,甚至連司馬清的學業也不怎麽狠逼了,司馬清便能得空出去偷懶貪玩,司馬佳雖還擔心着他會不會控制不住突然變身,但看了幾次也都正常得很,便想這變身想必也不常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去了,也就是這一放之下,出了件事情。

虺圓滿自從聽過司馬佳說韓英的事情,便想到:“去年鬧白蟾,是不是正是天子失職,開始排擠忠臣的時候?所以上天降下罪來,使白蟾為害人間?”

司馬佳雖驚訝,但細想想,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虺圓滿還說:“既然這樣,那上天的降罪也許還不止白蟾,興許還有別的。”

“你是指今年的旱情?”司馬佳一聽,便知虺圓滿有所指。今年雨水稀少,地裏幹得快要不能長莊稼,村民們把喝的水都省了灌進田裏,也還是救不了急。村民們想不出原因,只好亂猜是不是龍王不高興了?還商量着在瀹山上修一個龍王小廟,奉些供養,讓龍王體恤災情,降些雨水。

虺圓滿也不十分确定這旱情就與皇帝有關,便道:“我只是一猜。龍是最慈悲的,怎麽會這麽些天不降雨呢?會不會是有別的緣由?這一想就想多了。”

“不管你猜的對不對,我們如今都沒有辦法,”司馬佳道,“該好好想想,怎麽把這難關度過去才行。”

“百姓嘛,自然是沒辦法了,”一向大大咧咧,無憂無慮的虺圓滿,不知什麽時候,面上也染了些憂愁,腰也有些微彎,把兩手往腰間一叉,道,“雖然知道建廟也沒什麽用,我也不好打消他們的興致,畢竟現在還有個盼頭,還有個念想,就是不知道建好後,要是再不降雨,百姓該怎麽過活喲。”

虺圓滿身為妖精,本來人間不論旱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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