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都不會影響到他的生計,如今竟也憂國憂民起來,即使司馬佳告訴他“家裏還有些積蓄,不用擔心這一年”,他也還是總擰着個眉頭,為了別人擔憂。

就在龍王廟快要竣工之時,司馬清約了兩三個夥伴上瀹山玩耍,見了新建的龍王廟,便免不了好奇,要進去觀瞻觀瞻。

這廟本就十分窄小,無甚可觀,司馬清與友人進去轉了一圈,只覺索然無味。因沒什麽別的可看,司馬清便多看了那龍王像幾眼。

這廟雖是新的,龍王像卻是從別處請來,方才司馬清粗略看過,只覺得神像老舊,沒怎麽留心,這次一看之下,猛地竟看出些個味道來。

☆、50第四十九回

只見這龍王龍首人身,雕得雖不精細,卻粗犷得別有神韻。造型巧妙,遠觀便有神氣;線條流暢,衣褶栩栩如生,衣角下露出幾根腳趾,頗有動态之感。

司馬清仰頭,從龍王腳下向上看,看那頭上伸出的龍須,和露出獠牙的龍嘴,猛地發現,這尊神像之上,竟然沒有點出龍眼。

“這好好的像,怎的不畫眼睛?”司馬清奇道,“不畫眼睛怎麽能像?讓我來給他添上!”

司馬清說完,剛好看到腳下有一塊煤灰,遂在手上抹了點兒,剛擡手,發現夠不到那像,左右看了看,竟真給他看到一架梯子,是修廟的工人留下的,他就手搬過來,叫了朋友來扶着,就爬上去。

司馬清爬上梯子要給龍王畫眼,他朋友在下面扶着梯子亂笑:“司馬清,你好不怕死,龍王也敢冒犯!不怕天上來道雷劈死你!”

司馬清也笑:“他要是那麽靈,早就該下雨了,耗到現在都不下雨,我看他不是個聾子就是個瞎子……你看,他連眼睛都沒有,可不是瞎子嗎?讓我給他畫上,好讓他看看民間疾苦,早點兒給咱們下……雨……”

司馬清一席說着,一邊用大拇指給龍王的眼睛部分抹了兩個圓點,一邊哈哈大笑着,想要扶着梯子下去,還頗為得意地擡頭欣賞自己的大作。就在此時,司馬清看到,那兩團煤灰畫成的眼睛後面,驀地閃了一下精光,他就像是被龍王狠狠地瞪了一眼。

向來膽大的司馬清,竟然心中一寒,失手沒抓穩梯子,“啊!”地叫了一聲,就要掉落下來。扶着梯子的青年看見司馬清失手,也都吓得咿呀怪叫。轉瞬之間,司馬清想要在空中抓住什麽,但只是徒勞。

龍王廟外,停栖在屋頂上的鳥兒們被身邊瓦片的突然破碎驚到,紛紛震動翅膀,飛上天空,比它們飛得更快更高的,還有一道白影,若是有人有幸能夠看得清楚,一定能看出,那是一條蛇,一條巨大的白蛇!

司馬清的朋友們,站在屋頂漏出的大洞底下,直接看到了天空,全體愣怔了片刻,接着先後失聲慘叫着,跑出了龍王廟。

司馬清變成了大蛇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沅村。同時,憤怒的村民正在尋找破壞龍王廟和對塑像不敬的兇手。求雨無果,他們不免将責任歸在了這位“惹怒龍王”的人身上。

Advertisement

司馬佳當天沒有找到司馬清,悔恨交加。次日再出去找,剛出村口,就看見司馬清自己走回來了,滿身泥土,一臉疲憊,據稱是在一個不知是何處的地方醒來,茫然走了許久,又問了許多路,走了一夜,才走回沅村。

司馬佳看到已經長得比自己高的兒子,想要罵他兩句,又覺得罵不出口了,只能一把拉過兒子,生怕他又跑了似的,将他護送回家,不再讓他出門了。

司馬清如今長得又高又大,比司馬佳和虺圓滿都要魁梧,相貌也老成,和顯嫩的司馬佳站在一處,簡直就像是父親的兄長似的,實在是奇哉怪也。這次失常的變身,也将司馬清自己吓着了,知道闖禍,頭一次乖乖待在家裏,不敢出門。

可是他不出門,村民就上門來了。本來司馬佳這個長速驚人的怪兒子,就在村民眼中略為特殊,而司馬清偏偏不是專心讀書的善類,反而是糾集青年,到處閑逛鬧事的主,簡直是村中一害。如今也能确定,他就是那個破壞龍王廟,激怒龍王的真兇,再聽到那駭人的變蛇傳聞,村民們再也坐不住了。反正其時天幹大旱,地裏的活想幹都幹不成,他們便扛起農具,集體上司馬家叫門來了。

司馬家的大門幾乎快要關不住,孫媽想佯裝鎮定,但是說着洗衣服,卻跑進廚房;想做兩個菜,卻連火也忘了升——已經六神無主了。馬四被敲得煩了,揚言要出去與他們幹上一架,了結是非,但也只是說說而已,司馬佳開頭還怕他沖動誤事,勸了幾次,後來也就懶得勸,也沒見馬四真的沖出去。

司馬佳打從一開始也沒指望虺圓滿,只想靠着閉門不出,蒙混過關。但眼看這大門都要被敲爛了,村民們還是沒有退卻的意思,他也慌了,問虺圓滿道:“這該怎麽辦?”

虺圓滿頓了頓,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話:“要不……我把尿葫蘆帶回我們村裏去躲兩天?”

司馬佳便不說話。把孩子送走,他是絕不情願的,但看眼下這陣勢,不躲是不行了。虺圓滿也知道他的脾氣,又說:“你要是舍不得,就和我們一起回村裏,不是也行嗎……”

司馬佳實在不想去,但自忖也沒有別的辦法,擡頭,剛準備答應下來,孫媽突然火急火燎地沖進來,嚷道:“小少爺出去了!我攔不住!”

原來司馬清隔着門,聽着外邊村民喧嚣不已,他在房內也開始頭疼——是真的頭疼,逐漸頭痛欲裂,身上作燒,如火點灼。

“我還是不是人?我是不是怪物?”這個問題在他腦中盤旋不去,司馬清開始視物模糊,惡心欲吐。他難受,他想喊爹,但是卻喊不出來。這時他有一種奇異的聽覺,他聽見爹和阿爸在隔壁合計,屋外的村民們的叫喊也十分清晰。漸漸的,連村民們之間的竊竊私語,也能傳到他的耳朵裏了。

“龍王廟就是他給弄壞的!”

“再不下雨,今年就完了!”

“我早就看他邪門了,這次我們人多,千萬別散,就算天黑也要安排人守着,不把這一害趕出村去,晚上覺都睡不着!”

司馬清突然怒吼一聲,跳起來便向門外沖去,途中被孫媽和馬四攔了一下,他随便一撥,那兩人便消失在視野了。

打開門,司馬清站到了門口,大叫道:“殺了我,就能下雨了嗎?”

村民們沒料到他突然出來,看司馬清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再想想他變蛇的傳聞,倒有點怕他,唬得集體倒退一步。但其實此時的司馬清,已經病得快要站不穩、看不清了。

“如果殺了我,天上能下雨,你們就盡管來殺!”司馬清怒吼道,“如果能下雨,我自己殺了自己!”

司馬佳此時早追過來,叫着“清兒,回來!”

司馬清回頭,看了爹爹一眼。司馬佳只看到兒子憂傷的眼神,下一刻,眼前便已模糊。

因為此時突然狂風大作,卷起灰塵,迷了村民們的眼,又灌進屋內,使司馬佳不得不舉袖遮擋。接着一道閃光,天上雷聲滾滾,先是幾粒雨滴落地探路,接着雨便傾盆倒了下來。

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村民們仰頭看天,拿手接着雨水,欣喜若狂,已經忘記了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幸和所有的惡意。他們甚至沒有發現,司馬清已經不在那裏了。

虺圓滿追出來,大喊“這是求封啊!”,追進了雨中。

“求封?”司馬佳也陡然心驚。他已知道了求封是什麽,只是沒想到司馬清的求封,來得如此突然。也就是說,司馬清經此一劫,要麽一舉成龍,要麽像虺圓滿一樣,須得再修五百年。

司馬清也追了出去。他不想讓兒子求封成功,他不想讓他離開自己。

在暴雨之中,司馬佳沒有打傘,被淋得通身透濕,雨簾讓他看不清稍遠的東西,逐漸的,連虺圓滿的身影也看不見了。他徒步走在村外的泥土裏,身邊的稻田在拼命地積聚雨水,他仿佛能看到農民們欣慰的表情,他仿佛能看到秋天時豐收的場景……他的思緒不受控制,飄得極遠極遠,對眼下的滿身泥水渾然不覺,只想快些找到司馬清。

在前方的稻田裏,有一塊白色的石頭樣的東西,司馬佳一驚,已經察覺到什麽,跑近一些。果然,那是一條白色的巨蟒,盤在一起,如同白石。這巨蟒的頭部正昂起,對着一個方向。

那是求封!

而且,不是對着司馬佳求封。司馬清的命運如何,全看被求的那人如何說話。

司馬佳順着蛇頭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雨中見着了一人。那人身着灰袍,卻一塵不染;披散頭發,卻滴水不沾,不用打傘,就這麽站在雨中,卻像是站在清風白雲之下一般。

那人本背對着司馬佳與蛇,此刻回過頭來,向下看到了那求封的妖孽。

司馬佳待要跑過去,祈求那人不要封了此蛇,沒跑幾步,就發現,這個人,他是認得的!

☆、51第五十回

司馬佳認得的這個人,身材颀長,面若清癯,長發并未束起,而是飄逸地披下,散在風中。配上寬袖長袍,頗有些仙風,與司馬佳記憶中的那個通身儒雅氣息的馬文博完全不同——是的,他就是一年前,考場失意後又逢情場失意,從此消失遁走的馬智馬文博。

“文博兄……不,文博兄!那蛇……”司馬佳呼喊起來,但雨簾沉重,将他的聲音吸進了雨水裏,沒有傳至馬文博的耳中。

司馬佳只看到,馬智對着那蛇,嘴唇蠕動,說了句什麽,他自然也聽不見,接着便見那白蛇驀地化作一道白光,從暴雨中穿過,飛向馬智,鑽進了他的廣袖之中。

“文博兄!文博兄!”司馬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馬智這是封了?還是沒封?他瘋狂地呼喊着跑在泥水裏。霎時間雨過天青,陽光也露了蹤跡。

馬智就在這雨後的第一縷陽光裏,看到了司馬佳。此刻二人相對,一個通身泥水,一個衣袂飄飄;一個心急如焚,一個平靜安詳,俨然天壤之別。

馬智看着司馬佳,并不驚訝,只道:“子善,你怎的還在紅塵之中?你這樣的人,不該陷于俗事滋擾。”

司馬佳沒有心思答他的腔,趕忙問道:“文博兄,剛才那條蛇呢?你對它說了什麽?”

馬智這才露出些許訝異來,道:“難不成你識得那蛇?那是求封的小龍,但他道行遠遠未到,若置之不顧,他又會為害人間,我便對他說,‘孽畜,你愣着作甚,還不快随我修行去?’他現在已在我袖中,日後與我結伴修行。”

“不,不,不行!”司馬佳急了,道,“你不能帶他走,快放他出來!”

馬智道:“咒言一成,便無可再更改了。子善又是何故,要留下這半妖孽畜?須知他修行未夠,留在人間,只會徒增禍患。”

“他是我親生的孩子,你不能帶走他!”司馬佳早已忍受不了這種裝腔作勢的說話,只想急着留下自己的親子,“是的,我陷入了紅塵俗世,這是我自己願意的!男人生子,你可能覺得聞所未聞,但是這是真的!這孩子我無法割舍,請你不要帶走他!把他還給我!文博兄,我求求你,看在我們的同窗情分……”

馬智擰着眉頭,靜靜聽焦急的司馬佳說完所有的話,才道:“可是,随我出游修行,也是他自願選擇的,不然他不會來我的袖中。”

“那就放他出來啊!”司馬佳幾乎要用手抓住馬智那一塵不染得詭異的袖子。

馬智搖頭:“他已立下誓言,不可再破。”

“總還有別的方法的!”司馬佳大聲道,“你不能把我的孩子帶走!”

馬智憐憫地看着司馬佳:“你怎麽還不明白?留下他,對他毫無益處,對沅村的村民,也是徒增危害。他不是人,你不能強留他在人間。修行,是他最好的出路。”

司馬佳只覺馬智冷面無情,油鹽不進,不禁急得淚流滿面,哽咽說道:“我離不開他,如果沒有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父母的自私,莫過于此,”馬智完全不為所動,反而是準備就此告辭,“我該走了,子善保重。”

“等等!”司馬佳追在他身後,卻奇異地完全追不上。只見馬智輕松地在前面走,但和他之間的距離眼看變得越來越大。

司馬佳眼看要把馬智給丢了,急火攻心,氣得大罵:“你這個搶別人孩兒的強盜!你也算是聖人門生嗎!你一定不得好死!”

任司馬佳再怎麽罵得用力,馬智也絲毫不為所動,兩人像是走在不同的兩個世界裏,互無相幹。司馬佳絕望了,停下了腳步。這時他才覺得又累又渴,渾身沉重得像灌鉛一樣,腳想擡都擡不動了。

“你休想逃!”突然一聲熟悉的喝聲,虺圓滿從天而降,只回頭看了司馬佳一眼,送出一個讓司馬佳安心的眼神,便拔腳追去了。只見前方的麥田風景,忽然扭曲,四面八方重疊着延伸着同樣的畫面,像是進了什麽陣法——而實際上,這也的确是虺圓滿的陣法。

馬智止住了步伐,回頭看到虺圓滿。“你攔不住我的。”他說。

“攔不住你,我就傷你!”虺圓滿捏着兩個拳頭,站在馬智身前。他自知馬智天賦異禀,稍加修煉就有高強法力,但還是沒有讓步。

“你不能傷我,”馬智很明白,“你是妖物,一旦傷了人,就會堕入邪道,永世不能修成正果。”

“是啊,”虺圓滿感嘆道,“你生為人,是多麽幸運啊,上天護着你,妖精不敢傷你,略練出點道行,就能帶走別人家的子女,不管人家父母是多舍不得,多痛心。”

“你也是修行之人,怎能講出如此在家之話?”馬智道,“我以前也是執着,看不穿塵世,後來才知自己膚淺。放開,其實是對人對己都好的做法。”

虺圓滿搖搖頭:“我正與你相反。從前,我以為做人的好,就在于順天地之氣而生,上天寵着他,妖精讓着他……但現在,我不覺得那些有什麽了不起了,我覺得人生的好,全在有個真心相伴的人,有個普普通通的家,就算煩惱,也都是有滋味的煩惱,就算被人生折磨得要死要活,事後回頭想,我還是愛我的生活——這些,才是生為人,最重要,最快樂的事情……”

“可是那又怎樣呢?”馬智面無表情,“你不是人。”

虺圓滿噎了一下:“是啊,我不是人,但是我兒子起碼有一半兒是人,他應該過這樣的生活,而不是……而不是你這樣的。”

☆、52第五十一回

司馬佳估摸着這又是哪位神仙妖怪,不敢怠慢,問道:“您有何事?”

來人上下打量了一通司馬佳,說道:“我自天庭而來,到此找尋蛇妖虺圓滿!”

司馬佳道:“虺圓滿不在家,在田裏做事,要不您先坐着,我去叫他。”

來人突然笑道:“司馬相公,你不認識我了?”

司馬佳驚道:“這位天官,你怎會識得我?我們難道在哪裏見過?”

來人笑彎了腰,道:“司馬相公,我就是你當日,在瀹山上救下的那只母雞呀!”

司馬佳活活愣了半晌,才勾起那遙遠的記憶,那還是他産子當日,虺圓滿背他下山,買了一只母雞,母雞掙紮得可憐,被他叫虺圓滿放了,難道……

“可是,那是母雞啊,仙官你……”眼下的仙人,明明是個男子的形态。

“成了仙,這種事情就随意了,”雞仙官笑道,“我被你放了後,就在外面到處游走,有一日,不小心吃下了太上老君掉在人間的丹藥,就成了仙。”

司馬佳揶揄着笑道:“哦,哦……幸會,幸會。”

“這個盒子,你記得轉交給虺圓滿吧。”雞仙官将手裏的瓷盒子遞了過來。

“這個……是給他的?”司馬佳還以為那是什麽法寶之類。

“是啊,”雞仙官道,“他救了下世文曲星,上天獎賞他五百年功力,都在這個盒子裏,當面打開,就能功力立增。”

“真的?”司馬佳很高興,“那,謝謝仙官,我一定轉交!”

“這個……”雞仙官欲言又止地,提醒道,“我是因為你救過我,所以特地告訴你一句,一旦虺圓滿多了五百年的功力,他可就……可就該第二次求封了!”

司馬佳突然驚醒,從頭到腳像是被桶涼水泡過,寒毛根根直立,周身頓時泛起一種伴着恐懼的麻木。

虺圓滿得了五百年功力,就有第二次求封的機會。如果求封成功,他就會成龍,就會離開這個家,離開自己……司馬佳不敢拿着那個瓷盒了,趕忙将之放到桌上,好像那是個什麽燙手的玩意。

“總之,你好好想想吧,”雞仙官道,“那五百年功力就在盒子裏面,不打開,就不會跑到虺圓滿的身上。你想今晚打開也行,想過幾天打開也行,甚至……等這一輩子過完了再開,都不是問題……”

“這是……上天賜給圓滿的東西,”司馬佳不安地道,“什麽時候打開,該由他來決定。”

“好吧,”雞仙官的臉上挂着高深莫測的笑容,“那就麻煩你轉答吧。”

司馬佳家裏好容易來了個神仙,還沒落座就走了,留司馬佳在家對着那個青花瓷盒子發呆。

是告訴虺圓滿呢?還是不告訴虺圓滿呢?司馬佳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陷入了這樣的為難之中。隐瞞此事吧,不像是君子所為。坦白此事吧……他又生怕虺圓滿打開了盒蓋,得到功力,離他而去。司馬佳已經失去了兒子,現在只有虺圓滿了,如果連他也離去,司馬佳決計無法承受。

在司馬佳還在猶豫之時,不知不覺日已西沉,司馬佳聽到虺圓滿與馬四說說笑笑地進門了,一時間手忙腳亂,将那青花瓷盒子抱着,到處找地方藏匿,但總覺得無處可藏。耳邊傳來虺圓滿呼喚他的聲音,和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司馬佳情急之下,一把将瓷盒塞進了床底下。

“子善,你在做什麽呢?”虺圓滿進門,卻看見司馬佳趴在地上,有些疑惑,又有些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啊?沒,沒事啊!”司馬佳趕快從地上爬起,左顧右盼,不敢直視虺圓滿。

自從司馬清走後,虺圓滿就一直不放心司馬佳,即使在司馬佳平複了之後,也還是時常挂心,生怕一回家,就看到司馬佳消沉絕望的樣子。這幾日,司馬佳顯得好多了,虺圓滿才敢放心下地勞作,可剛才那一幕,又讓他的心懸了起來。

“真的沒事?”司馬佳越是不敢看虺圓滿,虺圓滿越是追着他的眼睛看,“你不會又多想了吧?不是都跟你說過一百遍了嗎?孩子只是出去闖一闖,他還記得有這個家,就一定會回來的。你再傷心,再折磨自己也沒用……”

“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司馬佳心中有鬼,只想趕快把虺圓滿引離此地,“我餓了,快做飯吧。”

孫媽走後,家中還沒來得及找別的老媽子,而虺圓滿也說“算了,這事急不得,要麽就不要,要尋就尋個好的,不就是幾件衣服幾頓飯,我做也行。”

司馬佳也知道自己家裏不比往昔,現在必須摳着錢用,一些不是必須要買的東西,必須要雇的人,都能省則省了。虺圓滿和馬四要去地裏幹活,司馬佳也想多少做些事情,一來不至于變成什麽都不做的甩手掌櫃,二來也讓自己忙一點,不至于天天想着司馬清,徒增傷心。家務事看着簡單,一做起來才發現難,掃地洗衣什麽的倒還能湊合,這飯做不好,可是會讓一家人都餓肚子的。司馬佳試了幾次,均告失敗後,就再也不敢碰爐竈了,倒是虺圓滿,一直很有這方面的天分。

“那好,我去做飯,你好好的。”虺圓滿聽到司馬佳說的,同時也是怕馬四忙了一天肚子餓,就趕快去準備晚飯的事。

司馬佳默默看着虺圓滿的背影。那個背影,好似不如過去那般跳脫輕巧了,身上多了煙火氣,早已不像個妖精,而更像是一個人……是啊,人,虺圓滿如果是個人該多好,就能陪他一起老,一起死了……

想到這裏,司馬佳也被自己震了一下。他還這麽年輕,以前就算想到生老病死,也沒有這麽認真嚴肅地想過,可是他現在,不但認真,而且懷着敬畏和不安,虔誠地想到了。

晚上,司馬佳摸着虺圓滿的身上,還是那麽的涼,他嘆了一聲,收回了手,卻被虺圓滿無意間一把抓住了。

“又是好多天沒有下雨了。”虺圓滿抱怨的內容,也與普通農民沒有區別了。

司馬佳知道。自從司馬清求封那天,下了大暴雨,之後,天上就一滴水也沒有往下落過。司馬清已經不在村裏了,村民們找不到人責怪,轉而又重新責怪起了老天。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司馬佳道,“即便是皇帝失德,老天不下雨,也懲罰不到皇帝,受罪的還是平頭百姓,何至于旱這麽久?”

“今年要是打不下來糧食,你就跟我回洞裏過,”虺圓滿道,像是怕司馬佳擔心似的,“馬四也可以跟我們回去。”

“圓滿……”司馬佳沒有回答他,而是輕聲喊道。

“嗯?”虺圓滿随意地答了一聲。

“不論發生什麽,你都不會丢下我的吧?”司馬佳問。

“當然了。”

兩個人躺在黑夜裏說着話,既像是與對方說,又像是與面前的黑暗說。

“你會陪我到死的吧?”

“當然了。”

“哪怕是你能成龍呢?”

“那還有五百年呢。”

“不要說那五百年!”司馬佳的語氣突然急促起來,“就說現在!如果你現在就能成龍,你會不會丢下我?”

“這怎麽可能呢……”

“如果真的可能的話!”司馬佳握緊了虺圓滿的手,“你會丢下我嗎?會嗎……”

虺圓滿還當他是因為司馬清的事,心中空虛害怕,只管一味安慰道:“當然不會了,我現在一點兒也不想成龍,只想陪着你。”

司馬佳聽着,聲音便哽咽了,道:“好,你記住你說的話。你一心想修煉成龍,我也實在不想成為你的阻礙,只是現在我離不開你,真的離不開你……”

“好了好了,怎麽又哭了,”虺圓滿摟了司馬佳,“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永遠在這兒了……不,哪怕你趕我走,我也在這兒不走了!”

司馬佳心中的萬般愁緒,都說不出口。一邊挂心着床底下那個青花瓷盒子,一邊哀嘆着虺圓滿為何不是個人,思來想去,還是把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沒敢告訴虺圓滿盒子的事。

司馬佳便藏下了這麽個秘密,将日子過了下來,雖不算十分順遂,倒也甚少磕絆。可他總是不心安,總是在一天裏的某時,胸口會忽地彈動一下,好似一腳踩空一般的心驚,然後他便會跑到床邊,趴下來,往床底看,看到那只瓷盒子還在那裏。有時光是看到還不放心,還得伸手撈出來,仔仔細細看過,确認盒子毫無損傷,再松下一口氣,小心地放回床底去。

虺圓滿擔心的,則是這片天上,依然沒有要下雨的動靜。村民們窮則思變,又搗鼓出許多方法,燒香拜佛請道士,都不管用。這一日,司馬佳聽到門口有響動,像是聚着許多人的樣子,便開了門看。

只見司馬家門口,幾個村民圍着一個人,正說得歡:“上次那條大蛇,就是從這裏飛走的!我看得真真的!”

“那蛇已不在這裏了?”被擁着的人道,“那就不關我的事了,我只管驅蛇,其他的不會。”

司馬佳一看,那人又是個認識的,你道是誰?還能是誰。當然是捕蛇人,石寬。

☆、53第五十二回

石寬也看到了司馬佳,并露出了一種滿含深意的眼神,讓司馬佳心中一涼。

“公子,聽說你家的蛇飛走了?”石寬向着司馬佳問道。

他這一問,讓他身邊的村民們也都一起看向了司馬佳。司馬佳的家裏飛出蛇來,村民們背地裏怎會不議論?只是還不至于當着司馬佳的面表露好奇。現在有石寬當面問出來,誰都樂得看個熱鬧,沒有什麽比看一本正經的公子哥兒出洋相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司馬佳除了尴尬,更多的還是害怕,害怕石寬會是來找虺圓滿的麻煩的。

“你想做什麽?”憋了半天,司馬佳也才說出這句。村民們為之失望。

“我是來幫你的呀,”石寬道,“這兩年來,我每天磨練技藝,就是為了能回來,趕走你家的蛇妖!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已經飛走,實在遺憾……”

司馬佳突然反應過來:原來石寬以為飛走的大蛇是虺圓滿!石寬并不知道司馬清的存在。那麽這樣的話,是不是可以幫助虺圓滿躲過一劫呢?

司馬佳閃了兩下眼皮,說:“是啊,我家已經沒有蛇了,你不用擔心了。”

“你難道就不擔心那蛇妖再回來?”石寬道,“我送你一些雄黃粉,你在家常撒撒吧。”

司馬佳生怕說多了露陷,或是虺圓滿突然回來,就糟了,只一心想讓石寬快走,便道:“雄黃粉我家自有,就不勞您費心了。”

石寬眯着眼睛看司馬佳:“不過,也許它也不會再回來了。”

村民們不知道石寬和司馬佳打的是什麽啞謎,還以為他們說的是司馬清,有人問道:“把蛇趕走,真的就能下雨了嗎?”

“這個,我們到村外再說。”石寬道,像是怕被司馬佳聽見什麽似的,帶着村民們急忙走了。

司馬佳見他走了,也是很趁心意,松了一口氣,在原地站了站,又迅速想到:該到地裏去通知虺圓滿,叫他回山上躲幾天去才好。

于是司馬佳返身進屋去抓了鑰匙,出門落鎖,就要往地裏跑,沒走出幾步,忽然聽到有人在說話。

“嫂子……嫂子……”聲音是從司馬佳身邊傳出來的,但司馬佳看了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嫂子,嫂子!”這聲音越聽越眼熟,司馬佳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在地上尋找。

“嫂子,我在這兒呢,嫂子!”

司馬佳聽出來了,這是虺圓滿的表妹的聲音。他向着草叢看去,果然看見一條小蛇,盤在草根旁邊,擡着頭看着他。

“你是……圓滿的表妹?你怎麽在這裏?”司馬佳問那小蛇。

“嫂子,不好了,出事了!我從山上來的,想去找圓滿哥,但是圓滿哥不在地裏,我就來這裏找了,差點遇上那捕蛇人,吓死我了!”

“出什麽事了?”司馬佳問,“你先進家再說吧。”

司馬佳這會兒也不怕蛇了,伸出手來,捧起表妹,将她放進袖中,回到家門口,開鎖,進屋,再把表妹放出來。

“你怎麽不用人形呢?”司馬佳問道,“那樣也方便些。”

“我被打回原形了!”表妹道,“被那個捕蛇人!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什麽?”司馬佳這才意識到,表妹說的“出事了”,是真的出事了!“捕蛇人,石寬?他都做了什麽?”

“他對村民說,天不下雨,是因為山上有蛇妖,堵住了水脈!村民們相信他的話,跟着他一起,上了瀹山,把小龍洞裏的蛇窩都給端了!裏面的蛇,多半被他們打死了,還有的受了傷,僥幸逃出來!”表妹的聲音裏帶着顫音,司馬佳仿佛能看見她的淚眼。

“怎麽……怎麽能這樣!你們不是有法力的嗎?怎麽會讓他這麽糟蹋?”司馬佳雖然與小龍洞裏的妖精們都無甚交情,但因為虺圓滿的緣故,聽到小龍洞遭殃,他的心也是揪了一下。

“那捕蛇人不知是怎麽修煉的,本領又精進一層了!”表妹道,“而且,他還帶着那麽多人!那些人拿着鋤頭棍棒要打我們,可我們不能反擊!一旦傷了人,我們就會墜入魔道!只能想辦法逃命而已!我來,就是想告訴圓滿哥這個消息!可是沒找見他,嫂子,你知道他在哪嗎?”

“他不在地裏?”虺圓滿不在地裏,司馬佳也不知道他會去哪了。

“難道是……”司馬佳忽然打了一個寒顫,抛下表妹,沖進卧室,趴到床邊,往床下看。光線暗,看不清楚,司馬佳就伸出手,在床下掏。那個位置他太熟悉了,一撈便撈着,将那青花瓷盒子抓了出來。

盒子安然無恙,司馬佳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松了口氣,同時聞得外邊有人在喊:“子善,我回來啦!咦,人呢?”

是虺圓滿回來了,司馬佳忙把盒子塞回床下,站起來彈了彈衣服,走了出來。

虺圓滿沒有來得及找到司馬佳,便被表妹叫住了。他也驚訝于表妹的原形,在那裏将司馬佳問過的話又問了一遍,表妹又說了一遍。當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