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為了拿下這塊地的租用合同,周敬程最先接觸到的是這棟樓的管事,也就是此時和他商量的秦先生,後由他引薦認識山主人謝聽瀾,幾番輾轉才把合同簽了。
他只曉得謝聽瀾這段時間帶着學生在山上做星空觀測,前些天匆忙離山,沒瞧見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現在聽到他趕客的語氣,周敬程只覺得頭疼的要炸了。
又想到謝聽瀾的身家背景,更覺得脖子上壓着一座大山,對方有的是錢賠償他十倍毀約金,但要是原型場地沒了,影響拍攝和影片成果,是他作為一個電影人的憾事。
他勉強擡起頭,和謝聽瀾的目光對了一眼,寒暄道:“謝教授,原來你在家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劇組新來一個臨時工,毛手毛腳的……”
砸玻璃窗的是影後許雨姍,礙于兩邊都得罪不起,周敬程只能把事故往臨時工身上推,恰好自己的小助理剛來一個月,他扭頭看向小助理,呵斥道:
“何光,你給我過來!還不趕緊給謝教授道歉!”
何光的反應堪稱人精中的戰鬥精,他立刻九十度鞠躬,裝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對不起謝教授,我剛來沒幾天,您要是不原諒我,我會被解雇的,我還在實習期,大學都沒畢業……”
辛念無語扶額,小助理這是準備道德綁架,他肯定不知道謝聽瀾在青譚大學有個人冷心狠的外號……
皺起眉頭的辛念哪裏想到,何光擡手就把她拉到謝聽瀾面前給買了:
“謝教授,你看,這是剛趕來的演員妹妹,她從北城坐了八個小時的飛機趕來,一夜沒合眼,您不看我這個臨時工,也看在她小小年紀為了夢想奔波勞頓的份上吧。”
鬼知道她怎麽會和新婚老公在深山老林撞見,辛念擡起頭看着面前的謝聽瀾,那人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停頓了很久,像是在打量什麽東西。
他該不會沒有認出她吧?
也對,像他那種一心撲在學術研究上的學霸,不可能會去記一個只見過寥寥幾面,結婚第二天就跑去接通告的女人。
看着對方緊抿的唇線,辛念的眉頭越皺越緊,如果他們真的被轟走,原型場地沒了不說,火在勢頭上的她決不允許自己的寶貴檔期因為這種事情浪費掉。
見對方好像沒認出她,辛念只能硬着頭皮幫何光說話:“謝教授,你看這樣好不好,再二不再三,要是以後在發生這種事情,不用您出面,我們自己搬。”
周敬程等的就是辛念這句話,他立刻點着頭:“對對對,我周敬程今天把話撂在這,再有下一次,我們連夜滾下山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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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混沒有看臉色辦事的本事怎麽行,察覺到謝聽瀾緘默了幾秒鐘,周敬程立刻揮手讓圍在一起的工作人員散開,故意說的很大聲,讓他們繼續開工,說謝教授不計較了。
矛盾被化解,辛念連進組的自我介紹都省略了,周敬程當着大家的面感謝了她,介紹了一下她最近正在熱播的那部黑化女配電視劇。
這圈子就是這樣,看人下菜,不少工作人員知道她火在勢頭上,對她客氣了許多。沒敢把她當做新人,就連小助理何光也第一時間朝她道了謝,一口一個念姐的叫喚:
“念姐原來出道六年了啊,看不出來,我以為你還沒畢業呢。”
辛念遺傳了父親顯年輕的骨像,但遺傳自母親的精明皮囊對于她來說并不算好事,如果不是因為這次試演的黑化女配前期純良,她也不會被劇組看上遞橄榄枝。
“我都畢業兩年多了,倒是你,少見這年紀還願意跑來這種深山老林吃苦。”
她本以為何光說自己大學沒畢業是框謝聽瀾,後來聽說小弟弟才大二,年輕人願意跑來這種地方實習,很少見。
“聽說混劇組能學到不少人情世故,暑假閑着沒事做,我就來了。”
辛念看到他就想起自己的人精弟弟,沒将他拉自己擋槍的事情記在心上。
沒一會兒,周敬程又帶來一個熒幕熟面孔。女主角許雨姍剛剛被導演一行人拖走,怕她和謝聽瀾吵起來,不讓她上來對峙,聽說事情被解決了,許雨姍怎麽都想來道個謝。
同在一個圈子裏,兩個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只是并不熟悉,如今去了同一個劇組,自然要打個照面的。許雨姍有點尴尬的攤手,頗為嫌棄自己:
“都怪我手閑,想着有場打排球的戲,找個空場地練練來着。”許雨姍出道十年,拿過一次影後,演技有目共睹,是演技與顏值并存的大明星。
礙于她脾氣不好的傳聞上了好幾次熱搜,辛念與她保持了禮貌客氣的距離。那之後許雨姍還有戲份,兩個人沒說幾句就被打斷了。
收工後,後勤組在空場地上支了燒烤架,選了塊逆風的地方開小竈,當是歡迎新成員辛念的加入:
“不行不行,煙筒搞那邊吹,回頭飄到謝教授屋子裏,老子又要去當孫子了。”周敬程觀察風向不對,立刻要求把煙囪換個方向。
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話音剛落,何光便擡手指了指他身後:“周老師,謝教授好像出來了。”
周敬程條件反射抖了下,一轉頭便瞧見謝聽瀾帶着一位學生從門口出來,以往出門他會開走停在院子裏的大G,今天卻空着手,怕不是又要來趕客。
他朝謝聽瀾那邊走過去,熱情的打了個招呼:“謝教授,那麽晚還出門啊?”
謝聽瀾帶着學生往山下走,應了句:“去村子裏給學生們帶宵夜。”
那既然不是來趕客,周敬程很快就放松下來:“謝教授,你也太客氣了吧,晚上下山多危險,來我們組裏吃,管夠!管夠!”
好不容易逮到和謝聽瀾熟絡的機會,怎麽可能放棄,他熱情的把謝聽瀾帶到篝火邊,挨着辛念一個空位的地方請他坐。
那人低頭看了眼鋪在地上的墊子,沒坐下去,就站在旁邊,眼睛倒是盯上了烤肉架上的肉串,沒一會兒,屋子裏觀星的學生們被謝聽瀾一個信息叫了出來,加上管事的老秦,四個學生一個老師,六個人剛好圍了小半圈。
辛念注意到,一個男學生給謝聽瀾遞了個墊子他才坐下去。
這動作倒是讓辛念想起結婚進宗祠那天,他自己帶了一個蒲團去宗祠,跪完就收走了。那天的他穿着一襲剪裁得當的高定西裝,黑色的西服襯着紅色的宗祠,清高又傲慢,人比今晚還要冷淡幾分。
印象中,知道青譚大學有他那麽一號人開始,偶爾幾次在教職工家屬院的碰面,這人手上都抱着厚厚的文獻和她擦肩而過。
辛念知道,學識高的人,比如她的母親,他們都有那種不會低頭看人的清高和傲慢。
反正她從未想過他們的人生會有交集。
直到一個星期前,被逼相親無數次的辛念和家裏人大吵一架,摔桌子走人去家屬院找爺爺,老頭子忽然往窗前一指:
“諾,你既嫌昨天那個相親對象其貌不揚,那你看他行不行?”
她不願相親,只是随便找了個糊弄家人的借口,只是那一天,淚眼婆娑的辛念順着爺爺的手指看過去,在被雨水打濕的潮濕庭院裏,樹葉和芭蕉的色彩顯得沉郁又濃烈,他穿着白色的襯衫,撐着傘停留在爺爺的窗前……
被朱紅色窗棂框住的那一張臉白皙幹淨,有一股儒雅又謙遜的書生氣,随後她注意到了那雙少見的桃花眼,水光潋滟在眼底,映的眸子很清澈。
倒也,不是不可以。
“念姐,你不吃嗎?”
回過神來的辛念後知後覺的自己盯着身側的人看了好一會兒,她趕忙接過向葵遞過來的竹簽咬了口,撒了孜然的羊肉一碰到舌尖就好似香到了靈魂深處,饞的她連撸了兩串。
“念姐,胡姐讓我叮囑你少吃點。”向葵靠在她耳邊小聲提醒,她只好舔了舔嘴唇,拿了一串沒有撒調料的烤魔芋。
“像謝教授這樣優秀的人,肯定有大把姑娘追吧!”周敬程沒話找話,企圖找點什麽話題來活躍氣氛。
坐在蒲團上吃烤串的某人連眼都沒擡,稀疏平常的說了句:“我沒時間去看追在我身後的人都有誰。”
辛念鼓着腮幫子吹魔芋的動作一頓,瞥了眼,青譚大學那個野榜是把他慣壞了吧?就這種脾氣,也就是那張臉能看一看,正經人誰會追一座大冰山?
反正她沒聽爺爺說過有多少人追他,爺爺只說如果和他結婚,一定不會被他逼着退圈當家庭主婦,因為他自己就是個因為課題研究被家裏人催婚催到搬家的人。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屬于同病相憐,所以第一次相親,他問她要不要約法三章,辛念搗蒜似的點頭動作把餐桌上的草莓塔甜品塔碰歪了,不顧下巴上沾了奶油,她欣喜的看向他:
“你也想糊弄家裏人,那太好了,我邀請你踏上我的船。”
所以現在,她和謝聽瀾算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了。
有老油條周敬程牽頭熟絡,破冰之後的聊天氛圍也輕松了許多,辛念這才從學生口中知曉,原來這地方是謝聽瀾的私人觀星站,他們是沾了他的光過來做課題研究的。
“那你們天天晚上看星星,很浪漫啊?”
為了轉移自己眼饞的注意力,辛念把眼睛從烤串上挪回來,和謝聽瀾的學生安淩青攀談了起來。
“那可真是太浪漫了!”安淩青皮笑肉不笑,匡她,“你有沒有親戚朋友報志願的,青譚大學天文系歡迎你……”
“淩青。”
剛剛還皮猴子似的安淩青立刻板正的坐好,看向喚他的謝聽瀾:“我在,謝教授。”
“收東西,回家。”
看到謝聽瀾準備撤,這群皮猴子學生們立刻聽話撤走。辛念瞥見落在地上的坐墊,拿起來追了小半截路,她覺得謝聽瀾不好說話,所以開口喊的是安淩青的名字:
“淩青同學,謝教授的墊子落我這裏了。”
并排走在最後方的兩個人同時停住,謝聽瀾朝學生說了句什麽,便折回頭往她那邊走來。
觀星站門口的大平臺鋪了水泥和細碎的石子,在月色下,地面泛着些微弱的白光,那人朝她走來時,被晚風吹的揚起衣擺,辛念看到了些若隐若現的身體線條,她紅着耳根子将目光移開,少頃,手裏的坐墊就被人接走了:
“感謝。”
謝聽瀾只留下兩個字,轉身就往大門口走。
思來想去,辛念幹脆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截路,兩個人一前一後,連坡道上的影子都很疏遠:
“謝,謝,謝聽瀾,你等一下?”
她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叫他的大名更能表現自己有話要說的決心。
果然,那人停了下來,轉身看着跟在身後的她,兩個人本就存在身高差,再加上坡道的位置,辛念擡起頭看向他的時候成了仰視:
“有事?”
辛念看了眼身後收拾餐具的工作人員,怕他們聽到,于是往他那邊邁了一小步,企圖借助坡道優勢和他拉進距離感,小聲提醒他:
“你不是沒認出我吧,你結婚證上那個女人是我。”
他一晚上都沒看她,顯然把他們三天前領了結婚證的事情忘記了。她認為自己有必要在他面前亮明身份:
“哦。”
這低沉嗓音裏的淡薄回應,讓辛念皺起眉頭,她暗自懷疑自己是不是長了大衆臉,并未注意那人往她那邊走了一步……
随着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湧入鼻尖,眼前那人忽然傾身,說道:“我能記住我觀察過的所有星系,每一顆星星的名字和位置,自然也能記住我新婚太太長什麽樣。”